代爸爸傷得很嚴重,腦袋被砸得凹下去一塊兒,到了醫院醫生都覺得懸。
包工頭人不錯,墊付了住院費,可是代爸爸昏迷不醒需要人照顧,代媽媽除開做三頓工地飯之外都在醫院泡着,伺候代爸爸的吃喝拉撒。
代小崽兒和蘇時才會走路也是需要人照顧的,代媽媽隻好老辦法,背着蘇時,把代小崽兒拿腰帶拴着,讓他自己跟着走。
代小崽兒委屈得坐在地上哭,代媽媽替他抹幹淨眼淚:“崽兒,你是哥哥,就要當起哥哥的責任,時弟身體不好,你讓着他點。”
回頭摸摸背上的蘇時:“你們兩雖然不是一個媽肚子出來的,但是吃的是一個媽的奶,那就是親兄弟。要懂得相互扶持相互照顧,将來兩兄弟一起打拼,肯定能成大事。”
兩個小孩兒并不能聽懂太多,隻記得他兩就是親兄弟這一句。代小崽兒淚水還沒幹,吸着鼻子奶聲奶氣地朝蘇時道:“弟弟,媽背你,哥自己走!”
蘇起國在幹嘛呢?有一就有二,沒了代爸爸守着,偷鋼材的事進行得相當順利,賣了幾回之後總算湊夠了買下小黑礦的錢。
這中間他還扮作無辜者的模樣,繪聲繪色和衆工友講解了那天他與代爸爸智鬥歹徒的過程。每每說到最後,都是遺憾地搖頭:“現在的賊下手都太狠了,要不是他們耍陰招哪裏打得過代哥?要不是我怕代哥出事,不說多了,好歹也能留下一個,唉……”
工地報了警,可是這麽的城市無頭無腦要找幾個偷鋼材的小賊實在是太難。加上種種不可言說的原因,這事還是無疾而終了。
蘇起國人很狡猾,警方對他幾次盤問他都裝傻充愣糊弄過去。風頭過了他也沒輕舉妄動,硬是等到工期結束才帶着蘇時低調離開。
代爸爸最後外傷是好了,可是腦子受了損傷,說話都不大清楚了,連帶着四肢時不時地不自覺地抽搐,一個正當壯年的勞動力從家裏的頂梁柱變成了拖累。代爸爸好幾次想尋死,代媽媽哭着撲在他身上求他。代媽媽一哭,兩個小的也就吓得直哭。
那段時間代家的日子真是被淚水泡過的,又苦又澀。
代媽媽最後發了狠話:“你要是尋死,我就拉着咱兒和你一塊兒去,誰都别活了!一起死了拉倒,誰也别怨誰。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是知道的,你大可試試!”
代爸爸這才絕了尋死的念頭,重活做不了,賺錢養家的重擔到了代媽媽身上,照看蘇時和代小崽兒的工作就到了代爸爸身上。
代爸爸在外面跑了那麽多年,見識遠比代媽媽廣博,閑下來的時候就會用斷斷續續的語言給兩隻小的講些他的所見所聞,都市傳說古今傳奇什麽都有。
兩隻小的把頭碰在一起齊齊望着代爸爸,聽得入神。
小孩子的世界沒有那麽多愁苦,有的玩有的吃就是幸福,大人的煩惱并沒有太大地幹擾到兩個小孩兒的情緒。蘇時和代小崽兒還是成天樂樂呵呵地打鬧玩耍着,兄弟情分也越來越深。
蘇起國要走的時候,代爸爸的身體還是很糟,做不了重活,隻能在家煮煮飯帶帶孩子。蘇起國最後的那點良心讓他把工錢分了一半給代爸爸,小黑礦已經賺了一筆,這點錢他并不在乎,全給也是有能力的,可他怕給的太多反而引起代家的懷疑,所以一面給還一面哭窮:“哥,兄弟沒用,隻拿得出這麽多錢,你等着,等兄弟去沿海掙了大錢,肯定回來把你治好!”
代爸爸肯定是不接受的,蘇起國把錢偷偷塞在了代爸爸看不到的地方:“哥,兄弟出去打拼兩年,有錢了就回來!”
蘇起國帶蘇時走的時候,兩個小的手拉着手不肯松。蘇時哭得像是和血親分别似的,上氣不接下氣,蘇起國不爲所動,手上稍稍用點力就把蘇時拔地抱起抗在了肩頭。
蘇起國把小黑礦倒手賣了,捏着全部積蓄帶着蘇時跟着貴人去了H城。
H城是個風景優美的旅遊城市,當地人口不算多,住房也不怎麽緊張。然而一群外地人瘋狂湧入,建起大片所謂的海景房,炒得房價飛漲。
蘇起國趁着這個機會賺了個盆滿缽滿,一躍成爲了百萬戶,挺着腰杆榮歸故裏。捐款修了老家的路以及小學。
而代家還在當年的城市,代爸爸找了個看大門的工作,代媽媽在家政公司做家政,爲了照顧代爸爸,代小崽兒七八歲了還沒去上小學,在家煮飯做家務俨然小大人了。
代爸爸比蘇起國高了大半個頭,身體也壯實,當年好歹也是村帥級别的,短短幾年的時間蒼老了太多,才三十出頭,頭發就白了大半。看着代爸爸抖着手劃火柴的模樣,蘇起國難得愧疚了,在自家公司給代爸爸代媽媽安排了工作,還找關系把代小崽兒安排成了蘇時的同班同學。
小學的課程不難,加上蘇時的幫助代小崽兒的成績很快就跟上來了。
後來兩人一同考入了C城最好的初中,就是在這裏,兩兄弟反目成了仇人。
人是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動物,閑着無事就愛八卦,八卦來八卦去多多少少也能猜到點事情的真相。
當年一起幹活的工友偶然回了C城,順道來看望代爸爸。代爸爸把珍藏着的酒拿了出來,兩人邊和邊聊,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當年的事。
工友大着舌頭道:“老代,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那事和蘇起國那小子脫不了幹系!”
代爸爸很感恩蘇起國的幫助,一聽這話當即黑了臉:“你小子别胡亂說話!起國不是那樣的人!”
工友是個耿直脾氣,容不得别人質疑他,越發攔不住口:“我怎麽胡亂說了?那段時間鋼材接連被偷,加了人手都不管用!如果不是有内鬼,怎麽會這樣?那天你們都在那兒,怎麽你就出事了,他一點傷都沒有?都是出去打工,他怎麽就一下子賺了幾百萬回來?做生意?沒點本錢他做什麽生意?那錢十有八九就是他小子盜賣鋼材來的!”
代爸爸看他喝醉了滿口胡話,不想和他計較,說着好話把人給送走了。
這話代爸爸沒聽進去,在一旁寫作業的代小崽兒聽進去了,手裏的卷子幾乎揉碎。
第二天到了學校,蘇時看見皺巴巴的卷子還在奇怪:“哥,你這是把卷子扔鹽菜缸子了麽?”
代小崽兒一晚上都在想那位工友叔叔的話,一想到代爸爸變成現在這樣都是蘇起國造成的,止不住的恨意就汩汩地往外冒。
毛頭小孩藏不住事,心裏想什麽臉上就反應出來了。代小崽兒拿眼睛恨着蘇時,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爸是賊!”
蘇時那個時候和蘇起國雖然不親近,但父子情分還在,容不得别人诋毀自己老爸。
蘇時從小寄人籬下,在H城那幾年更是飽嘗白眼,比一般小孩兒早熟得多。被代小崽兒罵了,還能理智地發問:“哥,你在說什麽?”
代小崽兒氣得眼珠子發紅:“你還裝傻?!當年偷鋼材的人就是你爸!如果不是你爸,我爸爸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小小的少年說不出“還我爸爸”這樣的話,代小崽兒提着拳頭直接撲了上去。
蘇時從小身體不好,長得慢,比代小崽兒矮了很多,這一撲直接被壓得起不了身。
代小崽兒一拳一拳全砸在了蘇時的臉上:“我們家哪點對你們不好了?你們這樣對得起我們家嗎?我們是吃一個媽的奶長大的,是過命的交情!我一直拿你當兄弟啊!爲什麽要這樣對我們?爲什麽?”
蘇時聽到這些話幹脆放棄了抵抗,靜靜躺在地上任憑代小崽兒發洩心中的恨意。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蘇時默默承受着代小崽兒的拳頭。
代小崽兒的拳頭對蘇時來說就是一場洗禮,打得越重仿佛就越能贖清罪孽,恩将仇報、背叛兄弟的罪孽。
周圍的同學都圍了上來,也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孩子的世界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沒有灰色地帶,看向蘇時的眼神也都帶了鄙夷。
這樣的眼神讓蘇時的心一點一點石化,又被摔得粉碎。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企圖讓精神逃離這個刑堂。
拳頭突然停了,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蘇時,能起來麽?”
蘇時睜開眼睛,是班長張靜悠。
張靜悠皮膚很白淨,眼睛也很大,據說從出生就沒剪過的頭發服帖地紮在腦袋兩側,襯得她更加可愛天真,是班裏乃至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女神。
張靜悠把蘇時拉了起來,嚴肅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看熱鬧的:“看見同學打架,爲什麽不勸架?我們是一個集體!”
柔軟稚氣的聲音偏偏要學班主任的嚴肅古闆,加倍讓人覺得想笑。可是誰也沒有笑,大家都知道張靜悠是真的生氣了。
張靜悠見無人回答,又把矛頭指向代小崽兒:“代雲龍你爲什麽要打蘇時?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破壞班級團結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