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門口水泥電線杆上的一盞幽暗燈泡,我看到明碩和曾茜夕合力拖着一個人出來。
他們躬身在大雨瓢潑中,一頭一尾拖拽躺在地上的柴月,手忙腳亂地把她拖進了車子後備箱裏。
這一幕讓我渾身僵硬,仿佛就是當初他們想要殺害我的情景再現。
卓燃不等我說什麽,已經舉着手機在錄視頻。
我往後傾靠一點,看到屏幕黑漆漆,基本上構不成可以呈堂證供的證據。
“怎麽辦?”我試着說句話,發現喉頭一動,就跟紮了根魚刺似的作痛。
他抿緊的雙唇間還咬着煙,嗚嗚兩聲算作回答:“跟着。”
前邊的法拉利開動了,我看到卓燃搭在手機邊緣的食指輕輕點動幾下,仿佛在計時,到一定時候才利索地發動車子。
他跟蹤的技巧太過熟練,路上我忍不住問他:“你以前到底做什麽的?”
卓燃并不看我,有氣無力地笑起來:“我就一街頭混混,地痞流氓,什麽壞事都幹過。”
我故意找他茬:“有沒有強迫過女人?”
他視線微斜到我這邊:“如果跟你頭一回上床那次算的話,那就有。”
頭一回……
那晚臊人的一幕幕還在我腦海裏揮散不去,他用他那雙青筋突出的大手挑撥我的下巴,咬着我耳垂,暧昧地罵我賤人。
開始時候極其不情願的我,最後竟就這樣淪陷在其中。
我縮在副駕駛座裏,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
明碩和曾茜夕的車一路開到大河邊,夜雨越來越兇猛,車窗前的雨刷器怎麽都刷不幹淨。
模模糊糊一片裏,我看到他們手腳麻利地下車,把仍舊沒有意識的柴月扛到河沿,蕩幾下就松手扔了出去。
我差點忘記呼吸,連忙向卓燃尋意見,他還在用手機堅持不懈地錄像。
等他們飚車走了,卓燃扔下手機開始解安全帶,我顫抖的手也試着找車座旁的按鈕,但是怎麽都摁不下去。
他正要下車時回頭看了我一眼:“你在這裏坐着,我去就好。”
我堅決要跟去,他才探過手來替我解開扣子。
瓢潑的大雨實在太肆意,豆大的雨點砸到我的頭發和衣服上,立刻淋濕我整個人。
窸窸窣窣的雨聲,我耳邊亂顫的呼吸,還有汩汩的滿漲河水。
走在我前面的卓燃打開了聚光能力極強的防水手電筒,小小明亮的光斑在上下起伏的渾濁水面上來回照過一段,我忽然看到有個黑影在不遠處的河中央浮沉。
他銳利的目光也盯緊了那片,把手電筒賽給我後沉聲囑咐:“照着不要動,如果我沒上來,你趕緊報警。”
我抖着手握起沉重的手電,冰冷的合金外殼上還殘留有他的溫度。
卓燃脫掉了鞋子還有僅剩的一件毛衣,撲通一下紮進冬夜的河水裏,他肌肉緊緻的肩背手臂矯健有力地劃水,很快遊到河中央,帶着嗆水的柴月一點一點靠近河岸。
我站在河沿上彎腰去接他們,把不醒人事的柴月拖上來後,回頭卻不見了卓燃。
伸出一半的手僵直在雨幕裏,我腦袋空白一片,水電光亂晃着在河面上找都不見他。
“卓燃?!”
我失控地喊過幾聲他的名字,卻沒有人回應,他留在電筒上的溫度逐漸火燙,我來不及思考,脫了外套和高跟鞋也一頭紮進水裏。
河水漫過我的腦袋,平息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嘈雜。
我憋着氣遊在水面底下,手電光亂掃過四周的渾濁,果真在我下方,有個黑色短發的腦袋漸漸下沉。
不擅長遊泳、平時力氣又小得可笑的我不知道怎麽的就把一米八的卓燃給拖到了岸上。
我跪在他身邊,不停地按壓他的胸腔,給他做人工呼吸,等他吐出一口氣終于能呼吸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哭喊得嗓子裏一股血腥味。
他聲腔空鳴,咳了幾聲後斷斷續續地說着:“老太太呢……”
柴月奇迹般地活了過來,她躺在地上自己嗆出一口水,輕輕哭着兒子的狠心。
卓燃沒讓我叫救護車,我送他們連夜到了省城的醫院,醫生護士将他倆緊急推進搶救室的時候,我往石灰牆上一靠,人就癱軟地坐到了地上。
等到天亮,卓燃和柴月總算都平安無事地躺在了不同的病房。
我坐在卓燃的床邊一勺一勺給他喂稀粥,他面色暗黃,緊閉着眼睛睡在微微高起的枕頭上,沒有動口的意思。
他看起來很疲倦,我撩開他的劉海摸摸額頭,溫度有點燙手。
“你發燒了,我去問問醫生……”我急着要出去,手忽然被他拉住。
卓燃呼出倦氣,慢慢睜開眼睛說着:“我沒事,你多去陪陪老太太。”
我垂下視線:“我給她找了個護工阿姨,應該沒事。”
他這才安穩閉上眼,火燙的手捏緊了我的五指。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雷總秘書拎了水果補品來醫院看卓燃,我趁這段時間跑去柴月病房看她,她跟個活死人一樣,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闆一動不動。
護工阿姨把我拉到走廊上悄悄說:“這老太太自打醒了就沒有動過,我找過醫生,他讓你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過幾天等柴月恢複了一點精神,能吃能喝還能偶爾說話的時候,我照着護工的提醒,用輪椅把她推去了醫院大樓的心理醫生那兒。
看過一趟,等護工阿姨把她接去樓下散步後,醫生說柴月有很嚴重的抑郁症,而且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需要盡快治療。
我低頭漫步回到卓燃病房,他穿着病号服正坐在床邊望着明亮的窗外想心事。
“你醒了?”我輕聲細語地挨着他人坐了下來。
他扭頭看看我,嘴角勾起一點褶皺,笑得很暖:“老太太怎麽樣了?”
我搖搖頭,回他:“抑郁症,我在想要不要把她送到養老院,有護工二十四小時陪着,應該不會再有什麽事。”
卓燃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擡手揉揉我的肩膀,随後說道:“走吧,先回家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