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看起來很狼狽,聲音又充滿了疲倦。
我在離他有五米遠的地方靜立着,聽他頹廢地說起來:“茜夕本來可以過上好日子,但是爲了我,真的犧牲了很多。”
後面的話我聽個大概的意思,就是曾家反對他們倆結婚,于是斷了曾茜夕的經濟來源。
現在又陷入經濟危機當中,曾茜夕的壓力自然很大,所以經常出現過激反應。
我無力笑笑,回他:“今天的事明總别放在心上,我會繼續努力工作的。”
和他又客套地說過幾句,然後就散了。
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意識到雲揚馨的愛情徹底成了恍如隔世的泡沫。
雲揚馨已經死了,而我現在就是阮憐雲。
卓燃的車停在公司大樓門口,我一走出去就看到他倚在車子旁對着路上的車水馬龍抽煙。
我有點累,隔着好遠的路把包甩給他,杵在原地不想動。
他把煙扔到鞋底碾滅,笑道:“看你先動還是我先動。”
對峙了一分鍾,我舉手投降:“你赢了,我好累……”
累字剛說出口,我的眼前突然湧上來遮天蔽日的黑色星潮,腦袋一空就不知道後面的事。
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又進了醫院。
這次倒不是冰冷的停屍間。
卓燃雙手揣在褲袋裏,一動不動地看着病房窗外的城市夜景,我試着喊他,但嗓子很幹很啞。
他聽見動靜很快走回了床邊,俯下身貼近我輕聲問:“感覺哪裏不舒服?”
我難受地閉上眼搖搖頭,伸手想要他抱一抱。
他手臂習慣性地伸出一半,卻突然愣住了,最後沒有抱我,而是爲我拉好被子,沉身坐在腳邊的凳子上。
我看着他目光裏滿是不安定,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先躺着休息,不要起來。”他說着含糊的話來掩飾自己的情緒,手又不知不覺地掏打火機點煙。
正好進來的護士看到他的舉動,當即呵斥道:“先生,病房裏不能吸煙,而且你太太又有身孕,小孩子的健康不要了?”
我的頭很疼,皺緊了眉頭問護士:“你說誰懷孕了?”
護士漫不經心地回說:“你啊,兩個多月了。”
她又提醒卓燃:“等會兒檢查報告出來了,你可别忘了。”
卓燃點點頭,夾煙的手垂到了腿上。
護士出去後,我有點不知所措。
他垂着頭默默地把煙塞回軟殼裏,一句話沒說就又起身走到窗邊。
我翻個身不去看他,可還是忍不住探手撫摸小腹。
“能生下來嗎?”我的嗓子很酸,聲音細成了一條線。
卓燃窸窸窣窣地捏着手裏的軟殼,始終沒有給我答複。
我的心裏一陣抽疼,埋臉在枕頭放聲大哭出來。
隔了幾個鍾頭,那個護士又進來對着卓燃喊:“诶,你們怎麽回事?報告不去拿了?再不去醫生就要下班了啊。”
卓燃心不在焉地應過幾聲,就跟着護士出去了。
等他回來,我已經睡醒一覺。
他把報告單輕輕扔到我枕邊,不動聲色地看着我,滿身煙味缭繞。
“你去外面抽煙了?”我揉一揉眼睛,小心翼翼問他。
卓燃沉悶地嗯一聲,咬緊一會兒下颚,才開口:“檢查結果是葡萄胎。”
這種結果,是不幸,也是萬幸。
“你把手拿過來。”我再度哽咽,顫抖的手努力從被子底下劃拉出去,伸向他。
他的揣在西裝褲袋裏,明顯抽動一下,但忍住了,然後微轉過身,開始躲避我。
我終于哭出來,求他:“就一次。”
他不經意間咽動喉頭,終于還是默默地把他的掌心貼到我的掌心裏。
我牽着他有溫度的大手放到小腹上,他的指尖抖了抖。
我把衣服撩開,讓他真切地碰到皮膚,他的手就主動貼服好,輕柔地摩挲着。
卓燃的呼吸開始顫抖。
他微張開嘴透氣,刻意扭過頭去不讓我看到他逐漸濕潤的眼睛。
我哭着笑:“要是能生下來多好,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了。”
他慢慢地收了回去,背對我無言地點起一根煙。
手術之後,我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卓燃一步不離地守着床,精氣神都給熬幹淨,反倒他才是一個面黃肌瘦的病人。
我坐靠在床頭翻着同事送來的文件,細細打量我沒有監督的這段時間裏,項目進展的質量和速度。
“别看了。”卓燃把一個保溫盒放到翻闆上,順手抽走我手裏的紙張。
我連忙起身去搶,他手臂橫過來就把我摁了回去。
卓燃慢吞吞坐在床沿,往文件上浏覽幾遍,笑說:“你還真是入戲。”
“不入戲還能讓你睡到懷孕?”我低低地怨念。
他低頭抿嘴笑,把文件放回後,抽出褲袋裏的錢包并從夾層裏用食指和中指夾出一片杜蕾斯。
“床頭抽屜裏有很多。”跟甩撲克一樣的,他把薄薄的小雨衣甩到我胸前。
我連忙抄起枕頭,邊掄他邊問:“既然你有,之前怎麽不用?”
他淡淡然地吐出一句:“摳鼻屎還帶個手套,不舒服。”
我氣得往他裆裏亂抓,恨不得當場給他揪得斷子絕孫,但是身手沒他靈活,沒幾下又被他制服住了。
鬧過一陣,他答應我以後要是再來事兒會做好安全措施。
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保溫盒,夾菜夾飯地喂我。
我沒胃口吃飯,避開筷子問他:“要是再擦槍走火呢?”
卓燃的視線遊離到别處,吸口氣歎口氣,撓幾下腦袋,最後看向我說:“那就生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可愛得跟個十多歲少年一樣。
他大概是被我的目光灼熱,趕緊粗蠻地捏錯開我的下巴,使勁塞飯菜。
吃到一半,病房的門咔咔響動了幾下。
我和卓燃同時望過去,看到明碩抱了一大捧鮮花,拉着别扭的曾茜夕進來。
他問候過,扯一把褲腿坐到旁邊的空床位,瞥着眼神要曾茜夕道歉。
她不耐煩地抱起手,眼神往病房各處瞟着就是不看我,嘴裏咕囔出一個對不起。
卓燃慢條斯理地放下調羹,輕笑說:“這事我聽說了,兩位既然不放心我們,以後我太太不會再插手金麗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