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二牛壯着膽子進入羊圈井口,沿着藤條擰成的梯子來到地下,一股寒氣迎面撲來,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确實,上面是盛夏,地下卻像寒冬,這本身就讓人心驚膽戰,就像一下子進入了陰曹地府一樣。這時,馬二牛已經有些後悔了,但事已至此,他還是壓抑住了内心的膽怯,幻想着一切水落石出,他好在包家有一份不錯的差事,生活也就有了着落。其實,事情到了這兒,他反倒一腦袋疑惑,謎團重重:這果子樓到底丢了啥珍貴寶物,讓包十三這麽大動幹戈地尋找?鹿兒溝那小夥子說的是真的,還是爲他堂哥小毛頭開脫編的假話?還有,那個學生說全中國也沒有跑的那麽快的人,可小毛頭爲啥就能跑的這麽快?這一切到底是咋回事兒?馬二牛隐隐地覺得,這一切恐怕都得在果子樓的地窖裏得到答案。
馬二牛也平生第一次見識到了傳說中的果子樓地窖。下了梯子,旁邊牆壁上挂着一塊古色古香的牌子,年代久了,已經有些破損,但還可看清上面寫着“吉林将軍府果子樓冰窖”字樣。馬二牛自打出生就是羊倌兒,根本不識幾個字,所以上面寫的什麽都不甚清楚。但他猜得出來,這裏一定是當年傳說的果子樓的一部分。其實,說白了,果子樓就是當年大清朝的一個貢品倉庫,專門負責采集和儲存松花江一線的珍稀貢品。名叫果子樓,可除了果品外,還要采集貂皮、鹿茸、蜂蜜、松子、鮮魚、珍珠、香料等等,采集完了放在果子樓裏分類篩選,最後将挑出的上品打包裝箱,進貢到皇宮中。果子樓的管理者叫總管,樓有樓差,一起管理着下面的貢差,這些貢差就是專門負責采集貢品的仆役,統稱爲打牲丁。江濱縣北以滿溝集鎮爲中心,滿漢雜居,其中西面沿江一線到肇源縣鹿兒溝,都是貢差聚集的屯子。咱再說說冰窖是幹啥用的。因爲貢差們采集回來的貢品需要保鮮,但在那個年月,要在炎熱的夏季做到這一點可并非容易的事,于是就在果子樓地下開了個儲窖,冬天到松花江裏采來冰塊,或者擔來清水倒進池子裏凍成條塊,弄好了将冰塊放在窖裏,等第二年夏天刨出使用,這樣就有了這個地窖。也正因爲這冰窖在地下,當年果子樓消失,才留下了它。
可有人說了,既然這裏是果子樓冰窖,那到底藏沒藏有寶物?您别急,咱們接着往下說。話說馬二牛在地窖裏适應了一會兒,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這地窖和平常百姓家挖的地窖不太一樣,這裏很寬敞,又像是個地洞,曲裏拐彎,一時間看不到盡頭在哪兒。馬二牛往前試探着走了幾步,越走越覺得陰森可怖,迎面的打頭霜寒氣逼人。因爲前面有人,他不敢出聲,可那個影子卻不見了。正在他納悶之際,忽然覺得一隻冰涼的手攥住了他的腳脖子,他的心驟然一聚,覺得那隻冰涼透骨的手正往他腿上摸着,吓得他一陣痙攣,幾乎喘不上來氣。可這時抓他的手又不動了。他壯着膽子移動了一下另外一隻腳,壞了,他這隻腳也被攥住了!他的膽差點被吓破了,“嗷”地一聲大叫,掙脫開去。直到撞到冷冰冰的牆壁,他才從剛才的驚吓中慢慢緩過神來。他喘着粗氣,大膽往回看了一眼,當看清眼前的是啥後,這才松懈下來,原來剛才抓他的不是手,是地上的一截枯樹枝子。樹枝子已經有年頭了,枝杈分開,上面挂滿了霜氣,看起來真像是被凍僵的人手。
馬二牛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剛把氣喘勻,就見前面拐彎的地方忽然鬼火一閃,同時伴着一聲凄厲的慘叫,随後火光滅了,洞裏霎時間沒了一點聲息,靜的可怕。“哎呀的我娘哎……”馬二牛身子一癱,靠在牆壁上,心說,這是咋的了,非把我吓死在這兒咋的?頓了頓,馬二牛又想,這聲音肯定是前面的小毛頭發出來的,可他碰着啥東西了,吓得這麽叫喚?
他知道,不抓住小毛頭,事情就前功盡棄了。于是就說服了自己,屏息向前蹚着腳走着,蒙蒙登登地不知轉了幾個彎,他見到了火亮。他慢慢靠上前,見地上有個松樹明子做的火把,他走過去,撿起了火把,四下一照,啥也沒有,可當他回頭,卻吓了一跳,一個人直挺挺趴在地上。看來,剛才的叫聲就是他發出來的。借着火光,馬二牛見那人頭朝地面,仿佛已經昏死,一隻手裏緊緊攥着一張黃表紙。他湊近一看,見那張黃紙竟然是張道家的符咒。小毛頭攥着張符咒幹啥來了?偷啥東西還得用鬼畫符?還是他根本就不是來偷東西的?看來一切都得由小毛頭來解釋。于是他慢慢扳過了那人的臉,這一看不要緊,看過之後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人并不是小毛頭,而是小毛頭的堂弟,前面咱們說的那個小夥子!
馬二牛懵了,當時他是騎着騾子從鹿兒溝走的,要說能跑到他前面的也隻有那個小毛頭啊,可這個小夥子怎麽也跑得這麽快?馬二牛糊塗了。而且,讓他更意外的是這小夥子恐怖的表情,仿佛是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被吓成的這樣。再看他的姿勢,是看到了什麽東西吓得往回跑,結果摔倒暈過去了。對了,馬二牛想起來了,當時這小夥子說過,小毛頭也是被啥吓着了。馬二牛望着前面幽深的黑洞,哆哆嗦嗦地想,前面到底有啥東西呀?他覺得無論如何不能再走了,他得趕緊回去,差事雖好,可不能爲了它把小命兒搭這兒啊。
可他的腿肚子已經轉筋了,想邁步,腿卻不聽使喚了。他又怕又急,可兩條腿就是一個勁兒地哆嗦。他拿手不停地捏着腿肚子,希望兩條腿趕緊緩過勁兒來。這時,他無意中看到地上有雜沓的腳印,看樣子不是那小夥子留下的。他本能地舉起火把,細一看,隻見腳印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的是官靴,女的沒有裹腳,穿的平常百姓家做的布鞋。從腳印的淩亂和深淺上可以看出兩人是在追打,女子不敵逃走,然後腳印一路朝前面去了。“裏面有人?”馬二牛倒吸了口冷氣,心說,“可這是個冰窖,他們在裏邊幹啥呢?”這麽一來,他更害怕了,看男子的鞋印兒像是當官兒的,可當官兒的躲在這幹什麽勾當?不知咋的,馬二牛天生就怕當官的,平常見了都不敢擡頭正臉看,這要是撞見人家幹啥見不得人的事兒,那還了得,人家還不得殺他滅口啊。
正着急怎麽逃走,他忽然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就低頭又看了一下留在地上的腳印,這一看他又忍不住震驚了,爲啥?因爲地上的腳印是凍住的,時間久了,上面落下的水氣不斷地融化覆蓋,已經将腳印覆蓋在了厚厚的冰的夾層中。
這可奇了。他走到腳印的冰層上,彎下腰用手摸着,果然摸到的是挂着霜氣的冰面,腳印凍在冰層裏面有四五寸模樣。這是怎麽回事兒?他見過春天積雪将化沒化的時候,人踩在雪水上面,留下個腳窩,晚上氣溫下降再一凍,第二天早晨就會看見一個冰腳印。可這個不一樣,這個都是凍在冰層裏的。也許和這地窖冷熱交替的潮濕環境有關?打小就琢磨腳印,這種情況他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又細細地查看冰層中的腳印,男子的官靴他不熟悉,可女子的鞋印他認出來了,那是本地漁村婦女穿的魚皮靴留下的。魚皮靴是用熟好的魚皮做的,是沿江地區漁民的一種慣常穿法。可随着清末民初,漢族的湧入,本地的土著居民大多被同化,改穿了漢族的服飾和鞋帽,因此上,到了四十年代,這樣的鞋早已經看不到了。他又細細查看着冰層中的腳印,越看,他就越覺得腦袋發炸,後脖梗子發涼。“難道……”馬二牛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氣,難道這是幾十年前留下的腳印?有個這個推斷,他反倒忘記了害怕,而對這些老年間留下的腳印産生了強烈的好奇。這男的和女的到底是什麽人?在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咱今天流行一句話,叫“好奇心害死貓”,這話确實有一定的道理。馬二牛當時就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把個膽小的人推向了前面一個黑乎乎的小隔間。其實,那就是地窖放置冰塊的地方。馬二牛借着火光,走進裏邊,四下一照,見這裏簡直就是個冰雕玉砌的冰房子。他舉着火把往裏走,見眼前的地上都是被刨剩下的碎冰,再往前走,可以看到立着的完整的冰塊,這些冰塊都是一個尺寸,長條形狀,立起來有一人高,一塊一塊樹立着,仿佛亂墳崗子上錯落的石碑。馬二牛探步往前走,轉過去,見立冰的右手邊有個石砌的池子,一條一條的,剛好和立冰是同樣的尺寸。這應該就是凍冰塊的池子了。馬二牛回過頭,走近立冰,一塊一塊看着,不覺走到了立冰叢裏,他看着自己映在冰塊上的臉,仿佛是另一個人在看着自己,就吓了一跳。不行,得走出去。這樣一慌,他就找不到路了,覺得自己身處在迷宮一樣的立冰之中,每塊冰上都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吓壞了,可一直在告訴自己,那是自己映在冰塊上的影子,一邊這麽自我安慰着,一邊往前沖着走,這一下就撞在了一塊冰上。他張開眼睛,喘息了一下,看見冰裏的眼睛在看他,就罵了一句:“奶奶的,瞅老子幹啥,不認咋的?”他本來以爲裏面是自己的影子,可忽然覺得哪塊兒不對,腦袋裏仿佛響了個炸雷,他舉起火把,屏住呼吸,慢慢轉過頭,望向冰塊,定睛一看,隻見那哪是他自己的影子,那是——一雙女人的眼睛正皺着眉頭從冰塊裏盯着他。這下,不由吓得馬二牛靈魂出竅,還沒等叫得出來,就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