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人回去報告,另三人跨上馬,開始追在黑夜裏跳閃騰挪的飛一樣的影子。包十三得知後親自帶着護院馬隊追上來。月黑風高,空曠的草場上,一支蒙古馬隊拼命地在追一個跳來跳去的影子,這場面有點驚心動魄。
一口氣追了五十裏,名聲在外的東蒙草原蒙古馬都跑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但仍然沒有追上前面一步之遙的影子。直到到了前面的一片樹林,包十三勒住了馬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望着飛入樹林的影子,不敢再追了。
這個超乎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兒,讓老包心生恐懼,想了想,他有些後悔緊追不舍了,萬一追的不是人,可就得罪鬼神了。帶着這種疑慮回到家,天已經快亮了。包十三親自請來了屯中的白薩滿,這個白薩滿一張冷面,薩滿術是祖輩相傳,在沿江一帶十分有名氣,專門能禳除各種鬼神怪異之事,和二道坎子小師瞎子推算人的命運不是一個路數。白薩滿來到果子樓地窖的井口,聽看守講了昨夜發生的事,又按薩滿之術在井口上下望了望氣,接着臉色凝重地說果子樓地窖陰氣太重。包十三不明白啥意思,低聲說:“這是給皇家進貢的果子樓,咋會有陰氣呢?”白薩滿指着井口,不動聲色地說道:“明說吧,這下面鎮着鬼。”包十三聽了大驚失色,白薩滿說沒事,不過他得趕緊想辦法治一治,否則還得出事,而且後果不堪設想。這一番話,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吓着了。
薩滿如何處置鬼魂咱先放下不說,先說說馬二牛。馬二牛騎着租來的瘦騾子,打江邊氣喘籲籲地趕回來,知道了果子樓昨晚事情的經過,聽神神叨叨的薩滿的意思,這事兒他做個法事就算了了。這不行啊,就這麽結束了,他的差事可就泡湯了。他可是一直惦記着包十三的承諾,他得把賊人找出來呀,思來想去,他覺得不管那麽多了,等那個薩滿弄完就沒他啥事兒了。老話講,人爲财死鳥爲食亡,爲了有個差事幹,馬二牛豁出去了,不管是人是鬼,他都得把他碼出來。這麽一想就壯着膽子碼着昨晚上人影留下的腳印,一口氣追到了一百裏外的肇源縣的一個貢差屯,名叫鹿兒溝。
租來的瘦騾子可能本來就有病,這會兒老太太一樣一個勁兒的喘,馬二牛騎一陣,牽一陣,等到了鹿兒溝,一人一騾都累倒了。幸好,腳印照直進了屯子。馬二牛一路碼着腳印,一邊琢磨着,見原來飛一樣的大步子,到後期就小了,到這兒已經變成正常人的步子了。這就說明,賊人已經到家了。馬二牛重新琢磨了一下恢複正常的腳印,再次得出了結論:是個小夥子,二十來歲,中等個子,體型偏瘦,平常走路時伸着脖子,上身前傾,雙手船槳一樣來回擺動,步子也比正常人的大,走得急,馬二牛管這個叫馬步,就是說和馬的走路姿态一樣。有了這個判斷,馬二牛心就有底了,就算進了屯子斷了蹤,一個長腿長手長脖子的小夥子,到屯子一認就能找到。等他喘夠了,恢複了體力,就牽着病騾子進了鹿兒溝。事情十分順利,腳印一直很清晰,他就一直碼着腳印,到了屯中的兩間小土房前。見門前腳印雜沓,而且很新,他知道這家剛剛來了不少人。琢磨了一下,他還是覺着人生地不熟,還是小心爲好,就偷偷轉到了房後的菜園子。
馬二牛跨過菜園子,蹲在這家的後窗外,定了定神,伸頭往屋内查看。隻見屋内站着六七個人,正圍着炕上躺着的一個人唉聲歎息,指指點點,不知在幹啥。再定眼一瞅炕上挺屍一樣躺着的人,歲數,身型,身高,都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沒錯,偷東西的就是這小子!”馬二牛對自己的碼蹤技術十分有底,斷定之後就撤回來,順手在後園子裏薅了兩把蔥葉,走回大街,邊就着蔥葉吃幹糧邊牽着騾子準備往回趕。哎呀,這回好喽,包家的差事到手了。
可出了鹿兒溝沒幾步,馬二牛就被一個瘦高個的小夥子攔住了。馬二牛見來人拿眼睛往他身上和騾子瞄着,心裏一驚,護住騾子,問道:“大天白日的,你小子想劫道咋的?”小夥子搖了搖頭,馬二牛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劫道的,看了看手裏的蔥葉,說道:“咋的,我就薅了兩根蔥,還犯法呀?”小夥子卻雙腿一彎,“噗咚”跪下了。馬二牛有點蒙,指着他問道:“你到底想幹啥?”小夥子說道:“你是馬二牛吧?”這話一出口,馬二牛的心就跳了起來,心說,這下壞了,這兒可是賊窩子,肯定自己到這兒來被人家發現了……他不敢往下想,咽了口唾沫,強忍住恐懼,說道:“你認錯人了,我不叫馬二牛,我叫馬……守……牛。”小夥子說道:“我知道你大号叫馬守牛,大家都叫你馬二牛。”馬二牛問:“不是,你……咋知道我是馬二牛?”小夥子說道:“你是碼蹤高手,誰不知道。”
馬二牛聽了,有點意外,再看小夥子一臉愁容,似乎沒有歹意,就問:“那你截住我,還給我下跪,這是幹啥呀?”小夥子說道:“你能放過小毛頭嗎?”“小毛頭?誰是小毛頭?”馬二牛問。小夥子答道:“就是剛才你看着的,躺在炕上的那個,他是我叔伯哥哥。”馬二牛一驚,問道:“剛才你跟着我了?”
小夥子點點頭,說道:“自打你進屯子,我就跟着你了。”見馬二牛滿臉疑惑,他又接着說:“我知道你是來抓我哥的,他偷了人家東西。憑他的身手,誰也攆不上,也就抓不着他,隻有會碼蹤的馬二牛能,所以你一來我就知道你是馬二牛。”馬二牛點點頭,又聽小毛頭說:“我把事兒都告訴你,你能放我哥一馬嗎?”
馬二牛心想,那咋可能,放了他,包家的差事可就泡湯了。小夥子也沒等馬二牛表态,就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原來這小夥子本來也在包十三家扛活當小打兒,後來因爲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得罪了包十三的大胖媳婦兒,被趕了出來。恰好之前的幾天,包家的羊倌兒無意中發現了包家羊圈的地窖,他和放羊的關系好,倆人就偷偷鑽進了地窖,發現裏面都是冰塊,被趕出之後他就回家把這事兒和堂哥小毛頭說了,當時小毛頭正爲老娘看病沒錢發愁,就想到了一個法子,去那個地窖偷冰,再運到滿溝集鎮的酒館賣掉。那時候不比今天,反季節的東西随處可見,那年月能在夏天能見到冰塊可是非常稀奇了。小毛頭也就是這麽想的,這時節正值盛夏,天氣炎熱,冰塊是稀有的東西,一定能賣個好價錢。說來巧了,滿溝的一個酒館正好有個閑置的冰桶,啥叫冰桶?拿今天的話講叫冰箱,功能差不多,隻是原始一點,算是冰箱的雛形,當然不是老百姓能用得起的,是長春滿洲國皇宮裏流出來的物件。當年溥儀皇帝在時,經常拿冰塊放進冰桶,即可冰鎮食物,又可當做夏日的空調,隻是當年的溥儀皇帝都退位多少年了,即使留下了這個冰桶,這窮鄉僻壤的,夏天哪還能找出冰塊來。可事情就這麽湊巧,小毛頭就拿來了。按說包家果子樓距離滿溝集鎮有段距離,炎炎夏日,冰在路上肯定得化了,可有一條,小毛頭有飛奔如電的奇異本事,從包家果子樓取出冰塊,用棉被一裹,到了酒館還能保持完好,幾乎一點都沒有化。
馬二牛聽着有點像聽天書,說書的講水浒,神行太保戴宗戴上甲馬,靠着鬼神之力,就成了飛人,難道這個叫小毛頭的也是鬼神附體了?小夥子說:“後來我聽說包家雇你碼蹤,包家也派了人守住了井口,就勸我哥别幹了,可他不聽,這不又去了。可這回回來,他就……”馬二牛見小夥子面露驚恐,就問:“咋了?”小夥子說:“這回回來他被吓傻了。”馬二牛想到剛才看到的小毛頭在炕上直挺挺的樣子,一驚,問:“咋回事兒?”小夥子愁苦地說道:“不知道他看着啥了,被吓成了這樣?”馬二牛一驚,想到了被猴子吓傻的三愣子,難道他在果子樓地窖看到啥東西了?
這時,小夥子說道:“找了村裏的大神了,正看着呢,大神說我哥被鬼沖了,情況不好……”馬二牛最怕鬼神怪異之事,聽小夥子說着心裏就有點打鼓,這時小夥子哀求道:“我哥是爲了給我大娘治病才拿人家東西的,我求求你,你别把這事兒告訴包家,要讓包家知道是我哥幹的,那他就完了。”
馬二牛答應了他,牽着騾子走了出來,可他心想,那能行嘛,不管咋地,偷人家東西也不對,而且關鍵是,不抓了賊人,他馬二牛就喝西北風了。至于小毛頭這邊,他也不得罪,反正是包家來抓人,也不是他馬二牛。這麽想着,他就牽着騾子往回趕,等到了包家外已經黑天了。正在他急着要去禀告包十三的時候,忽然一個影子一閃,從他前面過去了。他一驚,眼見影子奔羊圈去了。
“去果子樓了?”馬二牛急忙跟着,見那影子鬼魅一樣跳躍騰挪,馬二牛見了這背景大爲吃驚,心說,這不是小毛頭嗎?不對呀,他不是病得要死了嗎?咋又活了?難道剛才的小夥子說的都是假的?事情緊急,來不及思考,馬二牛見那影子“刷”地一下閃進了井口。
怎麽辦?馬二牛急的直搓手,回去報告看來已經來不及了,可讓他一人跟着那影子下去又不敢。這可如何是好?馬二牛又急又怕,出了一身冷汗,最後他忽然想到了包家的承諾,這才鎮靜下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雖說他膽子小,可爲了有個活路,他也是拼了。就這樣,他壯着膽子跟着影子來到果子樓地窖。這一下地窖不要緊,卻又引出了另外一件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