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樓外出現的腳印到底是人是鬼,馬二牛一時也說不清楚。他不由得慨歎:自個這是啥命呢,咋淨遇着怪事呢。想來想去,馬二牛沒把這其中的怪異告訴包十三,隻說自己先順着腳印的方向去碼一碼,對一對,等找到賊人落腳在哪兒再回來報信。包十三同意了,馬二牛就奔着滿溝方向一路碼去了。
過了草場,上了一條小道,賊人的腳印忽然消失了。按照碼蹤這行的術語,這種情況叫斷蹤。出現斷蹤的情況,一是說明賊人到達目的地了,二是因爲時間長了,或者被風吹了雨水淋了,再或者是人踏牲口踩,腳印消失了。可看眼前的情況,明顯屬于後者。馬二牛有點喪氣,倚在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柳樹上,想歇一會兒打打尖,正拿幹糧的時候,他猛然想起個人來,手就停住了。
這人姓氏名誰不甚清楚,可有個綽号卻很響亮,叫“飛毛腿”。這人家住滿溝集鎮北面不遠的大楊樹屯,據說這人打生下來雙腳腳心就各長着一顆朱砂紅痣,有黃豆大小,上面各長着一撮豬鬃一樣的硬紮紮的黑毛。老輩人都知道,這就是民間傳說的飛毛腿。據說,有一年夏天這人的老娘忽然犯了絞腸痧,情況危急,眼看人就要不行了,現到滿溝找郎中抓藥已經來不及,隻見飛毛腿一個高蹿出門去,一溜煙跑向了滿溝集鎮,不到喝碗茶水的光景就拎着藥蹽回來了。這人的腿腳就這麽快。說還有一年趕上大旱,偏趕上鄰居家夜裏柴草垛失火,柴草垛挨着住房,眼看着房子也要着起來了。因爲天旱,村中的水井幹了,打不上水來救火,還是這飛毛腿雙手拎着水桶跑到五裏外的螞蟻河一次次取水,這才澆滅了大火……
到包家偷東西的十有八九就是這個飛毛腿!馬二牛想到這,幹糧也不吃了,趕緊拐道奔向大楊樹屯,他得趕在賊人銷贓之前找到他。這個飛毛腿在附近小有名氣,一打聽肯定就能找到。可出乎馬二牛意料,他到了大楊樹屯屯口一打聽,人們聽說找飛毛腿,竟然沒人樂意搭茬兒。好不容易遇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這才打聽出飛毛腿的住處。孩子都好信兒,親自帶着馬二牛來到屯後一個破馬架子前,指着半躺在地上的一個髒兮兮的癱子,說道:“喏,就是他。”馬二牛大爲意外,看着眼前的癱子和傳說中的飛毛腿根本就對不上号。經過一番打聽,他才知道,這就是那個飛毛腿,隻不過他的腿早在五年前就被打折了。俗話講,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會啥就可能被啥給害了。這飛毛腿的腿是咋折的呢?原來這小子仗着腿腳快,來去自如,不好好幹活掙錢,娶媳婦兒過日子,反倒專門摸黑到外鄉外地強奸獨行的女人,以爲跑的快,不會有人抓得住他。想不到,這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回就被抓到了,給打折了雙腿,從此這人就廢了。
出了大楊樹屯,馬二牛有些喪氣,本想着找到飛毛腿事情就結了,可偏偏不是他。這可就難了,四裏八鄉能邁那麽大步子的除了這個飛毛腿可就沒人了。正在馬二牛着急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消失的腳印,又在通向滿溝方向的路上出現了。馬二牛跟着腳印,一路來到了滿溝集鎮,隻是腳印到了滿溝大街的街面,因爲人多腳雜,根本就辨不清了。
說話就到了黃昏。馬二牛找不着線索,隻好拿出一塊大餅子,蹲在一個小酒館外的旮旯裏啃着,别提多喪氣了。他邊啃幹糧邊尋思,人哪能邁這麽大的步子,也許留下腳印的根本就不是人。越這麽想,他就越覺得瘆的慌。這時,他忽然聽酒館裏的客人說道一個什麽飛人,一聽這話他立馬來了精神。原來,小酒館裏的吃客正在談論江濱的一個學生,據說此人參加了哈爾濱的什麽運動會,是跑步冠軍什麽的。馬二牛細一打聽,才知道,這時節雖說解放前正在攻打東北,但距離江濱縣百裏外的哈爾濱已經解放了,共産黨爲了強健國民體質,舉辦了運動會,他們說的那個學生是運動會的短跑冠軍。
解放前,對于運動會這樣的新詞,大衆都比較陌生。因此,酒館中人們當做新聞說的話,馬二牛聽得懵懵懂懂,但有一點他聽明白了,他們說的那個學生跑得快。馬二牛激動起來,向人們打聽那學生的情況,說來巧了,說話的人就是那學生的遠房親戚,因此順藤摸瓜,馬二牛也打聽到了那學生就住在不遠的胡家圍子。
真是老天相助!馬二牛在滿溝的關帝廟對付了一宿,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奔胡家圍子去了。可到了胡家圍子那學生家,馬二牛見到的卻是人家緊鎖的大門。馬二牛本能地覺得不妙,一打聽才知道,昨天晚上一家人還在,今大早上卻帶着大包小裹,雇馬車出遠門了。馬二牛一驚,心想,果子樓存的都是皇家珍寶,這學生一定是聽到風聲,帶着東西逃了。馬二牛忙問那個知情人:“人啥時候走的?”那人打量着馬二牛,說道:“咋的,你是他家親戚呀?”馬二牛點頭,着急地說:“嗯哪,我來串門子,這人走了,我有事兒還沒辦呢。你快說,人走多半天了?”那人說:“不到半個時辰,順着大道走的,八成去江邊渡口了。”馬二牛覺得事情不妙,江邊有渡船通往對岸的江濱和下遊的哈爾濱,這擺明是想跑啊。
“不行,讓他跑了,我的差事就泡湯了!”馬二牛咬了咬牙,狠狠心,在村裏雇了一匹騾子,騎上騾子就在後面追開了。可憐這一人一騾,汗流浃背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終于在江邊渡口追上了等待坐船的一家三口。馬二牛打騾子身上滾下來,又急又累,對着那學生張着嘴,說不出話來。那學生打量着馬二牛,問道:“這位大哥,你找我啊?”
馬二牛緩過勁兒來,打量着眼前的學生,一下傻眼了。因爲年紀、個頭和他看腳印得出的結論不對,按腳印來講,賊人應該是十八九歲的小夥子,可眼前的學生看樣子已經二十五六了,個頭也比預想的要高出兩個腦袋來。那學生見馬二牛一副愣怔的樣子,疑惑地問道:“我說你找我有啥事啊?”
馬二牛見對方已經起了疑心,看來不說明白了,人家不會放過他。無奈,他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隻不過,他沒說是包家果子樓,隻說是自個家丢了東西,留下了一行步子奇大的腳印。不料,那學生聽後忍不住笑了,笑完說道:“老哥,你可别逗了,一步能邁你說的那麽大,門兒都沒有。”馬二牛發誓說絕對是真的。那學生搖了搖頭,打斷馬二牛的話,說道:“不可能。這麽說吧,你知道我是幹啥的,哈爾濱第一屆運動會的短跑冠軍……”馬二牛的執拗勁兒上來了,說道:“我真沒糊弄你……”
那學生有點來氣,打斷馬二牛,說道:“這樣,你聽着。我有個校友叫劉長春,不知道是誰吧,我告訴你,他是咱全中國跑的最快的,十年前代表咱國家參加了奧運會。他的一步最大才兩米半。聽明白了嗎,全中國最快的也就這樣。你說的都有三米多了,那不是人,是鬼!”說完了,那學生搖頭上船走了。
馬二牛懵了,想着那學生剛才說的話,啥運動會的他不懂,可也聽明白了,當今整個國家跑的最快的步子都沒這麽大,也就是說世上根本沒這樣的人,那果子樓前的腳印……馬二牛越想越害怕,難道真的不是人留下的?可他已經查看過了,那明明又是人留下的腳印。忽然,他又想到,民間傳說鬼神附體之後,人就能幹出平常不能幹的事兒。難道,是鬼附體了?
就在馬二牛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果子樓又出邪乎事了。
這個晚上,果子樓出事了。
自打果子樓失盜之後,包十三指派了自家的四個長工日夜守衛着位于羊圈的地窖,也就是殘存的果子樓。可松花江沿江一帶的蒙古人和他們的老祖宗一樣,太喜歡喝酒了,因爲喝酒誤事兒的情況家家都發生過,可謂比比皆是,誰也别說誰。有的幹活時家裏缺了什麽東西,女的讓男的出去借,結果到了鄰居家正趕上喝酒,那妥了,喝吧,這一天也就回不來了。更有甚者,自個兒媳婦生孩子,男的急匆匆去滿溝集鎮請接生婆,走到半道碰着熟人就喝上了,結果回來時媳婦兒都難産死了。地主包十三也是嗜酒如命,每餐喝酒不算,腰上還得挂着個大号酒葫蘆,走哪喝哪兒,倒是方便。總之,他們自打祖輩起血液裏就流淌着酒精,改不了。
這天晚上,四個蒙古長工就在羊圈地窖的井台邊喝多了。要說也沒啥,漫漫長夜,凄凄長風,空蕩蕩的草場,四個大老爺們幹巴巴地守着一個小黑井口,确實太沒意思了。再說,自打出事,已經守了幾天了,屁事兒都沒有。這麽想着,幾人就喝多了,紛紛亮開了大肚子,橫七豎八地躺在了井口邊。
就在這時,“嗖”地一下,一個影子一閃,閃近井台。這影子快如閃電,因爲快,帶着涼風,井台下一個蒙古漢子肚皮上的胸毛像被疾風刮了一下,他本能地覺得肚皮一涼,睜開眼,恰恰看到了黑煙一樣鑽進井口的影子。
“啥玩意兒?!”那壯漢一個激靈,蹦起來,大喊了一聲。另三人懶洋洋地欠了欠身,一個問道:“見着鬼了,一驚一乍的?”那壯漢肯定地點了點頭。幾人根本不信,笑着又眯下了。那壯漢指着井口,面露恐懼,說道:“裏面……進東西了。”幾人見他說話都哆嗦了,也都一驚,紛紛起身,問他到底咋回事,剛才到底看着啥了。他就将看到黑影飄進井口的事兒說了。幾人還是不大相信,他們幾個緊挨着井台口,别說是個人,就是個耗子也得從他們身上過去,他們也不是傻子,能不知道嗎?說着,幾人嘲笑了壯漢一番,又打着哈欠要倒下。那壯漢不知道該咋解釋,正要說啥,這當就見一個影子從井口忽然飛出,在他們幾人眼前黑綢帶子一樣飛出去了。一來一去,快如閃電。這下,幾人一下子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