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屁冒着雨來找馬二牛,又急又氣地說了事情的經過,說完又忍不住地歎息道:“哥呀,你不說你這麽多年一回都沒走眼過嗎,這關鍵時刻咋還秃噜扣了?你是不知道啊,剛開始大家就對你不咋相信,可兄弟我信哪,就因爲我信你,這才死咬住了賊人就是那個小地蹦子,可到了可好,這事整反盆了,冤枉了人家不說,還搭了不少糧食,要不人家受那麽大冤枉,能輕饒了咱嗎?”
這麽一說,馬二牛的臉有點挂不住了,問道:“二屁,聽你的意思是我碼錯了?”孔二屁聽了幾乎笑了,想說點帶刺兒的話又忍住了:“行了,也怪我當時嘴欠,要不找你來也就沒後面的事兒了。你也别往心裏去,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誰都有打眼的時候。”
馬二牛看着孔二屁頭也不回地走去,這火蹭一下子就蹿上來了。他覺着心裏堵着,嘴唇也幹了,翻來覆去一宿都沒睡着覺。碼錯了?不能啊。碼蹤的本事是他爹教給他的。大哥守糧五歲上得病死了,他和爹一直給地主許百川家放羊。他六歲就學會了碼蹤,而且比他爹看得還準,别說看個盜賊的腳印,就是再難的,他也沒出過錯。可孔二屁說的又不是假的,那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第二天雨還下着,但不大,他早早起來,想去孔家店看看,可孔家店的人們因爲信他而冤枉了人吃了虧,一定對他有氣,二來下了雨,之前的腳印都被沖沒了,去了也沒啥用。想了想,他覺着還是得親自去看看那個小地蹦子,因爲他覺得他不會看錯,賊人肯定是小地蹦子無疑。
當時,小地蹦子的戲班子正在許家灣子東南的敖包屯演戲。敖包屯原是個蒙古屯,後來闖關東的漢人越來越多,就成了蒙漢雜居的屯落。馬二牛趕到的時候,屯中的戲台上正演着《劉猛将軍捉蟲子》。劉猛将軍就是蟲王爺,由一個大個的漢子扮演,小地蹦子身披黃衫子扮演蝗蟲精,呲牙咧嘴,縮着身子在台上蹦着跳着,躲避着蟲王爺的法器——一個特大号葫蘆。隻見,蟲王爺大施法力,将大葫蘆對準小地蹦子,大喝一聲,小地蹦子一對眼兒,登時縮成了一團,竟然被葫蘆吸進去了。懂得的人都知道,葫蘆雖大,小地蹦子再小,它也絕對裝不下小地蹦子這麽一個大活人,這是混江湖人練的縮骨功。
馬二牛藏在人後,盯着小地蹦子細看,尤其是下半身,見他雙腿打彎,鴨子步,鞋的大小,沒錯,和那天的腳印正好相符。等戲演完了,他一愣神的功夫,就見戲班子不見了。多虧他有碼蹤的功夫,順着蹤迹追上了走出屯子的戲班子。遠遠的,他見戲班子的人鬼鬼祟祟地鑽進了一個破山神廟。他覺得不對勁兒,仗着膽子接近了破廟後身,耳朵貼着牆上聽着裏面的動靜。可他膽子小,這當聽到的都是自個咚咚的心跳聲。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隻聽裏面有個遼西口音的人低聲說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出了孔家店的事兒,咱們不能在這兒呆了,得馬上走。”另一個埋怨說:“小地蹦子,都因爲你,連累了俺們大家。”前一個噓了一聲,說:“别吵吵,隔牆有耳,怕人知道的少是不是?事情已經出了,後悔有啥用。這裏不能久留,咱們得趕緊走。”
馬二牛聽了一驚,心想,好你個撂地班子,犯了事想跑是不是?他覺着不行,得趕緊回去報信兒,萬一這夥人逃了就啥都晚了。可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因爲緊張,倆腿都木得不聽使喚了。好不容易緩了緩,他這才做賊一樣匆匆往孔家店方向趕去。
可到了孔家店,馬二牛覺得人們都有點異樣,一路進屯仿佛沒人看見他一樣。他看見了孔二屁,就拉過他要說小地蹦子他們要跑的事兒,可還沒等說出口,就聽孔二屁說:“三愣子死了。”馬二牛聽了,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問道:“怎麽死的?”孔二屁點着煙袋,蹲在地上抽了半天,許久才說:“昨晚上屯裏又出事兒了,三愣子剛好點,那東西又蹿屋去了,三愣子一下就……”
聽了孔二屁的話,馬二牛愣了,心想,這麽說真不是小地蹦子?可看腳印,就是小地蹦子呀。再者說了,看剛才的樣子,小地蹦子他們明明就是做了虧心事趕着要逃走……想着,他忽然醒悟過來,對了,昨兒晚上不是來東西了嗎,今兒雨不大,也許蹤還在。就這樣,馬二牛不管人們心裏是恨他還是氣他,仍然硬着頭皮在屯裏找起了腳印。因爲下雨,留下的腳印被雨沖了,碼起來還是很困難。可馬二牛顧不得這些了,上回因爲怕得罪人藏了心眼,沒太認真看腳印,都弄出人命來了。這回他可上心了。可這一碼不要緊,碼出的東西把他自個先吓着了。
三愣子二度被吓緻死,孔家店的人們徹底慌了。有膽子小的,已經開始準備到親戚家躲一陣了。整個孔家店都籠罩在一片不祥和恐慌之中。
其實,馬二牛也害怕,可事情到了這地步,屯人已經不再信他,而且包括孔二屁在内都在忙着三愣子的喪事,因此隻有他一個人在讪讪地碼着腳印。因爲雨水沖刷,腳印大都沒有留下。馬二牛一直找到屯後山根,這才發現了一個模糊的腳印。這個腳印的大小、形狀,和上次他看到的一樣,可馬二牛仔細地查看了一番,這才發現有點不對勁兒。這個腳印腳尖的地方有抓摳的痕迹,而且抓摳的勁兒不小,這說明這人穿的鞋小,腳在鞋裏是蜷着的,是個大腳丫子穿着小鞋,或者說這人穿的不是自個的鞋。
有了這個發現,他又回想了一下小地蹦子的腳,這才呼啦一下反應過來,雖然兩次的鞋印一般大,可腳卻差一點,也就是說,賊人和小地蹦子體型一樣,走的鴨子步一樣,但從腳的大小上看卻不是一個人。
這個發現讓他有點冒汗,人命關天,這回可不敢疏忽了。馬二牛在山根下踅摸着,想再找一個清晰點的腳印,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他擦去汗珠子,仰望着立陡立崖的山壁,心說,四周都沒腳印,難道這人長了膀子,一下飛上去了?
這麽想着,他就撅了根棍子拄着,繞道上了山。這回,他在山上找到一隻磨破的懶漢鞋,鞋的一邊留有一個光腳的腳印。“邪了,還真會飛咋的?”馬二牛望了一眼山下,回頭查看腳印。這一看不要緊,看完他差點沒吓得背過氣去。
話說他看見啥了?其實還是剛才一樣的腳印,隻是這回沒了鞋,露出了腳丫子的形狀。就是這腳丫子的形狀把他吓着了。說是腳丫子,可看起來卻又像人的手,難道有人倒立起來用手走道?怪不得孔家店的人都說來了鬼,這到底是啥怪物呀?馬二牛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瘆得厲害,後悔獨自上山來了。眼看着天已經黑了,他覺得那怪物就在前面不遠,想喊人又不敢出聲,想走又怕迎頭撞上,吓得癱軟着身子抖成了一團。
等忙完了三愣子家的事兒,孔二屁才想起獨自碼蹤的馬二牛,可等他找到山上時已經是半夜了。孔二屁拿馬燈一照,見馬二牛癱在兩塊石頭中間,臉色慘白,和三愣子被吓着那時一模一樣。見他這樣,孔二屁也吓了一跳,問道:“哥,你看着啥了?”馬二牛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孔二屁不敢怠慢,趕緊下山,不一會兒全屯的男丁都拿着家夥到了。人們圍着馬二牛,等他開口說話。馬二牛見人都到了,這才一口氣緩上來,對大夥說:“不是人。”
不是人?!這一句話又讓人們一驚。孔二叔問:“在哪兒?”馬二牛支巴着站起來,接過馬燈,照着地上一個似手非手、似腳非腳的腳印,人們見了,互相對望着,也都大爲震驚。接着,馬二牛帶着人們跟着怪腳印往山裏走去,到了一個山洞外,馬二牛背過身,喘着氣說:“腳印沒了,不管是啥東西,就在裏邊。”
孔二屁看着馬二牛,說:“哥,這回不會看錯吧?”馬二牛閉上眼睛,喘着說:“去吧,這回絕對錯不了。”爲了給三愣子報仇,孔二叔帶着人們沖進了洞裏。
這個晚上,事情真相大白了。原來,洞裏有個穿着人衣服的猴子,孔家店丢東西吓死人也都是它做的怪。而猴子身邊還有個得病癱了的訓猴的。這回人們才明白了,原來是那個訓猴的得了病,眼看着沒吃沒喝等死了,就訓練猴子穿着人的衣服去偷東西,這樣誰也想不到偷東西的是猴子。
事後,孔家店的人們把訓猴的和猴子都綁了,送到了滿溝集鎮的衙門。滿溝鄉公所見事件奇怪,又把一猴一人押到了江對岸的江濱縣。直到到了縣城一審,人們才知道,感情這訓猴的還有來曆。據說民國年間黑龍江出了一批“猴案”。黑龍江督軍吳俊升,人稱吳大舌頭,是張作霖的把兄弟。此人最喜歡養馬和養猴,取的是“馬上封侯”之意。後來吳大舌頭和張作霖一起被炸死在皇姑屯,家裏訓猴的師傅們失了業,就開始各想各的活路。其中有一個重操舊業,在吉遼兩省沿街耍猴。要說他的猴可絕了,不管人說什麽話他都能聽懂,俨然就和人一樣聰明。後來得罪了當地警察,這才案發,原來他的猴并不是猴,是他拐走的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然後扒下了猴子的皮,趁着血脈還熱,一下裹在了那孩子的身上,時間久了,那孩子就長成了猴樣,因爲被毒啞了,所以說不出話來。孔家店那個訓猴的據說也是打吳家出來的,他養的卻是一隻真猴,隻不過被訓練成了慣偷,穿着人的行頭行竊,用以迷惑人,好使主人得以隐藏起來。可還是被咱們說的馬二牛給揪出來了。
再說馬二牛,自打破了這個“猴案”,他再見到猴子、山狸子一類東西時就莫名地心驚肉跳,可有一樣,他從來不在人們面前承認他自己膽小。自打這之後,他對外宣稱再也不碼蹤了,可他沒想到,這隻是他碼蹤破案的開始,更大更奇的案子正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