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人若死得不甘心,便會成爲冤鬼冤魂,動物其實亦是如此,隻不過一般的動物因爲精神羸弱,不足以支撐,往往隻是一股很淺薄的力量,不是被利用,就是飄蕩無蹤,磨滅了最後的執念便去輪回轉世。而那些具有不同程度修行修爲的動物,除去超脫生死的,其中頗具人威者竟也有幾分人事,可以做到死後存留。被少年害死的三隻烏鳥因爲與鴉栖木有緣,憑借自身氣息滋養禽生果後,得到鴉栖木的回報,猶如凡人遇到神仙恩賜,與一般烏鳥徹底區分開來。
正因如此,三隻烏鳥含冤而亡,死後不入輪回,心心念着要那位少年償命。烏鳥力單,不能成事,便随造化集中于落入山林孤墳的禽生果處,随着樹苗長成,三隻烏鳥的怨恨依附在上面,隻等着報仇一日的到來。凡木生長周期不盡相同,埋于孤墳的禽生果不到半年就長出茁壯的“陰陽兩世烏源木幼苗”,隻是因爲沒有續陰烏進行移栽,一直生長在孤墳中吸取陰氣,輔以三隻烏鳥的怨恨加持,逐漸成爲禍害一方的陰樹。
村莊裏的那位少年品行不好,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去山裏捉來各種小動物加以馴養,卻不是平日裏溫柔的手段,而是十分暴力的方法,折磨得那些小動物稍有不從便會遍體鱗傷,一旦馴不出模樣,甚至還會被折磨死。時間一長,村裏的孩子覺得他血腥暴力,躲得遠遠的。這類心理陰暗的人也從不介意别人的目光,既然無人與之相玩,自己一個人也能開心。
随後的一次進山,少年接連遇到各種詭事。噩夢、發燒、說胡話、睡不醒,不吃不喝,這些一般的表現他都有,最爲嚴重的是,但凡清醒的時候總會自殘,不是用刀子割,就是往牆上撞,亦或者用木棒猛打自己的身體,偏偏每一次都不會傷及性命,落得個傷痕累累,萎靡不振,生不如死。村裏人說他中邪,請來看門道的想辦法,折騰來折騰去,不僅沒有減緩,卻是更加嚴重,不分白天黑夜,都會跑到院子的圍欄上蹲着學鳥叫,學鳥撲扇翅膀。可是人哪有鳥的本事,他在圍欄上根本蹲不久,一次次摔下來又一次次蹲上去,如果被人攔下,還會發狠咬人,十足的瘋子。
周圍會看門道的高手大師全都束手無策,村裏人則說少年虐待的動物裏就屬鳥類最多,怕是一個人在山裏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才遭到如此報複,否則爲什麽偏偏瘋起來像隻鳥,而不是别的呢?随後幾天,少年不再人言,成天學鳥叫,連吃飯的姿勢也像鳥一樣伸着脖子啄。一家人被折磨得根本沒法過日子,他娘整天以淚洗面,他爹心神不安,幹農活時差點摔折腿,弟弟妹妹更是因此被同村的孩子們排斥。
此事如同烏雲遮擋在一家人的心上,直到一日來了位道人,才将曙光重新帶回。道人途經此處,在村口休息時被村中老人見到,攀談下說起少年瘋癫之事,道人不願怠慢,親自前來查看虛實。少年的父親在外農活,由母親招待。來到少年所在房間,挺好的一個半大孩子竟然光着屁股鎖在床上,身形消瘦,眼神迷離,蹲在床沿上發出鳥叫的聲音。因已不得自理,屋内臭氣熏天,少年的母親有些尴尬,道人卻不在意,來到少年身邊,輕撫少年瘦弱的脊背,說道:“眼中有何物?”
“樹。”
“樹在何處?”
“山林孤墳。”
“墳在何處?”
少年擡起右手,指着一處方向,懸而放下,縱使再去問他,也是一副鳥叫的悲涼模樣。少年的母親流着眼淚說道:“道人啊,我兒不知在山裏遇到什麽,回來後就成了這幅模樣,飯隻吃一點,衣服不得穿,不瞞您說,已經好一陣子了,才聽他說了剛才那幾個字,平時都是學鳥叫的。”
道人趁少年不備,迅捷的拔下其兩根長發,以火焚之。少年的母親驚訝的發現,區區兩根細弱發絲,竟然可以散發這麽多煙,更古怪的是,兩股煙的飄散方向竟然完全不同。
56.
一股煙飄向窗戶,一股煙飄向門口。道人眼光敏銳,舉起桃木劍刺向窗戶的東南角和門框的西北角。在少年母親看來,道人隻是用桃木劍在空氣中挑動着什麽,然而在道人看來,玄機已破,用兩張符紙覆在上面,少年母親這才看見,原來在窗戶的東南角和門框的西北角各挂着一根黑色羽毛。道人将羽毛摘下,以火焚之,發出陣陣惡臭,好似燒了糞便一般令人作嘔。
道人對少年母親說道:“你家被下了障眼法,看不見兩根羽毛,而這兩根羽毛恰恰又是折磨你家孩子的罪魁禍首。”
話畢,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少年捂着裆,含羞帶臊又差異無比的說道:“娘,我怎麽沒穿衣服?這人是誰?屋裏怎麽這麽臭!”
少年已有好轉,他娘高興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跪在地上給道人磕頭。道人卻說,事情遠還沒有解決,兩根羽毛不過是媒介,背後的力量才是重點。道人在少年家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便一個人進山,順着少年當初手指的方向去找山林孤墳。在少年一家人的期盼下,道人第二天傍晚才回來,說道:“山中有一棵陰陽兩世烏源木,樹中彙聚三隻怨靈烏鳥,均由你家孩子折磨害死,更重要的是你家孩子毀了三顆禽生果,斷了烏鳥的使命。你家孩子那天進山後被烏鳥報仇,落得個現在的結果,然而它們的目的是讓你們家破人亡,斷子絕孫,所以不僅會害你這個兒子,若不制止,接下來還會害你另外的兒子和女兒,以及你們夫妻二人。”
講明白詭事的原因後,道人提出解決辦法,首先便是妥善祭奠三隻烏鳥。由于烏鳥的屍體腐爛的腐爛,找不到的找不到,道人便請紙紮巧匠制作三隻白紙烏鳥,用摻加少年血液的濃墨将其塗黑,以松脂點其眼睛,放置在三個形狀如同棺材的木盒中,分别置于三隻烏鳥被捉住的地方,即少年家、曠地和山林中,點燃白色蠟燭,操持三場祭奠儀式,隆重程度不亞于家裏長輩去世。
祭奠完畢,道人上山剖開陰陽兩世烏源木,取出藏在裏面的禽生果,帶回去讓少年吞下,每隔七天在道人指定的一處地方打坐一個時辰,常年如此便可化解危機。康複後的少年性情大變,不僅不再折磨動物,反倒以溫良的态度和手段養起鳥來。自己都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竟然可以靠養鳥賺錢,一下子成了周圍的名人,家中陰霾總算一掃而空。二十多歲時,遲遲不願成親的少年選擇出家爲僧,家裏人哭過鬧過,均無法阻止少年的決心。有人說這是因爲少年曾經虐殺動物造下的孽太重,終究是要還回去的。有人說少年品性大變後無法接受過往的罪孽,才要出嫁贖罪。更有人說,其實少年前前後後喜歡過五個女孩,無奈其中四位死于意外,一位徹底失蹤,少年覺得是自己早年間的罪孽得罪了上天,因爲不想再害女孩喪命,方才遁入空門。
說到這裏,女鬼暫時停下自己的滔滔不絕,因爲面前的香又要燃到盡頭。
大誠第二次燃香,說道:“如果沒有做和尚還債,那位少年其實并沒有爲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隻是瘋癫幾日罷了。但往往就是這樣,你造了孽就得接受懲罰,所以他還是得出家。當然,其實做和尚也不是懲罰,但和花花世界相比,空門之中算是枯燥乏味了,心中若是沒有足夠的無奈,任誰也輕易不會去做和尚的吧。”
癡迷于花花世界的大誠當然會把做和尚當成一件苦差事,人各有志,神棍阿宏不想糾正大誠的價值觀,隻對女鬼說道:“以我的本事,總覺得你的叙述中有些地方不妥啊。”
女鬼滿目恨意的說道:“這一切雖然看起來十分妥當,但都是糊弄不懂的人,您的本事大,當然能夠聽出其中不妥的地方。沒錯,我壓抑怒火将那人稱之爲道人,其實他就是個惡道!喪盡天良的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