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籠叔養着大大小小兩百隻鳥,根據不同鳥齡,或分或合飼養在三大間房子裏,幾十年來雖然也遇見鳥受驚的情況,卻從未見眼下鹩哥這般瘋狂,猶如籠中鑽進一條蛇,驚恐得狂拍翅膀,滿籠蹦跳,雜羽亂飛。籠叔生怕鳥受傷,立刻用布套罩在籠子上,阻擋鹩哥的視線。熟料鹩哥雖然不再撲騰翅膀,尖尖的小嘴裏卻依然不停的說出“烏鳥長泣”四個字,頻率之高聽得人心煩意亂。
焦躁的籠叔到屋外抽煙,連吸兩支後,屋内的鹩哥才停止說話。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籠叔進屋揭開布套,眼前的景象正是應驗了他心中的不安,珍寶一般飼養的,受到驚吓不斷說出烏鳥長泣四個字的鹩哥死在籠子裏。籠叔心疼不已,打開籠門伸手去抓鳥屍,熟料剛一觸碰,耳邊竟然又傳來尖叫一般的聲音,說着烏鳥長泣四個字,如夢似幻,清晰卻好不真實。
籠叔不敢把這件詭事告訴家人,以免徒生禍端。當天夜裏,籠叔坐在炕上郁悶的抽煙,任憑媳婦怎麽問都不肯松嘴。正在這時,房外傳來女人哀怨的哭泣聲,以聲音判斷,正是從山裏救出來的姑娘發出的。籠叔的媳婦李嫂子無奈的搖搖頭,敲開閨女的房門,讓其好好勸慰一下姑娘,讓其不要太傷心,政府一定爲她做主。回到屋内,李嫂子歎息着說道:“現在的新聞裏總說抓人販子的事,沒想到讓咱們碰上一回。你說這新聞也真是的,都說偷來的女人和孩子賣給咱們鄉下人,搞得大家對鄉下人怨聲載道,咱們可真是冤。”
籠叔鑽進被窩,說道:“那是因爲咱們村富裕,電視裏說的都是窮村子,所以知足吧,别成天成宿的惦記金鏈子,有那錢用在日子裏不是更好?”
“可不成!”李嫂子說道:“你答應給我買的,就得買。”
“買買買,就知道買!”籠叔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願意,其實也并未真不打算買那條六千多塊錢的金鏈子,因爲他知道,把媳婦哄順溜,總沒有自己的苦果子吃。
李家的小閨女是個心甜嘴也甜的人,幾句話就把哭泣的姑娘安撫好,打着哈切回屋睡覺。正在夜深睡得酣甜時,姑娘哭泣的聲音猶如綿軟細長的水流,一點一滴,接連不斷的鑽出她的房間,擾亂衆人的夢。籠叔轉醒過來,吩咐李嫂子親自去看看。李嫂子心疼姑娘,毫無怨言的去到屋内,費盡一番口舌,總算安撫好姑娘。可是沒睡一會兒,哭泣聲再次傳來,這一次家裏的女人都有些煩躁,沒有起身勸慰,唯獨兩個男人徹夜未眠。
小李睡不着,是因爲心疼姑娘,又不方便去她屋,隻能靠在床上抽煙煩惱,姑娘一聲聲哭泣,就像刀子割掉小李的心頭肉,難受的要命。另一個睡不着的男人是籠叔,起初他并沒有把姑娘的哭聲當回事,然而自從想起早上死掉的鹩哥重複的那四個字,就覺得不吉利。長泣,不正是一直哭的意思嗎?烏鳥就是烏鴉,難道姑娘是烏鴉變的?
如此想着便是一夜未眠,第二天頂着黑眼圈準備鳥食,盡兩百隻鳥,大的小的都有,一番操練下來總要耗費幾個小時的時間。看着昨天死掉的鹩哥的位置空蕩蕩的,籠叔心裏特别不是滋味,雖然那隻笨鳥一次隻能說四個字,卻長得英姿煞爽,一副鳥中豪傑的雄壯模樣,又和他投緣一般關系甚好,就這麽死了真是可惜。可就在籠叔感歎緬懷的時候,身邊一隻同樣會說萬事大吉的鹩哥開口說道:“鳴泣久傷,癡情子救”。
冷不丁聽鹩哥說出這麽複雜的句子,籠叔吓得渾身一顫。他文化不高,實在不知道鹩哥說出的八個字究竟是哪八個,好在這隻鹩哥和昨天死掉的那隻一樣,不斷地重複,愣是讓籠叔聽出其中含義。鳴泣,是指哭聲;久傷,是指時間長了身體恐有不适;癡情子,是指陷入愛情的男人,最後的一個救字不需要過多解釋。
籠叔心中暗暗地琢磨道:“哭得久了身體會不舒服,要想不讓她繼續哭,就得讓喜歡她的男人安慰他,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4.
陷入思考的籠叔沒有理會鹩哥不斷地語言騷擾,直到鹩哥同樣死去,才引起他的注意。一連兩天接連死掉兩隻辛苦調教說話的鹩哥,籠叔心裏流的血就像擰到最大的水龍頭。帶着對第二隻鹩哥死前說的話,籠叔迎來又一個夜晚,依然還是姑娘徹夜不止的哭泣聲,依然還是糾結不已的“烏鳥長泣”四個字。
第三天,籠叔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戰戰兢兢的接觸鹩哥。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做好了随時被鹩哥語言驚吓的準備,也做好了損失第三隻鹩哥的心理建設,可是一整個上午什麽都沒有發生。第三天夜裏,姑娘依然哭泣,哭得李嫂子和閨女心生煩躁,哭得小李心疼不已。籠叔做了個夢,夢見死去的兩隻鹩哥落在栅欄上罵他。
其中一隻罵道:“虧你養鳥本事高,我說那麽多話,你都沒有反應。”
另一隻罵道:“就是就是,我都說話說死了,也不見你有半點動靜,難道你隻知道教我們說話,自己卻在該說話時不會說嗎?”
夢裏的籠叔倍感委屈,問道:“你們兩隻臭鳥,竟然罵起主人來,你們說,我應該說什麽話!”
“我警告你烏鳥長泣,你倒是說聲知道了呀!”
另一隻鹩哥說道:“我告誡你鳴泣久傷,癡情子救,你倒是說聲明白了呀!”
籠叔攤開雙手,急的渾身直冒汗,說道:“知道?明白?我知道什麽,明白什麽了?”
兩隻鳥從栅欄上飛起,盤旋在籠叔身邊,羽毛比以往更大,顔色比以往更黑,兩張尖嘴異口同聲的說道:“照辦!照辦!”
兩對翅膀掀起大風,迷了籠叔的眼,低着頭不斷地詢問到底該照辦什麽。一番掙紮過後,他被李嫂子推醒,天色已經微亮,滿頭大汗的籠叔隻說自己做惡夢,爬爬屁股起來幹活。吃午飯時,籠叔發現兒子對待姑娘的态度特别反常,不僅偷摸的看,更是利用一切機會和姑娘說話,一雙憂心忡忡又無比惦念的眼神寫滿暧昧。籠叔猛地意識到,也許鹩哥說的“癡情子”指的就是自己兒子。
夜裏睡覺前,籠叔望着窗外說道:“那姑娘今天晚上還得哭吧?”
李嫂子抱怨道:“起初可憐她,也不覺得咋樣,可這天天擾的人睡不好覺,可就煩人了,你說警察那邊咋還沒有消息呢?”
“他們事多人少,效率低點倒不奇怪,可是……”籠叔說道:“這姑娘自己對這事也不上心,反倒是奇怪了,她爲什麽從來也不打聽警察那邊的調查情況呢?她不在乎自己是誰,也不在乎什麽時候能回家?”
李嫂子說道:“她自己說被人販子灌藥,可能把腦子灌壞了,不僅什麽都不記得,人也傻了。而且你看咱兒子這幾天的眼神了嗎?八成是看上這姑娘了。”
“真要是看上怎麽辦?”籠叔問道。
“姑娘長得是漂亮,可如果腦子不好使,咱不能娶進門。”李嫂子說道。
經過前幾天的詭異,籠叔一直懷疑姑娘是烏鴉變的。可是說到姑娘的長相,實在是貌美如花,尤其皮膚特别白嫩,如果非得是動物成精,也得是白天鵝變的,絕不是烏鴉。胡思亂想中,李嫂子關掉燈,兩個人一個被窩睡覺。後半夜時姑娘又開始哀怨的哭泣,李嫂子的耳中已聽不見這般聲音,睡得還算安穩。籠叔扒着窗戶靜靜的觀察,滿腦子想的都是“癡情子救”四個字。
正在籠叔脖子酸痛,準備繼續睡下時,院中傳來門聲,一個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現在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