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清墨掏出鑰匙,藍爾欣推開栅欄門,高呼着雀躍地飛奔而入。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長至膝上三分,下面是黑色不透肉的絲襪,腳蹬黑色踝靴。靴上的黑色皮質流蘇随着她身體的旋轉飛揚開,如綻開的花朵,豔麗地開放着。
顔清墨慢慢地向她靠近,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又頓住,眼裏含着笑,用滿滿的愛意裹住她的身形。藍爾欣停下腳,轉的有些暈了頭,她向他伸出手。他走幾步,與她柔軟的手指相碰,慢慢地增大了接觸面積,直到最後,他把她的柔荑裹在手心,穩住她的身形。
“頭暈。”藍爾欣軟綿綿地倒塌在他的懷裏,揉着太陽穴懶散地說着,全然沒發現顔清墨眼裏的點點星火。
“喜歡這裏嗎?”他低沉地笑,聲音像極了大提琴的忽高忽低的吟唱。
“愛極了。”藍爾欣眯着眼享受着,慵懶地似隻貓。
“要進去麽?”顔清墨行動比說話快,他已然抱起了她,朝大門走去。
藍爾欣聞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閉上眼,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又一次從眼前閃過。她還在沉思,倏地感覺到身體被打了轉放下。
顔清墨遞給她一把鑰匙,然後手搭在她的肩上,推着她朝前走。“你去開門。乖哦。”
藍爾欣的眉目流轉,想了片刻還是執起鑰匙走過去。推開門的一霎那,屋内的裝飾給了她猛烈地沖擊。好熟悉的畫面感,一如她夢裏的那般簡單明了,卻又不失溫馨舒适。
“這,這是……”
“這是我和你一同設計的。”顔清墨的下巴搭在她肩頭,綿綿說道,“我給了你基本的圖紙,所有的細節都是我們共同商量的。還記得嗎?”
他們剛到這裏的時候,這棟房屋比現在還要簡單,除了必要的修飾和家具之外,空無一物。他們也不着急,每天做些小改動,這裏放盆盆景,那裏挂上流蘇,十幾日下來,房屋不知不覺便布置地滿滿當當,看上去很有新婚燕爾小夫妻的新房的味道。
“我很喜歡這裏,真的很喜歡。”失去記憶之後的藍爾欣言語動作間總是有退不去的冷漠,說不出的疏離。即便是那日他給她看了結婚證,他也隻見她眼裏飄過一層訝然,随後也就恢複了平常,淡淡地應對一切。說不痛苦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她的瞳孔裏閃着明亮的光,堪比夜空的星星,又若茫茫大海中的燈塔,給了他支撐下去的力量。
“那我們留在這裏好不好?我繼續做我的郵差,你繼續寫寫信,照照相?如何?”
藍爾欣眼裏的光彩黯淡下去,顔清墨的心一揪,聽見她在說,“清墨,我喜歡鋼琴。我不知道我們經曆過了什麽,又是什麽讓我放棄了鋼琴,放棄了事業。但現在,就目前情況而論,我希望我還是可以繼續我的夢想的。”
顔清墨嘴邊揚起名曰苦澀的笑,“當然,你忘卻了那些……你有選擇的機會,我阻攔不了。即便是當初,我也不能強求你,一切皆需你心甘情願。你想彈鋼琴,那我陪你,好嗎?”
“好。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藍爾欣想約着雲見一面。
“這麽快就想回去了嗎?”他嘴邊的苦澀味越發濃重,心刀絞般疼痛着。
“那,要不,我們待兩天?”藍爾欣也不願看見他緊蹙的眉隆起幾座山,伸出蔥指撫平他的濃眉。
“好。”
藍爾欣說待兩天,他們便真的隻待了兩天就踏上歸途。一路上,顔清墨一語不發黑着臉抿着唇,周身都是清冷的氣場,連走過來發午餐的空姐都被他的冷面撒旦模樣吓到。還是藍爾欣淺笑着接了過來。她放在他的小餐桌上,“不吃嗎?”
顔清墨拂開她的手,不理會她,隻是打開飯盒,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藍爾欣一滞,讪讪地收回了手。窗外白的雲,藍的天,美得不可方物,卻挑不起她半點興趣。他們之間的沉默越來越多。
回到家,藍爾欣在第一時間聯系了雲。臨走前,她還記得問了句顔清墨,“晚上我不回來吃了,你要吃什麽?我捎帶給你。”
他硬邦邦地回了句,“什麽都不吃。”
不吃?随你。藍爾欣關上門,筋疲力盡地靠在牆邊,好一會兒才找到力氣下了樓。
雲看見她的時候表情微微還是有些詫異的。“你看上去恢複不錯。”
“那也隻是看上去而已,實質上什麽也沒恢複。”藍爾欣拉開椅子坐下,風衣被她攏在身側,整個人有種商業女強人的強大氣場。
“什麽也沒想起來麽?”他聽聞顔清墨帶着她去了他們的愛巢,本以爲這次是有了些把握,沒想到還是一無收獲。
“斷斷續續的碎片,拼不成一部完整的電影。”藍爾欣搖搖頭,“不說這個,我想問,我在這裏待了那麽久的時間,有沒有什麽作品?三個季節,足夠我出一張新專輯了。”
“有啊,本已經在籌備中的,但後來你和他私奔了,這件事就擱置下來了。怎麽了?”雲想起堆在他郵件箱裏的一大堆催命符,憋了憋眉頭。
藍爾欣思索了片刻,愁眉苦臉地瞪着他,“我當初是怎麽想的?我,我怎麽會呢?”
“噗——”雲嗆了口茶水,臉憋成豬紅色,“我怎麽知道你怎麽想的?!你問我我問誰去?不過看你的樣子,是想出專輯了?顔清墨那邊,沒有意見麽?”
“他爲什麽會有意見?”藍爾欣挑眉。
“你和他在一起後,一副小女人乖妻子的模樣,十足的賢妻良母,要在家相夫教子,我都盤算着要不要另覓良人,再辟條新路了。”
“……”
“我說爾欣,你還愛他麽?你該不會是失憶之後,連帶感情也沒了吧?”
藍爾欣直直地望着他半晌沒說話,不愛?怎麽可能?可是有多愛?她分辨不清。周圍的人都說,她愛他勝過了一切,她抛棄了鋼琴與之私奔。這怎麽會是她做出來的事情?可人在爲愛瘋狂之時,什麽做不出來?
她想着糊塗了,“我愛他,但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了。”
“少了什麽?”
“我要知道會問你?!”藍爾欣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算了不提這個了,我們商量新專輯的事情吧。也省得你再去另尋什麽什麽新人的。”
藍爾欣回家的時候,顔清墨正在家中煲湯。她推開門,一股雞湯香味撲鼻而來。她脫下鞋,探頭探腦地尋到了廚房,詫異不已地發現顔清墨正掌着勺,标準的家庭煮男的作風。
“你回來了。”顔清墨笑着回首瞄了她一眼,全然沒有了白日裏的冷淡氣息。藍爾欣雖不解,但依舊笑着迎上前,“幾年沒見,倒是從吃飯的主兒進化成做飯的主兒了。”
她話音一落,就見他臉色一沉,還未等她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就開了口,“我給你做過飯,不過你不記得罷了。”
藍爾欣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顔清墨把湯端上了桌,特地爲藍爾欣盛了一碗。“趁熱喝掉。”
藍爾欣撇撇嘴,“我吃過晚飯了。”
“醫生說你需要營養,多吃點,過幾天我們再去醫院做一次檢查。”顔清墨的态度已冷淡許多,恢複了飛機上的撲克臉,藍爾欣總是畏懼他的不開心,不得不将就着喝盡碗裏的湯。
“對了清墨,今天我見了雲,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下下周我會回美國,開始籌備我的新專輯。”
顔清墨夾菜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最後筷子被他重重地摔在餐桌上,坐在對面的藍爾欣都感覺到震動。她擡起上眼皮,對上他怒火中燒的雙眸,“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你說走就走,把我當什麽?我是你的丈夫!你就算失憶了,也得有爲人妻的自覺。”
“……你生氣什麽?”藍爾欣壓抑着内心的怒火,淡漠地放下碗,做好鬥争的姿态。
“我是對你不夠好嗎?我沒有說過你不可以工作,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身處一個家庭之中,你的一言一行影響着另外一個人,影響到了我。你在下決定之前,應該與我商量,應該事先讓我知道,讓我做好準備。這些難道都不足夠我生氣嗎?”
藍爾欣不說話,兩人目光相對,誰也不肯先示弱。一種從未有過的硝煙氣息流轉在二人之間,最後她平淡地做了道歉,“對不起。是我不習慣。單身了那麽多年,早就忘了爲人相處之道。”
顔清墨瞪着她,恨不得把眼珠挖出來貼在她的臉上,看進她的心裏,她到底在想些什麽?是,她是失憶了。可她失去的僅僅是她歸國後的記憶,那之前呢?之前他們的愛情呢?
他回想起剛回國時,她拒人于千裏外的态度,婉轉地拒絕推脫……難道他要将這一切重新來一遍嗎?難道還要他再簽一回生死狀嗎?
他托着頭,忽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憊。本該到了豐收的季節,一陣風來,卷走了所有的果實,一切該重頭開始。翻土,播種,澆灌,等待開花結果。這一切像是一個輪回,讓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