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順着藍爾欣一動不動的目光望過去,一位頗有将領風範的中年男人沐浴在日光下,雙手背在身後,身材魁梧,腰背挺得筆直,眉目冷沉,面上的溝壑彰顯着他這一輩子的驕傲,這一切都讓他看上去那麽的氣壓山河。隻是站在那裏,他周遭的空氣擠壓過來,都會給人無端端的壓迫感。
“爾欣,那是誰?你認識嗎?”老太太年齡大,腦袋卻是一丁點兒都不糊塗的,一看便知來人氣勢洶洶,不好惹。再瞧藍爾欣這小姑娘此刻煞白了的臉,又閃過他們平日裏獨來獨往的畫面,曆經世事的老太太心裏自然是有些底數的。
“額,唔,他是……老太太,我先送你回去吧。”藍爾欣總算是回到了現實,權衡了一下此時的情況,還是首先建議道。
古人言,家醜不可外揚,老太太再待下去隻會徒增尴尬,她擺擺手,笑着拿過自己的包物,“不用送我了,也就幾步的路,哪需要送啊!你家來了客人,還是好好地照顧客人吧!”藍爾欣應了聲,随着她來到栅欄前,送她出了門。
然後,側過身,有片刻她想過要垂下頭,裝作像犯了錯的孩子在家長面前那樣的乖巧,可轉念又想,她那般“女兒的乖巧”,人家不稀罕要,與其攤開尊嚴由别人踐踏,還是自己守着好。于是,她擡起小巧的下巴,因爲光線的刺眼,小小眯起了眼,“顔父,您來了。”
不驚不喜,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您來了。”顔父刹那間恍惚,錯以爲自己是公公,不過在探望一對小兩口。“嗯,你們這裏挺顯眼的,很好找。”果然是無窮無盡的紫,它的無窮無盡不在于無邊無際,而是不算大的地方密密麻麻,不給其它植物留下一點縫隙。顔清墨在花間留下了一條小徑,仔細看了才發現,那是愛心。
“顔父,進屋裏坐吧。清墨十二點到家,應該……快了。”藍爾欣望了望高高挂起的太陽,眼球一陣灼燒感,她趕忙閃開了眼,帶着顔父進了屋内。
顔父進了屋,不急着坐下,先是簡單地巡視了一周,待他上了樓,看見唯一一間卧室,唯一一張床的時候,竟沒有生氣,反而似乎露出了點笑,“你們家除了這張床就沒有其它地方可以睡覺了?”
藍爾欣誤以爲他們是要在家過夜,想了想,“如果你們要住在這裏,我和清墨可以找些大木闆搭一張床的。”她的話引來的是顔父隐着笑意的側目,她越發不解之時,他開口道,“隻有一張床,吵了架也沒地方分床睡的。”
“……”呃,這是什麽情況?藍爾欣的手心貼近衣服,蹭了蹭,那裏早已沁出滿手心的細小汗珠,她居然在這裏和顔清墨的父親讨論吵架分床睡的問題?!太詭異了!!“呃——我跟他不會吵架的。”
顔父揚起了眉,用很高的語調表示懷疑,“哦——?要是不吵架就不叫夫妻了。這架麽,偶爾是得吵吵。别過分了就行。”藍爾欣幼小的心靈再次受到猛烈的撞擊,顔父說“夫妻”,是默認了她與清墨的關系了嗎?還是,這隻是他想要帶清墨回去實施的延緩政策?她發現,在顔父面前,她完全猜不透他棋子的布局與走向,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由腳底升起。
“你們中午吃什麽?”顔父看上去心情不錯,轉了身語氣歡快地問。藍爾欣卻是心驚膽戰地回答,“呃,我們一直是四菜一湯。他偏愛西紅柿蛋湯和紫菜湯,雙日是西紅柿蛋湯,單日是紫菜湯,所以今天是紫菜湯。”
“嗯嗯,不錯不錯。那好,我們今天就在你這裏吃中飯。”顔父手一揮,撂下一句話下了樓,藍爾欣震在原地,如被人點穴了般,好久反應不過來。
藍爾欣在廚房裏燒菜,顔父就讓勤務兵搬着椅子坐在門口曬太陽,真的是别有一番韻味。
顔清墨這小子!倒真真是會享福的人!放着城市裏一堆爛攤子不收拾,和心愛的人躲到這裏過起小日子了,而且這小日子過得還很不錯!要不是他找到了這裏,不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清墨肯定是躲在這裏,八輩子都不肯出去的。話繞回來說,這小字還真有點他的作風,爲了愛情,榮華富貴什麽的都不要,這些都他媽的廢物!自己有手有腳,養活得起妻兒,要這些作甚?不要也罷!
等過了兩年,他或者宋思晗就可以申請離婚,然後他來個先斬後奏和藍爾欣結了婚,到時候他與老婆,想攔都攔不着了!小算盤打得還真是可以了!顔父邊想邊笑着點頭,勤務兵站在太陽底下,靠着圓柱子有些昏昏欲睡,可是首長在這裏,他又怎敢睡呢?本以爲這次來接少爺回去,不說動刀動槍,起碼也得武力解決問題,可是按眼下的情況看,怎麽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兒呢?
首長樂哉樂哉享受地模樣,活脫脫就是準公公的形象。那位隻在報刊電視上看到過的美女鋼琴家,在廚房裏切菜燒飯,活脫脫就是準媳婦兒的形象,看來在少爺回來之前,這裏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的。勤務兵這麽想,心情愉快了,眼皮子打架地更厲害了。
忽然,他的小腿被人踢了一腳,他驚得睜開了眼,偏巧對上首長帶着促狹笑意的炯炯大眼,“去!進去端把椅子出來坐着!别站着站着躺下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跑着進去,端把椅子放在首長稍靠後的左邊,坐下,與首長一起曬太陽。
藍爾欣做好了飯菜,端上了桌,準備請顔父上桌時,卻看到了這幅景象,心裏所生的漣漪之大是不必懷疑的,那景象化作石頭砸在她的湖水裏,力量順着水波紋蕩漾到了邊邊角角,撞擊着她心靈上的那把鎖,搖搖欲墜。
她呆愣着站在那裏,凝視着門口許久,才想起拿過毛毯,輕手輕腳走過去,把毛毯蓋在顔父的身上,然後退回屋,長吐出一口氣,便心身俱疲得窩進單人沙發裏,等着顔清墨的歸來。
顔清墨回到家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父親坐在門口,肩上披着一條毛毯,走進了還能聽見他小聲地打鼾聲。他歪了歪身子,又窺見藍爾欣坐在沙發上,頭倒向一邊,睡得很香甜。
“爸。”他推了推顔父,顔父慢慢地醒來,顔清墨高大的身影在他眼裏漸漸清晰,“哦,你回來了啊。我們等你開飯等很久了,來,進去吃飯。”
顔清墨很有些意外,這不該是一位“追殺者”說話的口吻啊,他不該是上前打他幾拳,再用繩子捆着把他帶回家嗎?等我開飯?他和爾欣在等自己回家開飯?這是多别樣的情緒啊。雖有些詫異,卻也隻是一閃而過,下一秒,他尾随着父親入了屋。
“爾欣的手藝不錯。”顔父嘗了幾口,頗爲滿意地點頭,顔清墨注意到藍爾欣在笑着言謝之餘,臉部明顯地放松,他有些不忍,在飯桌底下握緊了她的手,顔父的火眼金睛,怎麽可能沒發現這一切呢?他也不說,隻是眼裏的笑意越發濃重,夾起更多的菜進了碗裏。
吃過飯,顔清墨與藍爾欣最怕的時候到來了。顔父坐在單人沙發上,顔清墨牽着藍爾欣坐在雙人沙發上,很有些受訓的味道。
“清墨,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這樣擅自離開,給家人和朋友帶來了多大的麻煩?思晗的父親爲了找你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的!你們隻顧一己之私壞了大局的行爲,我是很不提倡的!”
到了後來,他的聲音略有拔高,藍爾欣雖有些心驚,卻也是硬着頭皮不退縮,此刻講究地不就是氣場嗎?在長輩面前,她拿不出氣場,那就以柔克剛,不卑不吭好了。顔清墨和她心有靈犀,都選擇了沉默應對。顔父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幾句話像是打到了棉花上,不痛不癢。
“清墨,你和思晗的事情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你這樣一走了之是下下策!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這不是一個大男人做的事情!你這點讓我很失望!”
“孫子兵法不是說,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嗎?”顔清墨擡了頭,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藍爾欣強忍住内心的笑意,握着他的手加大了力度。顔清墨知會其意,偏轉頭對她狡黠一笑。
顔父咳了咳嗓子,“别跟我提這些!孫子兵法孫子兵法, 那是用兵之道!能用在家人身上嗎?”
“耍陰險,出陰招,拿自己手頭的權利威脅她人,這是爲人父母該對自己未來媳婦兒做的事情嗎?”
“嘿,你這小子!”
“爸,你從小就知道我不是臨陣逃脫的人,我也不是遇到困難就隻知道躲的人,這一次要不是媽和宋思晗的父親把我們逼得太急,我們哪會走到這一步?我們做的是不對,不該一言不發選擇離開。但若不離開,我和爾欣怕是過得了今天,過不了明天的。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被逼瘋,到時候會做出什麽傻事,我現在也不能和你擔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