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清墨立在廚房的窗邊,看着母親以近乎逃離的姿态離開了工作室,内心掀起一浪比一浪高的海潮。愛人與母親是中國男人永恒的難以抉擇的選項,多數戀母的男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母親,因爲愛人可以再尋,母親此生僅有一位;而有些人,如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又認定了此生最愛非她不可時,他選擇了爾欣。如果母親手軟些,如果母親不再偏激些,他也是處在天平的中央,哪邊都走不了的。反之看,也是母親把他推向了爾欣的。
他掏出手機,尋到爾欣的電話撥過去,那邊是好長一段時間的鋼琴聲,才有沙啞的女低音伴着濃濃的鼻音響起,僅需0.01秒,他就心軟了。
“喂?”
“爾欣,你在哪?”
“清墨?清墨,是你嗎?”
“怎麽了?爾欣?你在哪?告訴我你在哪!别哭!告訴我在哪!在哪!我媽走了!你告訴我你在哪!不許哭!你到底在哪……”
顔清墨的心揪在一起,捏成一團提到了嗓子眼,他胸膛起起伏伏,忐忑不安的情緒蓋住了他所有的思緒。當她顫抖無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知道他當年那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她像窗外的一團團霧飄渺随意,抓不住的錯覺越來越濃烈,讓他心驚不已,他必須立刻馬上就見到她!要是說剛才他還有些猶豫,現在他聽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後,果斷地下了決心要帶她走,天涯海角,哪裏容得下他們,他們就去哪!
他用兩倍的超速車速疾馳來到公園門口,天空已下起傾盆大雨,一滴滴雨滴堪比豌豆砸在大地上,行人的頭頂,樹叢花木間,屋頂樓閣。他顧不上拿衣服撐在頭頂,眼看着天越來越黑,大有風雨欲滿樓之勢。偌大的公園裏,藍爾欣口中的涼亭怕有幾十座,他要去哪裏找她?
再撥打藍爾欣的手機已傳來關機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shit!”顔清墨滿臉焦慮,豆大的雨滴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順着鼻骨滑下,掉在他的唇瓣上,他深呼吸一口氣,腦海裏無端端地想到一個地方,這樣緊急的情形下,容不得他想得再多,拔腿就跑。
顔清墨氣喘籲籲地跑到公園一座小山坡的半山腰上,在密密層層的樹木中間有一座涼亭,那是他們大學期間最常去的地方,因爲隐秘,所以他們肆無忌憚。等到他趕去那座涼亭之時,天已全黑,走在一塊塊石闆鋪成的小道上,耳邊隻有風刮過樹林,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和雨滴穿梭在樹葉之間滴答滴答的聲音。
他終于踏上了涼亭,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藍爾欣背對着他靠在涼亭的另一邊,雙腿放在長椅上,整個人像縮進了沙堆裏的鴕鳥,可憐兮兮地等着人去疼愛。顔清墨的心終于找回了原來的位置,不再砰砰地沒上沒下的亂跳,可即使這樣他還是不安,她近在眼前卻無法抓住的不安。
“爾欣——你怎麽了?”她坐在亭角,涼亭的的屋檐是正四面錐型,雨水滑到屋檐尖尖的一角,再以自由落體下墜,屋檐向外伸出的地方并不多,雨大了,便遮不住雨水的飄入。顔清墨走近,發現藍爾欣在輕微的顫抖,因爲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加上冷風襲來,她凍得發顫。他一滞,猛地上前,攬她入懷。“死孩子!壞孩子!你去哪了!你在躲什麽!”
藍爾欣在這裏坐了多久,連她自己都無法奪量,從天明坐到天黑,從白雲飄飄到暴雨陣陣,她完全忘了時間的存在,隻是不停地吸吮着這裏清新的空氣。她明知當年的氣息早不知被風吹去了哪裏,她還是不肯罷休,她一定要拼命地嗅,哪怕嗅到一點點那時的味道都是好的。
直到顔清墨來了,把她摟在懷裏,那份味道忽然間彌漫在她的周圍,在她的世界,将她團團包裹住,她像是蠶蛹,被繭牢牢地保護着,等待着破湧而出的那一日。這一刻,意識才從遠方飄回來,她環住清墨精瘦的腰,喃喃,“清墨,是你找到我了嗎?”
“轟”一聲,顔清墨心裏駐守的圍牆全面倒塌,這句話那麽像是迷惘着誤入了歧途的爾欣的輕吟,在過去的那些年裏,她是否也曾這樣想念過自己?“爾欣,我們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我不求父母的成全了,我隻求你在我身邊,我們走,馬上就走,好不好?”
藍爾欣一動不動地窩在他的懷裏,顔清墨不放心地推開她,看見她茫然無知的表情,心裏又飄過一陣忌憚,“說話啊爾欣,你是怎麽了?”
她定睛地望着眼前的人,那神情仿似幾個世紀都不曾見到了,也不知是什麽擦過她的大腦,開口之時她說出的話異常鎮定,“你媽媽來找過我了,你知道嗎?你看到那些照片了嗎?我和歐楊的?”
“看到了,我沒有相信。當年我犯了這樣的錯失去了你,現在再也不會了。我相信你的,爾欣。”
“爲什麽?有圖爲證,你爲什麽相信我?你憑什麽就認爲我會對你不離不棄呢?你憑什麽覺得我不會腳踏兩隻船呢?我們好幾年沒見了,人總是會變得。你拿什麽說服自己的?”
顔清墨審視了她幾番,如此咄咄逼人的她很是少見,她作出保護自己的姿态,不讓他靠近,這讓他焦躁,“爾欣,你怎麽了?我相信你需要理由嗎?”
“難道不需要嗎?男人是不是永遠都比女人多一點安全感,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
“我沒有安全感,我隻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而已。”
透過水珠灑在空氣中形成的朦朦胧胧的霧氣,藍爾欣頭一次看見顔清墨的臉上露出拿不定的驚慌失措,他的眼睛像是即将被主人抛棄的小狗的眼,赢得人的可憐,令人心疼心軟。
他們離開了那座城市,那座連天空都寫着憂傷的城市,飛機隆隆起飛,耳朵有刹那的失聰,好在顔清墨一直在身旁牽着藍爾欣的手,不讓她有抓不住的驚慌。那夜,他們很晚回到了家,大雨過後空氣格外的清新,清新中又難免透着沁人心骨的涼,這天氣一如他們的處境。
“清墨,我們要去哪?你父母和宋思晗的父親那麽厲害,我們能逃去哪??”藍爾欣把手中的衣服攤開又折起,如此反複露出心裏的不安。顔清墨總是帶有安撫作用的手摩擦在她的腰間,貼着她的腹部,暖意通過薄薄的衣物傳到了她的肌膚上。真的令她心安了。
“世界之大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你當初是怎麽逃得過我的如來佛掌,我們就可以逃得過我爸媽的控制的。他們不是無所不能,相信我。”
顔清墨這麽說了,她就毫不猶豫地相信,去誰誰的小三,去誰誰的婚姻,去誰誰的不能在一起,他們偏偏就要打破這樣的規矩。
轉了一次飛機,坐了兩趟的火車,又經曆了四個小時的大巴,等到顔清墨把藍爾欣搖醒的時候,順帶着輕咬她的耳垂,唇齒間她清晰地聽見,“小乖乖,我們到了哦。”
藍爾欣下了車,眼睛一點點瞪大,瞪圓,再回首之時,明媚姣好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背上,爲他圈出一層層光圈,帥氣地不可方物。這般美好的男子竟是執着地愛着自己的,怎麽想她都無法平靜了。
“清墨啊,告訴我,你是不是施展了什麽魔法。把我帶去了陶淵明的時代?這裏是不是世外桃源?快跟我說是,快說,快說!”她跳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來回激動地晃悠。顔清墨作翻白眼狀。
“是是是,我的夫人,這裏是我們的世外桃源,你來織布我來耕作,我們自給自足,你願意嗎?”
藍爾欣叉腰大笑,平日裏清冷高貴的樣子此刻哪見得到半分?她揚着眉,滿臉得意,“你是在變相地和我求婚嗎?沒有鑽戒?沒有鮮花?”
顔清墨愣了愣,随手摘過一朵路邊的野花,“都說家花沒有野花香,所以我僅此野花奉上,表達夫人在我心裏勝似野花之情,至于鑽戒麽……”他玲珑的手指快速地編出一枚草戒指,“這樣夠不夠?”
藍爾欣的神思倒不在那枚草戒指上,她盯着顔清墨手裏的那朵野花,慢悠悠地說,“這不是……狗尾巴花嗎?”
“……”
“顔清墨!”
“啊啊啊啊——爲夫錯了,夫人饒命!”
顔清墨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着金光灑滿的不算寬敞的馬路,那裏有他最愛的人,攜着世上最美的微笑,朝他奔過來。肆意揮舞着的幸福連花兒都羞愧地低下頭,如此般的美好是他傾盡全力也要奪得的寶藏。他心裏溢出濃的發齁的蜜糖,就着血液,傳遍全身,他撐不住喜悅在身體内的蔓延,張開雙臂大喊。
“我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