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同一座城市的另一邊,一位身形颀長,面貌英挺俊朗的男子立在落地窗前,锃亮的皮鞋周邊落了一地的煙頭,寬敞的可與籃球場相比拟的工作室彌漫着煙霧,淡淡的煙遮蓋不住他眉宇間的疼痛。萬般燈火在他的眼裏,都比不上她雙眸的璀璨。
顔清墨右手随意地插在口袋,略顯零碎的頭發撒在額頭,随意地爲他平添幾分不羁,左手心的手機一閃一閃,提示着主人有未讀的信息。今晚,顔父顔母與宋燮約定,要在這座城市最豪華的酒店爲他擺上一桌酒席,慶賀他凱旋。表面說是爲了他的滿載而歸,言下之意怕是更多的慶幸他平安無事。
伸出手算算,他回來都有半月的光陰了。自他回國後,大批意料之外的事情卷卷襲來,他還尚未從疲憊的一周中得到喘息,各種報紙的專訪已經送到他的手裏。目不暇接的工作中,他蓦然想起,在美國的酒店那晚,母親特地來到他的房間,支開了宋思晗,問他。
“你是不是瘋了?爲了那女人,你值得嗎?”
他早就料到她會這麽問,表情平淡地不行,記憶中他還挂着一抹微笑在嘴邊,“值得。爲心愛的人,怎麽都值得。媽,你瞧,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嘛——别擔心了——”
要是這句話放在平常,顔母自然是打着馬虎讓他唬弄過去。可是這一次不同,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地意識到,藍爾欣的存在是潛在的巨大威脅,不再是威脅他的前程那麽簡單,亦甚至是他的性命。身爲母親,絕對不能允許這種女人的存在。
顔母拉下臉,厲聲呵斥道,“值得什麽值得!你爲她要死要活的時候,她在幹什麽?逛街買衣服,看電影喝咖啡!悠閑地不得了!我看她根本就不顧你的死活!這種女人怎麽會值得你獻出生命!”
顔清墨的笑僵硬在嘴邊,卻硬是撐着場面不肯抹去,“媽,你怎麽知道她不關心呢?難不成你派人跟蹤她了?”
顔母冷笑,“這種女人值得我費心思派人跟蹤?不過是你生死未蔔的那天,我出門去求佛,不巧遇見的罷了!我看她的小日子過得滋潤不得了!哪需要你!”
顔清墨再也挂不住笑,沉下臉陰森森地堪比暴風雨前的烏壓壓一片片黑雲,“媽,請不要在我面前诋毀她,這種口說無憑的事情我不會相信的。”
“你不會相信?”顔母拔高音調,滿臉的不可置信,顫抖地舉着手指,手指指向他,“你連母親都不相信卻相信那……那女人?”
顔清墨撇開眼,哼哼兩聲不說是也不言反對。他默許的樣子深深刺激了顔母,迫不得已之際,她甩出一疊照片,灑落在茶幾上,顔清墨漆黑的瞳仁清楚地映出照片上的女人,她端着咖啡的側影,她步入電影院的背影,她一手挎着包,一手拿着電話,面上帶着淺笑的正面,像一根根細小的針,在他來不及防備之時,全部連根沒入他的心髒。密密麻麻絞着他的心髒變了形。
“這就是你愛的女人!這就是口口聲聲說着愛你的女人!”顔母義憤填膺地丢下這句話,摔門而出。
顔清墨自是不相信的,他拿着那一沓照片去質問宋思晗,她支支吾吾地回避從側面印證了母親的話。照片從手心滑落,灑滿了一地。相片上觸動心弦的淺笑比錐子還要利索,刺痛他的雙目。那一刻,他暴怒。他絲毫不懷疑,如果此刻藍爾欣站在他的面前,他會毫不猶豫地伸手掐死她。
歸國後,顔母旁敲側擊地暗示他,宋思晗是好女孩,他不該再把心思放在那狐狸精身上。狐狸精?顔清墨凄慘地笑,藍爾欣變成母親眼裏的狐狸精,怕也不是一兩天了吧。與此同時,他從宋思晗偶爾面紅,偶爾耳赤,偶爾嬌羞中讀到了些耐人尋味的意義,這可與他們當初約定的不同。他不留痕迹地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宋思晗是何等的聰明,失落的同時又可以做到漠然一切。
終于有一晚,宋思晗敲開他的房門。
“顔清墨,你不覺得你爲了另一個女人抛下我,前去做一件生死未蔔的事情,是很不負責任的麽?即使你不愛,也請尊重我。”
當日的他被藍爾欣攪得心煩意亂,苦不堪言,說話的語氣都不是一貫的紳士有禮。
“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你還要我怎麽辦?我頂多發誓,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不是因爲她,而是有的人讓他深覺疲憊。
奇妙的是,他對上的居然是宋思晗挑釁的目光,“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你挽回。”
“挽回?怎麽挽回?時光倒流?”顔清墨從未覺得這個女人會如此的胡攪蠻纏。
“你内心爲了誰不重要,但請你做好表面功夫。一如我們的婚姻。”
是的,因爲她理直氣壯的一句話,所以在他接受記者的專訪時,不得不那樣說——他的堪稱莽撞的行爲是爲了她,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的妻子,宋思晗。
其實,顔清墨真的不恨藍爾欣。這輩子他可能都不會對她恨,頂多是氣,氣完後是無奈。當他在機場遇見爾欣,眼睜睜地看着瘦如柴骨的她暈倒在自己的面前,衆多娛記在場,他實屬無奈,無法上前擁住她,隻得被宋思晗牽着繞道離開。上了車,回了家,一路上心卻被她牽着,又是氣又是擔心。
再一次在醫院見面亦是他意料之外的。宋思晗陪着他做檢查,藍爾欣尖叫着從後面追上來。回想起那時候,他還是生氣的吧。要不然,也不會急着撇清關系,也不會故意說出惡狠狠的話令她傷心,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真的品嘗到報複的滋味。
再後來,再也沒見過她的時候,他開始怅然若失,會不會自己過分了?會不會讓歐楊或者卞晟日趁虛而入?她看電影逛街又怎樣?誰規定了那幾日她不能尋求快樂,必得守在電視前嗎?也許她是害怕,所以甯可不看呢?也許,她隻是逃避呢?
越是後知後覺,顔清墨越是思念。
顔清墨帶着疲憊來到酒店時,意外地看見落座的人除了父母,宋燮和宋思晗外,還有段天旭。能見到甚久未見的兄弟,他一掃疲憊,心情算是愉悅地入座。
“瞧我們家清墨,一看到天旭就不理人了,連自己的嬌妻都丢在一邊了。”顔母注意到宋思晗眼裏飄過幾絲失落,趕忙打圓場。
顔清墨側首,宋思晗感覺到他的視線,忙是搖頭笑着,輕言,“沒關系,你媽媽開玩笑的。”段天旭交疊雙臂擱在桌上,笑嘻嘻地望着宋思晗,“嫂子,你該不會和我争風吃醋吧?哥就這樣,離不開我!沒辦法的事兒!”
他一臉無奈地樣子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顔清墨抿着唇寵溺地捶他一拳,“你這小子!吃錯藥了吧?!當初黏着我說非我不嫁的人是誰?”
段天旭攤着手連忙撇清,“嘿!那肯定不是我!好像是隔壁家的黃黃吧?”
他口中的黃黃是一條小狗狗,最愛跟在顔清墨的後面擺尾巴,這件事不知被段天旭嘲笑過多少次了。
顔清墨故作生氣狀,舉着手就要打他,宋思晗巧笑着上前,環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大家吃飯吧。菜上來了,不吃冷掉了。”顔清墨瞅瞅她,對天旭使了一個狠眼色,這才作罷。
飯畢,大家不慌不忙地走出酒店,段天旭指了指不遠處的停車場,一手搭在顔清墨的肩上,痞裏痞氣地問,“哥,陪我過去拿車吧。俺膽子小,不敢過去。”
大家又笑,顔清墨不給面子地一腳踹過去,他收到了天旭眼裏的暗示,表面功夫卻一點不落下,“你小子!你怕什麽?!長這模樣送給别人都不要,還怕?怕鬼?”
越說,段天旭越是來勁地往他懷裏鑽,嘴裏還嚷嚷着,“怕怕!怕怕!”
顔母也是寵他寵得不得了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得得得,就讓你清墨哥陪你過去吧!都上大學的人了,一點男子漢味道都沒有!以後怎麽找媳婦?”
段天旭嘻嘻笑着拽着顔清墨過了馬路。
“哥,你回來後找過藍爾欣嗎?”一脫離集體,他就像換了一人,臉上的嬉笑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少見的沉默與凝重,逼着顔清墨的心微微一沉。
“沒有。倒是在醫院巧遇過一次,怎麽了?”他濃濃的眉向上好看地挑起,即使夜幕降臨,也難掩他天生的絕佳氣質。一舉手一投足,都能散發着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這讓段天旭驚歎不已。
段天旭搖頭,似是不經心地回憶道,“前幾天她來找過井潇冉,我們正好在上課,她便站在走廊等。下課後,我跟着井潇冉走過去,隐約聽見她對井潇冉說,她快要死掉了!還說什麽終于體會了的感覺。我猜,可能與你有關。你不知道,她現在有多瘦啊……”
他後面說了什麽顔清墨一個字都未聽進去,他聽見四個字時,頓時心揪到了一起,恍然間好像回到了那個夜晚,他立在街頭的燈下,看着歐楊捧着她的臉,細細啄吻,由淺漸深。那一刻,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