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清墨去了美國,這樣執着的信念一如當初,他要參加置生死于身外的野外求生,九頭牛也拉不回。
他動身前往美國的那天,航班是于下午一點起航,他的父母,宋思晗,宋燮,一衆他的朋友皆前去機場送行。藍爾欣沒有去。
那個中午,她一直坐在鋼琴旁,十指飛躍在黑白鍵上,急促如流水的音樂充斥着整座公寓。音樂聲訴衷着她内心的焦躁,莫莫躲在自己的屋子裏,怎麽也不肯出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盯着自己的主人,露出恐慌又可憐的眼色。
歐楊執着她的鑰匙,闖進來時,藍爾欣已經瘋狂地彈了近四個小時的鋼琴,他沖過去把她推離鋼琴邊的一刹那,手指懸在空中舞動,好似不曾離開鋼琴鍵。主觀控制地動作演變成慣性,也是可怕的。
“藍爾欣!你給我醒醒!”
歐楊攥緊她的肩膀,修剪過的指甲劃破她的肌膚,深一點就刺進了她的嫩肉,疼痛感并未拉回失神的藍爾欣,她茫然的表情是火上澆油,惹得歐楊掄起胳膊,一巴掌欲揮下去,最後隻是擦着她的臉頰邊,掀起一陣輕風。
“你要是不想他走,就去看他!就去留他啊!在這裏發呆做什麽!”
他覺得自己定是瘋了,他快要被她逼到癫痫的邊緣了!她裝着鎮定,像沒事人樣的照樣彈琴譜曲,殊不知她越是冷靜,越是讓周邊的人心驚肉跳,怎麽會沒事?!沒事兒的人會連續彈奏四小時的鋼琴不停歇?!怎麽會沒事?!沒事兒的人會目光呆滞,思緒拉都拉不回來?!
他甯可她發瘋,發怒,就着窩心的火摔杯子砸玻璃,他要她正常,要她知會發洩!就怕她刻意壓着内心,壓着那團氣,傷了身體傷了神,那最是得不償失了。
“爾欣……”歐楊撒了氣,動了怒,當事人卻依舊愛理不理的表情讓他很受挫。這輩子他就注定了終得低聲下去地對她,“和我說說話,好嗎?顔清墨已經走了,你若想他,我陪你去美國,好不好?”
提起顔清墨,藍爾欣才給了點輕微的反應,“清墨走了嗎?他不聽我的勸,執意要參加,我勸了,我真的勸了!”
接下來,一發不可收拾的淚水和歇斯底裏的發狂差點兒超出歐楊能控制的範圍,他努力用雙臂圈住她,在耳邊呵着熱氣,“噓——噓——别哭,别哭,爾欣,乖乖——”
許久,怕是她的淚枯竭了,才聽見她抽抽搭搭的聲音,那是暴風雨後的綿綿細雨,少了美意,隻讓人覺得疲憊。
“我勸了,我真的勸了。他聽了我的話,越是執意要去了,我拉不住,我怎麽也拉不住……他說,要我看着,要我親眼看着他是怎麽拿生命愛的……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要他回來!我要他回來!”
歐楊心痛地摟過她,按着她的頭埋入胸前,不一會兒功夫,胸前的襯衫被濡濕,黏在肌膚上,冰冰涼的不舒服。懷裏的人漸漸小了聲息,怕是哭累了,睡了。他小動作地打橫抱起藍爾欣,哭着脹着通紅的臉粘着幾根發絲,模樣比平常多了幾分淩亂,又是妩媚的。
他置她在床上,嬌小的身軀脫離了溫暖的懷抱便不适應地扭動着,連續翻身,歐楊猜測她是不習慣床的冰冷,于是掀開棉被,将雙腿放入其内,藍爾欣本能地側過身,尋求着更溫暖的地方。
溫煦的午後日光驅散了初冬的嚴寒,透過玻璃窗灑進屋内,金色的光映在歐楊的臉上,卻難入得了他的心。
顔清墨參與的這次活動自是赢得了全球人的關注。獨獨一份生死狀,更是引起衆說紛壇。數以千計的旁觀者對此評頭論足,其中不乏譏嘲,諷刺之輩,嗤笑他們的愚蠢,大膽,還有人批判他們在踐踏薄涼的生命。
他們終是一群過客,那些人的生與死,那些親朋好友提心吊膽的緊張,他們是感覺不到的。說得越多,得到的關注越多,這才是電視台的最終目的。怎麽紅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紅過了半邊天。
在最開始訓練的半個月間,藍爾欣不敢開電視,看報紙,聽廣播,連網絡也一并斷了。她怕,怕鋪天蓋地的消息令她承受不住。她也不接客,歐楊也好,卞晟日也好,亦或者井潇冉,宋思晗,雲,她一概不見。見了就慌了神,就把持不住她自以爲僞裝的天衣無縫的淡然。
唯獨莫莫,她越來越疼愛它,每日每夜摟着它,隻要不彈琴,不做飯,雙手閑置的時候,她都在屋内喚着它,指揮它跳在自己的腿上,對它呢喃細語。
與它在一起,藍爾欣才能找到久違的平靜。
比賽開始的那天,藍爾欣離開家,繞着那座城市閑逛,從一條街步到另一條街,從一家店逛到另一家店。她走得快要嘔吐也不停下,她的雙腳發軟,步伐懸虛踉跄着也不停下。她知道,一停下,就會有她最不願聽的消息鑽入耳朵裏,揮散不去。她不想聽,又控制不住心去尋找消息。
她要瘋了。
顔清墨在這七天裏曆經生死艱險,她又何嘗不是?她不睡,一合上眼就是噩夢,夢見他墜入懸崖,夢見他被毒蛇咬噬,夢見他死相慘烈,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她尖叫着驚恐地要把心吐出來。
一周的時間,僅僅七天,她瘦了二十斤。整整二十斤。
當雲和歐楊拍着她家的門,快将手掌拍爛掉,逼迫着她開了門時,兩人呆住,這還是藍爾欣嗎?還是他們熟悉的藍爾欣嗎?她瘦骨嶙峋的不修邊幅的邋遢樣,飾演鬼都不用化妝了。
“顔清墨活下來了。”
那是顔清墨離開一個月後,藍爾欣唯一一次笑的時候。笑完,就閉着眼睛倒下。意識渙散前,她牢牢記住,清墨活下來了。她與自己承諾過,隻要他活下來,她就會不顧一切與他在一起。去他的金錢。去他的名利。去他的小三。去他的名聲。去他的禮數。她就是要與他在一起。
顔清墨歸國的日子是12月3号。城市已經飄起漫天的雪花,六瓣花狀的絮狀物用自己的身軀裝飾着冷清的城市。在前往機場的車上,藍爾欣凝視着窗外,心裏想,它不是冷清的,隻是它的熱鬧喧嘩不屬于自己。
“你不怕見到清墨的父母親?還有宋思晗?今天,會有很多人來的。”卞晟日歪頭,看看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女人,淡淡地詢問,以他的角度看,怎麽看今天都不該來。
“我不能等了。我再見不到他,我會瘋掉的。”藍爾欣是含着笑說這句話的,不聽聲音單單看着那表情,或許會以爲她在談論着世上最美的事物,恬淡風輕,不着紅塵世俗。
一如卞晟日所料,這日的機場可用人滿爲患形容,不僅是親朋好友,大批聞風趕來的媒體記者擠滿了大廳,剛踏進來的藍爾欣一見陣容已經蒼白了半張臉。
“還要見嗎?”卞晟日揚眉問。
“見,當然見。”那蒼白隻是一閃而過,迅速被湧上的潮紅掩飾。
他們被人群推來攘去,在人群中行走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目标來路不明。藍爾欣被卞晟日護在臂彎内,免去被衆人夾雜的痛苦,無奈于身高偏矮,加上人山人海,空氣的不流通,她的頭越發脹痛,烏壓壓的一片後腦勺在她眼前眩暈着。可她不能倒下,她還沒有見到清墨!她要告訴清墨,她愛他!她愛他呀!
迷糊間,她似乎看見大學時期的清墨朝自己走來,擺出倨傲的姿态,居高臨下地望着自己,“愛?你有多愛?既然愛,爲什麽要離開?藍爾欣!你就是一個大騙子!”
騙子?她是騙子嗎?不是的,不是的,她是真的愛啊。一陣陣的痛苦襲來,她眼前發黑,身後的人頂着她向前,終究是步伐跟随不上,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一頭栽下。
“藍爾欣!爾欣!不要過來!不要踐踏到她了!爾欣!”耳邊是卞晟日急切地呼喚。仔細聽——又那麽像清墨的。
醒來時,藍爾欣最先恢複知覺的是鼻子,醫院裏的消毒水味實在是濃重了,眼睛還來不及睜開,娥眉已然蹙起。
“她好像醒了,我看見她眉毛動了。”聽這聲音,好像是井潇冉的。
藍爾欣拉起沉重的上眼皮,一眼掃過面前的人,好像有井潇冉,有卞晟日,有歐楊。立在歐楊身後的人,是雲,還是清墨?她得睜開眼再瞧一下。這一回,她是确定了。是雲。
“我怎麽在這兒?”
井潇冉朝着天花闆翻了白眼,“怎麽每個暈倒剛醒來的人都會這麽問?你暈倒了不在醫院在哪裏?”
“該在機場啊……”她掙紮着欲起身,好幾隻手壓過來,迫着她又倒在床上。“清墨呢?我要見清墨,一刻都等不得,我要見他!”
她注意到歐楊與卞晟日迅捷地交換了眼色,一絲不祥劃過遲鈍的大腦。“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清墨說,他不想見你。”沉默了片刻,井潇冉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