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都有些焦躁之時,師父終于現身了。
他以請客的名義,把我們叫到郊區一個的野菜館。劉安全也出現了。他挂着倆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是熬夜太多的緣故。
簡單寒暄之後,直接進入主題,讨論起碎屍案來。師父說我們對碎屍案的調查,正要接觸到真相時,關鍵人物梅香萦便被省安全廳的人搶走了,并且不準去探視;其他相關人員,也都以涉及邬鵬腐敗窩案的名義被帶走;市局随後宣布碎屍案結案,專案組也在事實上被解散,說明上面有人不想讓真相大白于天下,有見不得人的肮髒勾當。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能有這麽大能耐阻止辦案,這人會是什麽來曆?
王愛國接過了師父的問題,既然是省公安廳接手的,這人至少是省裏的關系。
師父點了點頭,他這些天之所以沒跟大家聯系,就是跟劉安全一起在查這事,要看看那背後藏着的究竟是誰。
聽了這話恍然大悟,這才是師父的作風嘛。對一些領導在碎屍案上的胡作非爲,他不可能忍受得了。于是關了手機避開衆人,叫上劉安全潛心調查去了。
接着劉安全講了他搜集到的相關信息。邬鵬是正經八百的革命後代,他爹當年曾在三大戰役立下戰功,解放後官拜中将,然後從軍隊轉到地方,到我們省做了副書記,在中央和軍隊裏都有廣泛人脈。仗着父親有打江山的功勞,邬鵬在官場順風順水,一路幹到常務副市長。按照正常不走,他本該在明年兩會晉升市長,誰知突然爆出來碎屍大案,将他置于漩渦中心,讓一家三代辛苦經營起來的大廈,看起來搖搖欲墜。
但邬家在官場根深蒂固,邬鵬本人,也跟省委書記王澤華,有非常好的私交。倆人的父親是當年打江山的戰友,又一起從軍隊轉到了地方。那批人的後代,因爲從小一塊長大,靠着父輩的資源,互相提攜關照,現在不是高官就是巨賈,然後結成戰略同盟,壟斷了全省的政商資源。所以就算邬鵬得罪了什麽人,有這麽一幫人撐着,也不可能出什麽事。可還是出事了,說明他得罪的人,來頭比王澤華還要大。
劉安全繼續說,根據我們前期的調查,能讓邬家得罪大人物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長江路3号地塊。那一塊列強環伺的肥肉,讓各路諸侯拼得死去活來,最後邬家獨占花魁,那些财大氣粗的财團多有不滿。尤其有着軍方背景的中國住建集團,爲開發長江路3号地塊,在前期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幾年辛苦下來給人做了嫁衣不說,一個處長還不明不白的給打成半身不遂。中國住建集團現任的老總背景很深,不僅有當過國防部長的老爹,嶽父也曾官拜副總理。據可靠消息,十八大後他就會調任東部一個發達省份做省長,四十出頭就成了封疆大吏,将來肯定是做國家領導人的料。邬鵬仗着自己是地頭蛇便跟這樣的人搶土地,是不知好歹撞槍口了。
劉安全講的這些,聽得我們幾個人目瞪口呆。從接手碎屍案一開始,就預感到案子關聯重大,但絕對不會想到,牽涉面會是如此深廣。商場如戰場,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高官巨賈們就不顧什麽黨紀國法,露出獠牙赤裸裸地争搶了。怪不得在辦案的過程中,屢屢遭到明裏暗裏的阻攔,因這根本不是個人愛恨情仇的事,而是一場戰争。專案組左奔右突,自以爲是主角,殊不知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争裏,隻是幾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車曉楠的被碎屍,苗偉的慘死,單個來看都是極端惡劣的刑事案件,置于這政商鬥争大背景下,他倆的身家性命,也不過是大人先生們鬥争的工具罷了。
邬鵬千方百計想把案子蓋住,因爲這處在他更上一層樓的緊要關頭;省委書記王澤華也想蓋,他馬上就要去中央,出不得半點岔子。他們暗中一直阻撓,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不了也要控制在最小範圍,所以才出現特警驅趕記者、對艾菁排查的中斷等事件。但沒想到這事被捅到了中央,在中紀委專案組下來之後,情況出現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最終讓邬家徹底被擊垮。
經濟學上有一個關于理性人的假設,其實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種假設也适用于别的方面。人是有理性的動物,在做一件事情時,肯定得有理由和動機,爲着達到特定的目的,采取一定的手段和措施。要把根深蒂固的邬家擊垮,不僅要有雄厚的實力,還得有足夠強大的動機。如今邬家垮台了,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最想看到這一結果、又有能力促成這一結果、并且從中得到巨大利益的,就數中國住建集團了。邬家倒台之後,遠大集團與安邦地産就長江路3号地塊簽訂的合約,基本上是一張廢紙,長期觊觎那塊地的中國住建集團,此時就可以乘虛而入,将那一塊肥肉順理成章吞進肚裏。
如果這就是真實的情況,碎屍案是圍繞長江路3号地塊的争奪,精心設計的一場的陰謀,很多事情确會得到非常合理的解釋。案發後邬家很快就被鎖定,表明謀劃者在第一回合取得了勝利;邬鵬迅速采取了封鎖消息、取締排查等強制手段,阻止了破案的進程,表面上看是赢得了第二回合;但謀劃的一方有着通天的本領,很快把中紀委的專案組請了下來,面對中央和輿論的壓力,省裏高層隻得舍卒保帥抛棄了邬鵬,邬鵬随之落馬,邬家轟然倒下,在雙方的第三回合的争鬥中完敗,并一敗到底再無翻身機會。等到邬家被徹底打倒,一方的目的已經達到,一方又要沖刺十八大,都是無心再戰,便就達成妥協,邬鵬的案子到他爲止,碎屍案的調查也不再繼續。這便是邬鵬一幹人等,會被迅速送至哈爾濱審判、梅香萦被省安全廳搶走,以及我們專案組突然被解散的緣由。雙方偃旗息鼓,各自收兵回營,該升遷的升遷,該搞地産的搞地産,到這一步整個事就算是完結了。
但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斜刺裏殺出來一個神秘爆料者,将車曉楠跟那些官員的錄像在網上予以公布,讓本已平息的戰場,一下又彌漫起硝煙。
師父挑明之所以叫我們出來,就是要大家一起繼續破案。他本想自己一個人去幹,畢竟上面已經給我們放假,要讓他們知道了還在繼續調查,會惹來不小的麻煩。可這件事牽涉的人太多,光市裏那些官員就夠查一陣了,省裏的水更深,一個人的力量推不動。現在那些性愛錄像引起舉國關注,涉事雙方都成了坐在火山口上的人,中央又下來了專案組,相信雙方暫時不敢輕舉妄動,正是我們破案的好時機。
師父幹了一輩子的刑警,破案抓兇手,已成融化在血液裏的東西,面對碎屍案這樣的大案不能查,迫于上面的壓力表面上雖不說什麽,内心裏一定是憋壞了。一看機會來了,便迫不及待把我們召集起來,要将革命進行到底。
因爲跟了師父多年,對于他的召集,我自是萬分欣喜。但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見,這人就是趙亮。趙亮前年結婚,去年媳婦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本身就是個性格穩重之人,加上又是拖家帶口,思想上就有一些顧慮。
“如果車曉楠和苗偉的死,是高層厮殺的犧牲品,那這案子就太複雜了。就算我們長着三頭六臂,恐怕也不可能弄清真相。在現在這個國情下,權力才是真理,其他都是浮雲。”趙亮若有所思地說,“而且我們已經被放了假,如果再去摻和,會不會把那幫達官貴人給惹毛了,到時候讓哥兒幾個吃不了兜着走啊?”
“如果我們現在要查,那就是站在這幫人的對立面了。”劉安全平靜地道。
“對立面就對立面!”王愛國粗聲大氣地道,“不管你們怎麽想,這案子找不到真相,我可不善罷甘休!就算最後被打擊報複,隻要一息尚存,就要追查到底!管他什麽天王老子,這樣嚣張要人性命,不被繩之以法,我是不能接受!”
師父環顧了一下,看起來幾個人的想法,并不跟他在一條線上。
“這案子查下去,可能也找不到真相。”師父淡淡地說,“趙亮說得沒錯,沒準還會得罪一幫達官貴人,讓我們接下來都不得安身。”
“那叫我們過來,到底是查還是不查啊?”聽師父這口氣,王愛國有些着急了。
“查呢,是螳臂擋車,沒準還給我們大家夥帶來厄運。”師父慢悠悠地說,“但我是軍人出身,軍人講勇,義之所在,千萬人吾亦往之,案子一定得查下去。我這輩子遇到的坡坡坎坎多了,遇到的惡劣兇險,也多了去了,不管形勢有多嚴峻,最終還是邪不壓正。那些達官貴人,如此胡作非爲,就是邪惡的一方。不把他們揪出來,也許我們暫時躲開了風暴,可隻要他們存在,任何時候都可能重新制造人間的慘劇。而對于我們這些平民出身的來說,沒有誰敢打包票,達官貴人們制造的慘劇一定不會落在我們頭上。我還有幾個月就退休了,再過半年,就要抱孫子。我希望孫子将來長大了,不會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希望到了他那個時候,還會發生車曉楠的慘劇。客觀地說,車曉楠不是什麽正面人物,但就算她有錯誤,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卻被人拿來作爲鬥争的道具,這樣的事,我是看不下去。作爲一名刑事警察,對此也不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也不希望兒子長大了還看到這樣的事情。”趙亮咬了咬牙,“那咱們就甩開膀子幹吧!就像愛國說的那樣,隻要一息尚存,就要一查到底!下一步該做什麽,我義不容辭!”
劉安全笑了笑。“大家夥既然都這麽想,那就聽黃頭兒的安排吧。”
師父見群情激昂,也是十分滿意。在飯桌上就把工作給布置了。劉安全繼續負責摸清邬鵬的人際關系,找出他的朋友和敵人,尤其是要摸清中國住建集團的情況,看看能不能找出那個躲在幕後的人;王愛國負責摸清神秘爆料者的身份;我則被安排進一步深入調查梅香萦,她被省安全廳以那種方式帶走,足以說明牽連着重要的人物。
大夥的任務都不簡單,劉安全那個自不用說,關注的目标,是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要摸清他們的底細談何容易。但這就跟打仗一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掌握不到足夠的信息,辦案就是盲人摸象。像之前那樣左沖右突,弄到最後給全盤端掉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王愛國的也不好辦,爆料者敢把這種料爆出來,說明本身實力強勁,要在平日裏,還可以采取一些非常規的、突破法律約束的手段。如今我們都在休假狀态,不能通過往常那些渠道獲取信息。而那個爆料者,隻是在網上發了兩次貼,再無其他可資查詢的東西。
我的任務雖不像他倆那樣艱巨,要去執行起來,也非易事。梅香萦被省安全廳以涉及更大犯罪的名義提走了,如今音訊全無,要去調查,隻能從她身邊人這樣的外圍開始。而身邊人能知道多少情況,是個大大的未知數。
盡管面臨巨大的困難,我們還是義不容辭,欣然接受了任務。由于都在休假時間,上面還沒讓重新啓動調查,這麽集結起來,大張旗鼓私自調查案子,是嚴重違反紀律的事情,将來就算是立了大功,上面也不會原諒,我們隻得暫時秘密進行,先做一段時間的私家偵探,等到時機成熟,再把調查面全部鋪開。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幾個人便就這樣踏上了新的征程,并在回去後按照各自分工分頭開始了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