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明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對查找光盤一事非常支持，當即找出辦公室接收快遞的登記簿，一頁頁仔細翻閱。他把那厚厚的一本登記簿從頭到尾查了一遍，結果令我們再一次失望，陳炳璋的快遞倒是不少，就是沒有我們想要的那一封。

在劉佳明查找信件的過程中，我們跟他簡單地聊了聊，他對案子的進展很關心，這是意料中的事。意料之外的是，當我們即将離開時，趙亮說到了苗偉遇害的事，讓他驚得把端在手中的茶杯都掉在了地上。劉佳明顧不上收拾地上杯子的碎片，也顧不上杯子裏的水撒了他一身，怔怔地跟我們說他認識苗偉，他們是校友，還在一起吃過幾次飯。

我們知道劉佳明和苗偉都是經貿大學的高材生，但沒想到的是倆人居然認識。跟兩起變态殺人案件的受害者都有些不淺的淵源，也就難怪聽了趙亮的話，他驚得連杯子都掉地上了。根據我們前期的調查，苗偉是個頗爲清高的人，有孤芳自賞的毛病，平日裏都是獨來獨往，周圍的人都說他沒什麽朋友，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人能跟劉佳明吃幾次飯，說明他們的關系還不一般。

這是個重大發現，如果他倆關系不一般，劉佳明跟車曉楠又曾是戀人，必須得重點關注了。我們重新坐了下來，問了一些關于苗偉的情況。劉佳明把他知道的都說了，在他看來，苗偉低調謙遜，是在這個浮躁的年代裏能夠靜下心來鑽研的人。說他籃球打得不錯，身體看上去單薄卻十分靈活，在經貿大學的球場上也留下了些名聲。還說苗偉用情專一，大學時曾經愛過班上一個女同學，後來那女孩出國了，他苦苦等了兩年，其間對别的女孩目不斜視，能做到這一點真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人惹來殺身之禍，他做夢也不敢相信。說到動情處，還可看見眼裏有些淚花，靠着強忍才沒有流出來。

劉佳明似乎給吓到了。說話時很不連貫，吞吞吐吐的講的倒是不少，但從他口中吐出的信息，要麽就是陳年舊事，要麽就是我們已經知道的東西，對于偵破苗偉遇害一案，都沒有多大的用處。他的驚恐能夠理解，前女友被碎屍了，朋友也被殘殺，短時間裏接連發生這種駭人的事情，對一個普通人來說，确實比較難已接受。

除了驚慌失措的感覺，我還注意到他在講這些時，眼神裏還有不易被察覺的閃爍，閃爍時的眼神深不可測，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從他來指認車曉楠手指上那顆戒指開始，我就覺得，有一雙眼睛像鬼魅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盯着我們。看了他那似乎藏着深深秘密的目光，猛然間發現那鬼魅原來就是劉佳明。

于是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回頭看看與車曉楠的那段感情，在他心裏留下的是什麽。結果他的回答令人心頭一震，他回答說什麽也沒留下，車曉楠淩遲了他的愛情，讓他認識到了這個社會的現實和醜陋，也讓他從一個男孩變成了男人。

師父本來一直就對劉佳明存有疑心，聽了我們的彙報後，進一步堅定了他的想法。孫愛萍警官、宋廉教授也都覺得劉佳明有問題了，他是最早牽扯進來的人，碎屍案曝光的當天，就主動找上門來，指認了那枚戒指，幫我們迅速确定了屍源。而那枚戒指從一開始，就沒有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劉佳明跟車曉楠的戀人關系，都好幾年前的事了，遇害時卻戴着它，不大符合常理，當屬刻意爲之。在後續的辦案過程中，劉佳明也一直如影随形，不時進入我們的視線。如今發現他跟苗偉頗有交情，他跟苗偉以及車曉楠這三人之間，似乎維持着一種暧昧不清的的三角關系。而這樣的暧昧關系，常常是誘發兇殺的重要起因。

車曉楠、苗偉都已命喪黃泉，如今除了劉佳明，沒有誰知道在他的心底深處，對車曉楠是不是已經放下。如果非但餘情未了，還因時間推移而愈加眷戀，極有可能因愛生恨。因愛生恨釀成殺人悲劇的案子，自我做刑警以來見到的可不在少數。而且劉佳明在回答跟車曉楠的感情時，說車曉楠淩遲了她的愛情，用了“淩遲”這個詞，不禁讓人聯想到車曉楠被切成那麽多片，正符合被淩遲的特征。趙亮甚至認爲，藏在那個櫃子裏進入車曉楠家中的人，就是劉佳明。

但這個猜測被王愛國否了，他已經調查過了，8月3号那天晚上，劉佳明跟一幫人在KTV給同事慶生，一直唱到十二點。劉佳明喝得酩酊大醉，單位的司機把他送到住處并安排睡下後才離開，所有這些不止一個人可以證明，說明躲在櫃子裏那人不可能是他。趙亮聽了，說這仍然不能排除劉佳明的嫌疑，他不在場沒關系，可以買兇殺人。那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是不是就是因爲知道心愛的人将被殺害，心生痛苦所以借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定是劉佳明看着車曉楠跟苗偉在一起情深意濃，又常在他眼前晃悠，妒火中燒便對他倆起了殺心，必欲除之而後快。

對趙亮的推測，劉安全給予了否定。劉安全說，兇手棄屍的方式，以及留在那塑料袋上的指紋，說明對邬家的情況非常了解，擺明了是要把禍水引向邬家。劉佳明跟邬家素無往來，沒有理由去這樣做，也不可能對邬家的家庭關系有那麽多的了解。

王愛國接着說，之前我們調查過劉佳明這個人，家庭的出身、成長的經曆、交往的師友等等方面綜合起來看，是個身懷理想、積極上進、頗有追求的人，不管是親自動手還是買兇殺人，以那麽慘絕人寰的方式要兩個人性命，都是非常變态的行爲，劉佳明這樣的一個人做出那種行爲，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王愛國說得不錯，劉佳明有嫌疑不錯，但從這個人的成長背景、現實處境看，就算是爲情生恨，要犯下這慘絕人寰的案子，那也不太可能。劉安全講得就更到位，兇手對邬家的情況了若指掌，而劉佳明跟這一家人都沒有過接觸，沒有做下這起案子的外在條件。

戒指雖有蹊跷之處，卻也能夠找到一些合理的緣由。如果兇手将棄屍方式畫一個十字，确實是要嫁禍于人，那戒指爲什麽就不能是出于同樣目的而被戴上去的呢。兇手究竟是誰還沒查出來，但兇手跟車曉楠關系很親近是毫無疑問的，知道利用車曉楠手上的光盤将艾菁誘過去，那知道車曉楠跟劉佳明曾是戀人并且還有一枚劉佳明送的戒指，爲什麽又不可能呢。如果嫁禍邬家不成，嫁禍給劉佳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啊。

見大家各執一詞，師父發話了，不管是不是劉佳明，辦案講的是證據，瞎猜一通沒啥意義，還攪亂了本來的思路。就目前的情況看，不管是車曉楠的被碎屍，還是苗偉的被殘殺，我們對案情的掌握，都還停留在淺層，隻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深入挖掘。

師父這話說到了點子上，碎屍案發生以來，各種線索層出不窮，弄到人眼花缭亂，我們也是疲于應對，發現新的東西，就趕緊撲上去探究一番，就像猴子掰玉米，走一路丢一路，結果忙忙碌碌弄了這麽久，并沒有掌握什麽切實可靠的東西，就像盲人摸象，隻摸到些局部的情況，對案情沒有一個整體把握。

鑒于這麽一個情況，師父讓大家暫時停止尋找新的線索，坐下來把案子從頭梳理一遍，看看在哪個環節有了遺漏，哪些重要的東西被忽略，哪些線索需要重新提起。這是師父慣用的方式，以前在遇到破案瓶頸時，用這個方法屢見奇效。

經過一番梳理，我們将案子從8月3日那隻木櫃被搬進車曉楠家中開始算起。8月3日下午，在車曉楠的同意下，木櫃被搬進了她家裏；随後艾菁爲了獲取光盤，在傍晚去到了車曉楠家中。8月4日早上，艾菁獨自從車曉楠家出來。8月4日中午，裝有屍體（也可能還裝有兇手）的木櫃，被從車曉楠家中搬了出來，送到了青年路53條巷那間屋子，碎屍煮肉的工作就在那間屋子裏進行。8月5日淩晨，車曉楠已變成上千塊肉片，在過了沸水之後裝進4個黑色的塑料袋裏，兇手開着白色桑塔納，将4袋肉片丢棄在城市東南西北的四個角落，頭顱丢在了鬧市中心繁華商廈的地下停車場裏。在城東的塑料袋裏，發現了戒指；在城西的棄屍現場，發現了一枚腳印；在丢棄頭顱的地下停車場，發現了兇手棄屍用的那輛白色桑塔納。棄屍的地點連接起來，是一個大大的十字。我們将戒指放到了電視上，劉佳明在看到那個電視節目後，于8月5日晚上8點來到我們組裏，對戒指進行了指認。随後我們對車曉楠的情況進行了調查，找出了邬安邦，并将他請到組裏進行問詢。邬安邦在明知紅衣女子就是其妻子艾菁的情況下，沒有當場告知，還利用其父邬鵬的影響幹擾了對艾菁的排查，封鎖了相關新聞消息。在車曉楠家中發現裝心髒的那個袋子上，有他和艾菁的指紋。8月18日，我們找到了席海燕，堅稱說邬安邦是殺害車曉楠的主使者。8月23日夜裏兩點，車曉楠男友苗偉的屍體在荒郊被發現，被害的方式跟三年前的連環殺人案雷同。9月1日，中紀委專案組下到市裏，同日邬鵬被雙規。9月2日，邬安邦被抓捕歸案，當天晚間艾菁也被帶到組裏。9月3日，我們拿到了艾菁從車曉楠處買的性愛光盤，牽出了陳炳璋。因他随後也被雙規了，排除了我們對他的懷疑。根據邬安邦的交代找到制作性愛錄像的楊大成，得知他是在車曉楠的收買下，制作了兩張高官性愛視頻的光盤。其中一張到了艾菁手上，還有一張下落不明。9月4日，在查找邬安邦寄給陳炳璋的性愛錄像時，發現劉佳明和苗偉是要好的朋友。

錯綜複雜的一個案子，勾勒出來的線條就是這個樣子。師父讓我把梳理的結果打到了一頁紙上，給專案組每個人印了一張，讓大家靜下心來好好琢磨琢磨，結合各自負責的那塊，看是在哪裏還有未曾注意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