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級領導不斷施加壓力,讓我們盡快将碎屍案移交到檢察機關。我不知道這些人良心是都被狗吃了,還是膽子真的大到能夠包天。怎麽能如此明目張膽地釀造冤案,肆無忌憚地草菅人命。而這回也算是終于明白,爲什麽那麽多人要直接去中央上訪了。面對這樣一群狼心狗肺的禽獸,除了去中央申訴,還真沒有别的法子。
師父面對這些壓力并未低頭,硬生生地頂着,管他什麽領導打爆電話說破天,就是不爲所動。師父一直教導我們,不管身處怎樣的環境,隻要穿上這身警服,就要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身上的擔子。面對這物欲橫流是非不分的社會,時刻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做到有所爲有所不爲。如果連我們都亂來,這最後一道屏障也垮掉,整個社會就徹底亂套了。受他老人家的熏陶,組裏幾個年輕人遇到什麽事情時,大是大非上還是能夠辨得清楚。
上面的壓力有師父頂着,我們就還是按部就班,該怎麽查,還怎麽查。
大家齊心協力,推動案子不斷取得新的進展。其中最爲突出的,是王愛國發現那個裝車曉楠屍骨的櫃子,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當時在青年路53條巷發現那個櫃子時,因爲裏面裝着車曉楠的骨頭,關注點都在骨頭上了,對櫃子本身沒有仔細查驗,一并送到技術科了。技術科檢測的結果,證實那些骨頭确是車曉楠的,但也就僅此而已,沒有新的發現。得到這個結果後,大家也沒怎麽在意,照着兇手打掃現場的專業水準,也不可能在櫃子上還留下什麽可供追蹤的東西。至于骨頭是車曉楠的,也是意料中的事,不過用高科技手段予以證實罷了。
唯獨粗中有細的王愛國多了個心眼,忙完手頭上的事後,對櫃子重新進行了一番檢查。這一查收獲不小,那櫃子裝了一把暗鎖,居然是可以從裏面鎖的。如果那櫃子隻是用來裝死屍,裏面的鎖毫無存在的意義。這麽設計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在裏面藏個活人。
“也就是說,8月3号櫃子搬進車曉楠家中時,裏面藏了一個人——”聽了王愛國的彙報,師父恍然大悟。“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這樣的櫃子,在市面上的标準産品,廠家不可能在裏面裝暗鎖的。”王愛國說。“所以肯定是後面裝上的。結合我們這個案子,裏面裝鎖的目的是爲了藏個活人,是唯一的解釋了。爲什麽要躲進櫃子裏進去?目的是要掩人耳目。掩人耳目,就是爲了做不能見人的事,那個櫃子裏裝的就是兇手。”
“原來真正的兇手,潛藏在櫃子裏呢。”師父接受了木櫃裏藏了活人的觀點。“但藏在裏面的兇手,會是怎樣的人呢?”
“艾菁有沒有參與殺害車曉楠,我們還不能太早下結論。我倒是覺得,藏在裏面的人,如果是邬安邦的話,比較說得通。因爲他倆的指紋,都在車曉楠家中裝心髒的袋子上發現。”劉安全道。
“如果說櫃子裏裝的人是邬安邦,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都能連上了。”王愛國接着說,“車曉楠是邬安邦性賄賂的工具,并且成爲手上一張王牌,通過她把很多高官都搞定了。不想車曉楠後來認識了苗偉,倆人情定終身,想要擺脫被當做工具來使的生活,決定回到老家去生活。但又不甘心就那樣回去,想通過手上掌握的性愛光盤,狠狠敲詐一筆。這惹惱了邬安邦,就決定把車曉楠和苗偉給殺了。8月3日下午,邬安邦把自己裝進櫃子,進了車曉楠家中,而後她的妻子艾菁也去了那裏。當晚夫婦二人合謀将她殺害,并将心髒取了出來放在冰箱裏,把屍體裝進了木櫃裏。第二天一早艾菁先走了,邬安邦留在那裏清理完現場,然後爬進木櫃被搬了出來,送到青年路53條巷的小屋。在那間僻靜的小屋裏,夫婦二人把車曉楠的屍體切成了兩千塊肉片,分成四包棄于城中各地,還把頭割下來丢到了世貿中心地下車庫。随後又把苗偉給殺了,埋在了荒山野嶺——
“但是,邬安邦不可能是那個藏在櫃子裏的人的。”王愛國話鋒一轉,把自己的設想給否定了。“之前我們查過了,那天晚上他跟省裏幾個官員吃飯到九點鍾,之後又去天河會所打牌到第二天早上六點,這都有證人可以證明。”
天河會所在市裏的地位,就相當于北京的天上人間,裏面的小姐都是國色天香,當然價格也極昂貴,是各路達官貴人雲集之處。
“車曉楠家中袋子上留下的指紋,雖有艾菁的合理解釋,隻是她的片面之詞,真相究竟如何,還需要深入地查查。”說話的是王愛國。
“這個倒不是太難回答。”鄭建輝在一旁也開口了,“他們二人是夫婦,沒準那袋子就是邬安邦交給艾菁的呢。我看邬安邦當晚雖有不在場的證明,肯定也脫不了幹系。艾菁就是直接的行兇者,那個裝在櫃子裏的人,是他們請的助手。”
“小夥子有進步。”師父誇了一下小鄭。“我不認爲艾菁是兇手。她跟邬安邦感情早就破裂,不可能合作做這種事的。而且按照兇手事後打掃現場的那種專業水準,如果真是艾菁夫婦二人,萬不可能給我們留下一個帶有指紋的袋子。留下這麽大的破綻,隻能說是故意嫁禍了。”
“這個好說啊,可能他們也沒料到我們能這麽快就确認死者的身份,而且在這麽快的時間裏就找到了他們。”鄭建輝繼續說。“再說犯下這麽大的案子,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迹也不留下的。”
“這麽說來倒也有些道理。要不是那枚戒指,還真沒法這麽塊就确認死者是誰。但那枚戒指也有我不大想得通的地方。你們想想,劉佳明和車曉楠都分手那麽久了,照着車曉楠後來的生活方式,一枚頂多值二百塊錢的戒指她還會戴麽。可她死的時候偏偏帶着,偏偏就被劉佳明認了出來……”師父沉吟道。
“師父,劉佳明不會有殺人動機的啊……他就一文弱書生,那天哭哭啼啼的樣子絕不是裝出來的。就憑那模樣,再給幾個膽子,叫他去殺人也怕是不大可能。”我接過話來。跟了師父這些年,我知道他對劉佳明的疑心一直存在。
“我沒有說劉佳明是兇手。但大家都不要忘了,他是第一個牽扯進來的。從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8月3号下午櫃子進到車曉楠家時,裏面是應該有人的。而那個在櫃子裏的人,跟車曉楠的關系非比尋常,至少知道車曉楠需要那麽一個櫃子,因爲那個櫃子,是車曉楠親自開門接到家裏的。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櫃子裏的人肯定也知道艾菁會去車曉楠家。他通過櫃子躲過了監控,而艾菁則暴露在監控裏,讓嫁禍陰謀得逞。”
确如師父所言,殺害車曉楠并碎屍的兇手,除了棄屍袋上的指紋、小區的監控錄像以及棄屍的方式、那枚戒指和腳印外,沒留下任何可供我們追蹤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基本上都将我們的視線引向了邬安邦和艾菁。
“還有就是那張光盤,根據艾菁的說法,她要跟車曉楠買的,是邬安邦和她性愛錄像。最後得到的,卻是一幫高官的。不管是誰給的,給她肯定都有目的,但這個目的是什麽,我一直沒能想明白。因爲對艾菁來說,這樣的東西毫無意義。”師父繼續說道。
“我覺得車曉楠手裏有那麽一張光盤,是爲了将來某一天要勒索那些高官。”說話的是劉安全。“這事現在可是屢見不鮮。”
“光盤大有文章可做。艾菁确實沒有任何理由,需要掌握這麽一個東西。如果真是從車曉楠那裏取得,這背後隐藏着一個什麽樣信号,值得深入研究。”說話的是孫愛萍,“如果車曉楠是被藏在櫃子裏的人殺害,那她被殺之前,跟兇手在某些方面——比如說騙艾菁到她家這事——是達成一緻的。而那張光盤,說明一衆高官确實腐敗,同時也說明車曉楠的生活确實一塌糊塗,而車曉楠的遇害,會不會就是因爲在男女關系上的混亂,引起一些在精神上有潔癖的人憤恨呢——”
“老孫這思路我贊同。”宋教授接過孫愛萍的話,“艾菁若不是兇手,給她那張光盤看上去沒有任何意義。但若給她光盤的人,猜到光盤最終會落到我們手中,就要另當别論了。如果兇手的真正目的,是要借艾菁的手将光盤給我們,我覺得兇手在傳遞一個信息,車曉楠爲什麽會被碎屍,是因爲她出賣了自己的肉體,就像老孫說的那樣,私生活混亂在一些人、尤其是那些精神上有潔癖的人看來,是不能容忍的。這跟很多兇殺案的受害者都是妓女,是同樣一個道理。”
聽了兩位老同志的分析,不得不爲他們的想法折服。
“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兇手的目的,是通過艾菁把光盤給邬安邦,甚至是給邬鵬,給他們傳遞一個什麽信号。”等宋教授說完,劉安全又補充道。“不管最後的真相怎樣,這案子肯定離不開邬家。”
師父認同他們的分析,決定再審審邬安邦,看能不能從他嘴裏掏出來有用的信息來。
我們把邬安邦叫到了訊問室。被羁押了幾天的邬安邦面容憔悴,與第一次見到他時相比,完全是兩個人。這麽一個養尊處優的主兒,可真是難爲他了。
“黃警官,你們都關了我這麽多天了,可以放我出去了吧?”邬安邦神情焦躁。
“你現在是犯罪嫌疑人,省了這個心吧。”師父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道。“我們從艾菁那裏拿到一張光盤,她給你的那張,是一份拷貝。今天找你聊,是想聽聽你對這張光盤的看法。”
“艾菁給了你們光盤?那臭婊子。”邬安邦不由自主的罵了一句,随即想起來自己面臨警察的審訊,馬上把對艾菁的憤怒都收了起來。“黃警官,我也不知道那張光盤怎麽回事啊!我真沒有殺車曉楠,你們就放過我吧。”
“在車曉楠家中發現的指紋,是你夫婦二人的。被你藏起來的那個櫃子,也已經被找到,證據這麽齊全,你怎麽還要抵賴!”師父不覺加重了些語氣。
“櫃子?什麽櫃子啊?黃警官,我真讓你們弄糊塗了。”邬安邦滿臉的焦慮和困惑。
“愛國,你給他把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講一講。”師父轉過頭對王愛國使了個眼色。
王愛國會意,把之前跟說的那個被自己已經否定的設想,添油加醋的給武安邦說了。
“你都說些什麽呢,我跟這事沒有一點瓜葛。破案要講證據,8月3号那天晚上我在天河打牌,好多人可以證明的啊。”
“嗯,那我就給你講講證據吧。”王愛國随機應變的能力那是沒話說,見邬安邦沒被剛才的故事給降服,又使出了新的招式。“從你們家裏找到一個十字架,這次殺人碎屍抛屍的方式,跟這個教的一些邪說很吻合,如果我們說你和艾菁是爲了去晦氣而殺人,檢察官應該會采納。有你跟你老婆留下的那些指紋,我想足夠說明一切問題了。”
邬安邦聽了又氣又急,額頭滲出了些汗珠。就算王愛國信口開河,在我們手上的東西,卻可以讓這純然編造的故事得到證實。如今他們邬家大樹已倒,要是就這樣把案子交給檢察院,檢察院肯定會以這些爲根據,将案子起訴至法院。
“邬安邦,現在交代還來得及。”見他露出些驚慌的神色,師父抓住時機說道。
“黃警官,你要我交代什麽啊。車曉楠被殺害的事,我最先也是聽你們說的,我真沒騙你們。”
“那你們的指紋,應該怎麽解釋?”
“我也不知道啊。這事情我也很納悶,莫名其妙的自己指紋就跑那上面去了。”
“你自到我們這來起,就沒有一刻老實過。案發那天你不在現場,不能說明你跟案子沒有關系。如果是幕後指使,同樣要受到懲罰。看樣子你也不想說實話,今天就到此爲止吧,明天我們再來問。”師父說完,起身就要離開。
見師父要走,邬安邦又急了。“黃警官你别走啊。我說,我說,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還不行麽?”
聽了邬安邦的話,起身要離開的我們又重新坐了下來。
“那你開始吧。”師父說。
“黃警官,車曉楠的死,跟我真的沒有一點關系。她就是我聘用的一名公關小姐,工作上給了我很大幫助。你們說的性愛光盤,裏面什麽内容我還沒看到,但确實每次公司公關部那些女孩釣上了大魚,都會安排人去偷拍。車曉楠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拍的也最多,官員的層級也最高。我不知道她是怎樣弄到那些光盤的,但她一定是拿着那光盤敲詐勒索,結果遇到了狠角色,把她給做了。”
邬安邦這說法雖無憑據,也确有可能是車曉楠死因的一種。艾菁不就因爲光盤給了她20萬麽,完全有理由相信,車曉楠還會去敲詐别人。尤其那些官員個個有權有勢,拿着性愛光盤換點錢花,應該容易得逞。但不小心玩得太過火,把人家給激怒了,所以慘遭毒手。
光盤裏有十幾個高官,誰被勒索了,誰起了歹心,要查起來可不是件容易事。我們已經把光盤上交,據說局裏接到之後,因正值中紀委專案組下來,在這風頭浪尖上,不敢隐匿不報,幾個領導一合計,就給政法委送了一份。至于政法委那邊作何處置,目前尚不知曉,但無論如何,光盤裏高官接下來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好過了。
“你倒是來幫我們破案了。”師父懶洋洋地說了這麽一句。“你們邬家在這地界上辦事,需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師父的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的。邬鵬位高權重,要幹什麽發句話不就行了麽,犯不着用偷拍性愛錄像這麽低劣的手段。
“黃警官,你也是在體制内混的人,官場的生态應該很清楚啊。”邬安邦嘟哝着,給出了他的解釋。“在這圈裏混的,全都是些牆頭草,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都是些朝秦暮楚的主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面親兄弟,背後捅刀子。我們邬家過去可讓這幫人坑的夠慘,要不然憑着我爸那資曆,現在再次也是省部級了。我這麽做也是迫于無奈,隻是爲了自我保護。”
“說了這麽半天,我算是聽明白了,你跟這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師父冷冷地說。
“我跟這案子本來就沒有什麽關系的啊。黃警官,我們邬家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要不是因爲這案子,我爸不會出事,我也不會在這裏。”邬安邦顯得很委屈。“這是一場大陰謀,是栽贓嫁禍,目的是要把我們邬家搞臭搞倒。這幫臭王八蛋,明刀明槍不敢來,就在人背後捅刀子……”
邬安邦說到這眼圈一紅,眼淚破眶而出,伸手擦了兩下之後,竟然哭了起來。在訊問室裏,我們經常遇到大男人哭得像個小女孩的,但那通常都是他們在犯罪之後的悔悟,和邬安邦因爲被别人背後捅刀子就哭不能劃等号。想來他是料到自己呼風喚雨的日子不會再來,一直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從天堂掉進地獄,接下來的人生會很悲慘,所以悲從中來,當着我們的面哭了。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邬安邦情緒失控了。這一通審訊雖沒問出來什麽,但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和艾菁可能真的隻是遭人陷害。
“你有沒有想過,光盤是你讓人拍的,别人拿到之後,又給了你老婆,這是爲什麽?”師父見他這個樣子,收起了嚴厲的表情。邬安邦确實可惡,但我們要的是真相。
“不知道。從上次被你們叫過來,知道了車曉楠遇害的事,我們邬家就沒有安甯過。我隻能指天發誓,車曉楠的死,跟我邬安邦沒有半點關系。至于那張光盤爲什麽落到艾菁手上,至今我也想不明白。我爸看到光盤後,說是會闖出大禍,把我臭罵一通後,把光盤給銷毀了。但他也沒弄清楚,爲什麽莫名其妙的把那光盤給艾菁。”
邬安邦哭哭啼啼,說話不大連貫。見他似乎也被蒙在鼓中,問不出來啥情況,我們也就不再浪費時間,讓他一個人在那哭着,出來幹該幹的事了。
“現在看來,我們得調整一下調查思路了。邬安邦和艾菁的嫌疑大,但他們跟案子不沾邊的可能性也很大。”師父坐到辦公桌前,不經意的歎了口氣。“這樣吧,再去把那光盤調出來看看,都有哪些人跟車曉楠發生過關系,摸摸他們的底細。”
我也覺得應該在光盤上多下點功夫。畢竟牽涉其中的那些高官來曆都不簡單,在當下的社會環境裏能夠爬到那個層次,身上多多少少會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憑着車曉楠與他們的關系,知道了一些她不該知道的,因此招來殺身之禍的可能很大。
光盤裏一共有十五個男主角,我們能夠認出來的有七八個,一水的高官,執掌的都是些有實權的部門。剩下不認識的,便叫邬安邦來指認。哭過一場的邬安邦有了點改變,爲了洗清自己嫌疑,對我們表現得言聽計從。在指認光盤裏那些男主角時積極給予配合,不僅把誰是誰給我們講了,還将爲什麽會是這些人都交代了。讓車曉楠睡省國資委主任,是爲了入股一家國有資源公司。睡省國土資源廳廳長,是要解決批地的事情。在那幾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當中,有個遠大集團黨委書記陳炳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