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苗偉身上有不小謎團，我們也抓緊對這人展開了調查。

苗偉是生在廣東的北方人，當年他父母趁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加入第一批南下的大軍，經過艱苦打拼之後，攢下了不小的家業。作爲家中的獨子，父母本希望他能子承父業，将父親一手創辦的企業經營壯大，可他志不在此，隻對醫學情有獨鍾，高考時不顧家人反對，執意填報了醫學專業，大學畢業後也不想回家，留在了我們這的軍區總醫院，并很快就成長爲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

在常人看來，醫生算是高收入的職業了，可和經營家族企業相比，那點收入不值一提，所以家裏人很不支持，直接導緻苗偉跟家裏的關系緊張，畢業後他就沒回去過。我們通過廣東警方的幫助，聯系到他廣東的家人時，那邊回答上一次苗偉跟他們通電話，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苗偉跟家人關系不好，在單位也不是一個合群的人。平日裏除了參加醫院裏的學術研讨，基本不參加别的社交活動。正爲如此，同事們對他的了解也談不上深入。若不是術業有所專攻，在醫術上頗有造詣，他的存在對同事們來說，完全可以忽視。跟苗偉關系較近的，是他的師父關平。這人正在休假，家人說他剛去南美亞馬遜叢林漂流，一時半會聯系不上。

根據初步調查得到的信息，我們隻能勾勒出苗偉這個人大緻的樣子。他是一個有潔癖的外科醫生，專業能力極強，性格比較孤僻，不善言談，愛走極端。跟家人關系淡漠，很有可能在心理上有些問題——這一切，與我們預想中兇手的樣子，都比較契合。

鑒于這個情況，師父跟李紅星隊長商量之後，決定在公安系統内部，發一個針對苗偉的通緝令，借全國公安之力，把這人盡快找出來。

與此同時，對紅衣女子的排查，也在緊鑼密鼓進行之中。隻是查了些日子，也無絲毫消息，讓人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到茫茫人海裏找人，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但現在城市裏到處布滿監控，查這麽一個特征明顯的人，不該如此費勁。

因爲不太正常，師父就讓趙亮找相關部門詢問。趙亮一個電話打過去，得知針對紅衣女子的排查工作，已被上面叫停，排查工作已經無果而終。對方還透露其實紅衣女子下落已經找到，因涉及某高層家屬，消息被嚴密封鎖。

趙亮說了情況之後，師父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所謂的某高層，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常務副市長邬鵬了。他對這起案子的幹預還不止此，案子原本在電視、報紙尤其是網上讨論得十分火熱，自打那些埋伏在我們門口的記者被武警收拾後，網上網下全都沉寂了。當我嘗試着在網上尋找相關消息時，邬鵬、邬安邦都成了敏感詞，顯示都是根據國家有關法律，部分結果被隐藏。

當然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邬家跟這案子牽連很深。如果能夠把邬安邦重新找來，不難找到一個突破口。

就在我們想着怎樣才能重新找來邬安邦，更加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因爲請了宋教授和孫警官這兩個不在刑偵隊編制的人參與破案，違反了相關保密規定，師父被暫停碎屍案專案組組長的職務，配合上級調查。

消息傳來，我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直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專案組人員個個心知肚明，一系列意外事件，都是邬鵬在從中作梗。我們預想到由于牽涉到邬家，案子的查辦會遇到很多阻力，卻沒想到邬大市長的幹涉方式如此粗暴。

師父是出了名的倔脾氣，幹了一輩子的刑警，從未向任何權貴低過頭。他說此地無銀三百兩，邬家反應越是劇烈，越說明他們的極端恐懼。他被停職之後，希望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頂住壓力，不遺餘力把案子辦下去。

師父這話就算不說，我們也會這麽做的。作爲一名刑警，破案是我們的天職，何況是這麽一起大案，會在中國刑事案件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能夠參與其中并将它偵破，肯定要青史留名，這是作爲一名刑警的無上榮耀。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案子破了自然一切都好，在這破案的過程中，情況卻不容樂觀。邬安邦暫時動不了，紅衣女子的排查無果而終，對苗偉的尋找也無結果，之前狂飙突進，到這一步戛然而止，前面是一堵高牆，想再往前走走，顯得無比艱難。

不得已隻好回過頭來，繼續做些基礎工作。道路監控錄像的收集整理，指紋的核查比對，相關人員的調查訪問等等，都在往更深一個層次進行，大家心裏憋着一股勁兒，要通過這些沙裏淘金的努力，尋找有力證據，把不利形勢扳過來。

道路監控錄像收集整理工作趙亮在負責，指紋核查比對是劉安全在做，相關人員的調查走訪，則是我跟王愛國共同開展。我們遍訪車曉楠生前可能接觸的人，因她被包養的特殊身份，身上披着些神秘面紗，僅靠訪問得來的零碎信息，很難構成一幅完整畫面。

不得已，又把目光轉向了她的父母。

經過在醫院幾天的調養，以及心理醫生的悉心陪護，車曉楠父母身體已無大恙，雙雙出了醫院，住進了一家賓館。在我們到達時，老兩口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打道回府。他們還在深深的悲傷之中，對我們的到來并不很是歡迎，說是怕耽誤航班，不便接受我們訪問。

王愛國跟我交換了眼神，臨時決定送他們去機場。失去至親的夫婦對此沒有拒絕，在這個城市裏，他們人生地不熟，我們願意伸出援手，當然不是一件壞事。在去機場的路上，主動跟我們聊了起來。夫婦倆口中的寶貝女兒，是個内外兼修的好姑娘，打小才藝雙馨，待人禮貌誠懇，心地善良，尊師敬長，高考時以優異成績考入經貿大學，在校期間表現優異，年年拿獎學金，并通過保送在經貿大學讀研。不僅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法語水平也是呱呱叫，在全省鋼琴比賽中得過二等獎，對一個業餘選手來說，已是這項比賽史上最好的成績。

一席話聽得人不勝唏噓，一個在父母眼裏無可挑剔的好女兒，一個在旁人看來優秀出衆的好姑娘，本該有着陽關燦爛的未來，卻走錯一步成了權貴情人，年紀輕輕就惹上殺身之禍。

說完她母親還拿出女兒生前的相冊給我看。翻開那個相冊，上面的車曉楠的确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女。裏面有合影、有獨照，大都青春陽光、笑容燦爛，其中還有一張和劉佳明的合影。但翻到後面，燦爛的笑容慢慢就收斂起來，眼神裏漸漸有了些陰郁，而且基本都是獨照，表情無一例外都有顧影自憐的惆怅和悲傷。唯一的一張合影，是跟一個同樣也很漂亮的女孩。那女孩露出了深深的乳溝，看上去有些奔放，和稍嫌陰郁的車曉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征得她父母同意後，我用手機把這張照片拍了下來，傳回警局讓他們查一查那個女孩。

在機場回來的路上，接到劉安全打來的電話，跟車曉楠合影的那個女孩已經查到了，名叫席海燕。由于師父被停職，劉安全暫時代理組長職務，他讓我們記下地址電話，上門去把席海燕請到警局聊聊。

席海燕睡眼朦胧，穿着睡衣開了門。也就二十四五歲，前凸後翹非常性感，帶着濃濃的風塵女子氣，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婦女。

我們亮明了身份，讓她頓時睡意全無。

王愛國見她一臉困惑的表情，也沒繞彎子，直接告訴她車曉楠被害了，要她跟我們去警局協助調查。

聞言席海燕很是驚恐，車曉楠被害的消息，于她太過突然。愣了幾秒後，方才回過神來。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并沒有過多的惶恐悲傷，揉揉太陽穴鎮定了心神，說進屋換個衣服便跟我們回去。她知道很多事情，車曉楠的死，不管兇手是誰，幕後的指使一定是邬安邦。

由于席海燕一下說出了邬安邦的名字，并且那麽肯定是他在幕後操控，讓我跟王愛國都感到不小的意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真相看來馬上就要揭曉了。

我們把這一情況電話告知了師父，他也很是興奮，吩咐一定要仔細詢問。

回到警局在問詢席海燕時，劉安全也加入了進來。

“你是什麽時候認識車曉楠的。”劉安全問。

“大三下學期，2009年5月吧，我們學校和經貿大學聯合舉辦了一場校際聯誼會，慶祝五四青年節。我是吹箫的，她是彈鋼琴的，在那台聯誼晚會上，我們被臨時安排合奏了兩首曲目。在沒有任何排練的情況下，配合得天衣無縫，結下了深厚情誼。”席海燕很冷靜地說着，遇着這樣的事能保持鎮定，可見心理素質過硬。

“你們和邬安邦的關系，是怎麽回事？”

“這個……這個都怪我……”席海燕稍稍露出些難爲情的表情。不過遲疑片刻之後，把牙一咬下定了決心，全都跟我們說了：“是我把曉楠拉下水的。曉楠跟我交朋友，隻是因爲在音樂上的共鳴，生活上沒有交集。我比較愛玩，在男女關系上開放随意，喜歡去夜店，大一時就在夜店認識了邬安邦，并且跟他上了床，一直跟他維持着這種關系。車曉楠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姑娘，每天過着小女生單純天真的生活。深愛着自己的男朋友，對别的男人毫無興趣。她男朋友對她也好，從來什麽都依着她。可是到了大四後，她跟男朋友的關系慢慢變差了，有一天男朋友突然提出分手，車曉楠受了刺激，情緒很低落，就找我傾訴。正好那時邬安邦給我打電話叫去吃飯，我就把她也帶過去了。那天晚上我倆都被灌醉了，邬安邦架着車曉楠去開了房。第二天醒來，知道頭天發生的事後，車曉楠哭鬧得很厲害，尋死覓活的。我好說歹說，費了好大勁兒才讓她冷靜下來。酒後被邬安邦奸污後，車曉楠覺得自己不再清白，之後沒多久就跟男朋友分手，跟邬安邦好了。”

“那樣對她還跟他好，腦子進水了啊。”王愛國插了一句。

“警官，那隻是将錯就錯而已。爲什麽被邬安邦害了還跟他好，是你們不知道這人有多厲害。在這個城市裏，沒有他搞不定的事。他看中的女孩，會用盡一切手段去征服。她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想法給弄下來。在跟男朋友一刀兩斷之後，車曉楠索性破罐子破摔，接受了邬安邦的瘋狂追求，走上了這條放縱堕落的路。”

“直接說重點吧，這車曉楠的死，和邬安邦是什麽關系？”劉安全打斷了她的話。

“邬安邦在認識曉楠之後，一開始對她情有獨鍾，千依百順。後來玩膩了，便把她推向了公司的公關部。公關部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有在校的，也有專職的，是邬安邦用來進行性賄賂的。曉楠接受不了這種生活，加上今年新交了一個男朋友，打算畢業了就離開這個城市。邬安邦一定是因此惱羞成怒，對她下了毒手。”

“你說這話，有沒有什麽證據？”王愛國問道。

“證據？警官，我可不是做警察的。”席海燕聽到這話，流露出一些不滿。“但我肯定這事就是邬安邦幹的。這人心狠手辣，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我畢業就去了他的公司，一直在公關部混，那裏發生的事情，我最清楚不過了。爲了嚴格保密，他禁止我們交男朋友，以前有個同事違反了這條規定，被他發現之後，叫人把她男朋友給打成半身不遂。因爲他家權大勢大，那女孩投告無門無處伸冤，整日以淚洗面，不到半年就抑郁而死了。這次車曉楠不僅交了男朋友，還打算和他離開，你們說照着邬安邦的行事風格，是不是要将她千刀萬剮！這些話我本來是不該跟你們說的，跟你們說出來，意味着我就站到了邬安邦的對立面，以後他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也會像對曉楠一樣對我。但車曉楠是我最好的姐兒們，對她下手，也就是對我下手。我活了這些年，啥事也都經曆過了，這麽活着也沒啥意思，要殺要剮随他來吧，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席海燕給人的印象并不好，言行舉止間都有些讓人不喜歡的東西。她的供述也隻是一種揣測，對邬安邦本人的不滿，明顯大過她對事情的客觀看法。但即便如此，講的這些情況對仍然具有極大價值。

邬安邦公司那個公關部要真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就得把那些女孩完全控制住，不允許她們談戀愛并不奇怪。席海燕說的把人男友打得半身不遂的事，言之鑿鑿，顯然不是編造的——如果這樣的話，作爲車曉楠男朋友的苗偉，看來就真是兇多吉少了。

可這樣一來，案情又出現了反轉。根據對苗偉的調查，由于他各方面的特征都與推定的兇手形象相符，我們認定是他殺害了車曉楠，才在内部發布了通緝令。根據席海燕說的情況，極有可能是邬安邦讓人殺了這對小情侶。爲什麽全國警察合力通緝苗偉都杳無音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經遇害了。

我們面前出現了兩條線索，關于兇手究竟是誰，也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邬安邦之前有過的暴行、留在黑色袋子上的指紋、紅衣女子跟他的關系，這些事說明，殺害車曉楠的幕後主使，就是邬安邦無疑。苗偉是個刀工好的外科醫生，體貌特征跟棄屍現場采集到的那枚腳印合成出來的人基本相符，有潔癖，心理不健康等等，表明他直接參與碎屍棄屍這一過程。

“會不會是邬安邦與苗偉聯手呢？”王愛國大膽猜測，“邬安邦讓紅衣女子殺了車曉楠，然後由苗偉進行了碎屍和抛屍？”

從常理上看，邬安邦和苗偉應該是苦大仇深，王愛國的猜測顯得極爲荒誕。但案子呈現給我們的樣子，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