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這張臉不是自己的,至少左半邊臉不是,而是通過某種手術移植過來的。
因爲,這半張臉有時候會自己抽動。
從嘴角到眼角,總會在某個時刻開始抽動,一點點的向上牽扯,整張臉變得極其不自然,想要停止卻如何都不能做到。肌肉神經在皮膚下兀自的跳動着,好像要脫離我,脫離我的頭骨,去尋找它真正的主人。
我不單單不喜歡這張臉,也不喜歡自己的住處,也不喜歡現在有的工作。
這些都很陌生,但是卻可以很熟練的找到東西。坐在沙發上,閉上眼擡手就可以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就好像這真的是我的家一樣。
可是,我的家真的是這樣的麽?柔和的藍色壁紙,典雅的水晶吊燈,布藝沙發,精緻的茶幾,小巧的茶杯。都很漂亮,都是我喜歡的,可是,以我的工資我買不起這些家具。莫林說是父母給我留下的,我卻提不起親切感。
拖鞋會有兩雙,茶杯也是兩隻,爲什麽所有的東西都是成雙的存在?這裏隻有我居住。
莫林告訴我,這是因爲她有時候會過來居住,所以才會都配置成雙,畢竟是從小長大到的好友閨蜜。
好友閨蜜麽?的确有這麽個人,我能回想起和她一起上過的小學,初中,高中,和相隔不遠的大學。我知道她最愛吃的是清蒸魚,最不喜歡豆瓣醬,最喜歡的是白色紡紗裙,最不喜歡皮質衣服,可是,爲什麽我卻覺得這些很不對勁?看見她我并不開心,但是也不至于讨厭,隻是見到而已。
每次下班回來簡單吃點東西,我都會端着杯牛奶躺在陽台的藤椅上,感受左半邊臉的跳動,盯着遠處城市的夜景,一點點梳理自己的想法。
或許,我是什麽人的替代品?
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令自己有些失笑。替代品?無論什麽劇情,都改有個人在身邊。如果是溫馨心酸的,或許是有個看似完整的家庭,或許是有個時時刻刻溫柔看着你的男人;如果是痛苦虐情,那麽也該是被囚禁,被強迫着做某個人的行爲動作。
可是,我一直在被放養。父母在前年去世,因爲車禍。記得當時我可有流淚?是有的,濕了前襟,可是卻印象不深。
那時候還沒有這些想法,而現在有了,我隻覺得大概我根本不是這個人,所以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一杯牛奶下肚,胃裏倒是有着溫暖的感覺,隻是左臉的抽動卻越來越厲害,再也保持不了一個淡然冷靜的樣子。
不受控制的拿出放在一邊的鏡子,拿到面前靜靜看着鏡子裏陌生的臉。
被莫林稱作是絕色的臉上是兩個極端,右邊臉安安靜靜恬靜如水,嘴角甚至有着輕微的弧度,而左半邊臉幾乎猙獰:不停抽動的嘴角拉動臉部肌肉呈現難看的表情,生硬而扭曲,眼角不停跳動,眼袋下似乎藏匿着某種緻命的蟲類,不停地翻滾,隻等某天一舉擠開眼球鑽進頭顱,蠶食繁衍。那時候我便隻能眼睜睜看着,每天都頭痛欲裂,能夠聽見它們啃噬自己腦子頭骨,占領,徹底擠掉右眼,從眼眶爬出來……
用這種方式令自己反胃屢試不爽,能夠真實的感受到這身體有些還是屬于自己的,比如胃?但是今天的感覺還不夠強烈到令自己将牛奶全部吐出來,手機突然響起來。
“嘶……”閉上眼有些暴怒,擡手捂住左臉用力揉了幾下将那抽動按住接聽電話,表情盡管猙獰,聲音卻是一貫的甜美,“林林,怎麽了?”
“囡囡,明天公司有聯誼哦,我明天上午去你那兒,今天看到了一件很可愛的裙子呢,一定很适合你~”
莫林甜膩的聲線傳過來,似乎加劇了左臉的抽動,黏膩的幾乎要讓左臉全部皺到一起。
“啊,聯誼的話,我有些……”
“不要拒絕了,聽說會有很帥氣的男生在場,也許會有桃花運哦~就這麽說定了,我去敷面膜咯!拜拜~”
說完,電話裏很快就傳來“嘟嘟”聲,她已經挂了電話,而我卻還要忍受左臉的抽動。
怒火從心底蔓延,将手機摔在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機莫名有種快感。再次躺在沙發上閉上眼,慢慢等着抽動過去。
這是我摔壞的第幾部手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每次我摔碎一部手機,第二天醒來都會有隻一模一樣的手機放在床頭,在我定好的時間想起鬧鍾。
是真的一模一樣,從内容到外觀,我曾經研究過,找不出一點不同。
或許是我不夠仔細?不過,一旦這件事變得頻繁起來,也就不再在意。
不過明天的聯誼,真的要去麽?我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更不喜歡那些假笑的臉。不過,去的話,大約能找到其他不同的感覺?
左臉的抽動漸漸平息,心底的不安躁動也下去,離開陽台去沖涼,爬上床睡覺。
這一天做了什麽?沒有太大的印象,也許明早起來,就會忘光今天的事吧。
莫林一如她說的一樣,第二天就直接沖進了我家,把還在熟睡的我叫醒。
“囡囡,快起來,試試這條裙子。上次你說想試試可愛風的,我就找了哦。快試試吧!”
她就這樣沖進我的住處,我的房間,用力的搖醒我,将我推向浴室洗漱,好似她就生活在這裏。
也是,她說過她有時候會住在這裏,所以這裏的東西都是雙人份的存在。可是我爲什麽會同意她住進來?我以前是怎麽同意的?太莫名其妙,而且她還有我家的鑰匙,每次都是這樣直接闖進來。也許哪一天,我要把鑰匙拿回來。
如她所願,在洗漱完後,就在浴室把她帶來的所謂卡哇伊風格的裙子換上。站在鏡子前端詳了下,似乎還看的過去,就是那張漂亮的臉蛋實在是令人生厭。
“嘿~囡囡,還沒有換好嗎?我都要等不及想看咯~”
莫林在外面催促,我卻不想出去。我真的說過我想嘗試這種風格麽?爲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我還是穿着出去,不會将它脫下來。因爲我無法選擇我要穿什麽,而這麽多久來,我太過依賴莫林。我曾經在買衣服時,拿起這件,卻想要那件差點爲此崩潰,最後還是因爲她直接塞給我一套,才得以罷休。這些時候,我才覺得有她這樣一個朋友,算幸運。
在她驚豔的目光中低下頭,她向來以爲我這是害羞的狀況,卻永遠不知道我低着頭隻是不知道如何回應她的表情。
她輕車熟路的去了廚房給我做了份早餐,吃的頗有些食不知味,但是在最後還是告訴她,這很美味。
我喜歡化妝,但是莫林卻一直反對。她說清水出芙蓉才是最美,但是我卻覺得隻有化了妝,我才能安心頂着這樣一張臉出門。
我說過,我覺得這張臉,至少是這半邊臉,不屬于我。
莫林對各種聯誼各種派對都非常熱衷,更熱衷帶着我去,理由在我要多交朋友。我不置可否,就好像這次的聯誼,她自作主張的要将我帶去,而我明明不喜歡,卻無法說不。
真奇怪不是麽?
不清楚目的地是哪,所以隻是靠着車窗往外看,匆匆掠過的許多景色之中有商業樓牆上的電視,隻是看了眼就能知道是關于那些臭名昭著的殺人狂的新聞。剛剛出現的時候我也關注過,那是近年才有的殘忍連環殺人事件。
肢解,碎屍,無能的制服工作者别說找不到兇手,就連屍體都無法拼湊完整。
他們焦頭爛額,兇手逍遙法外,完美的諷刺。
“呐,囡囡,聽說最近殺人事件在我們城市也有呢,晚上不要出門哦。唔,要不然,我搬來和你一起住吧?”
搬來一起住?怎麽可能,難道要和我一起欣賞那猙獰的左臉?搖搖頭,我開口拒絕:“不用了,晚上又不會出門,你放心好了。”
“呐呐,真是拿你沒辦法呢。一定要小心就是啦!前面就快到了,是不是很開心?”
她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然後拍了拍再拿回去,讓我有些不安。
我不能理解她是怎麽做到和許多人關系良好,才進門,就有許多人對她打招呼,鬧鬧哄哄的讓我有些頭痛。
這是日式酒屋,長長的桌子旁已經坐了許多人,早就有人喝的紅光滿面,在燈光下顯現出令人不舒服的油亮。
在顯得擁擠的空座才坐下,就有舔着臉來敬酒的男人,打着酒嗝遞過來令人惡心的氣味,讓我避之不及。
“囡囡,真是難得呢,你居然會賞臉過來。喝一杯吧?”
這個男人是公司的經理,已經有了家室卻絲毫不掩飾對我的想法。每每看見我都會湊過來,帶着讓我惡心的笑臉,和猥瑣的眼神,仿佛要黏上我的身體。
我不想和他說話,此時卻沒辦法回避:“我不會喝酒。果……”還沒說完,經理就把酒杯猛地遞到我面前,整個人都似乎要欺上來:“囡囡,一點點面子都不給麽?太讓人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