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病床又冷又窄,程肅躺在上面,瞪着眼睛看着天花闆。
劉小刀戴上口罩和手套,眼睛裏和那些儀器一樣沒有溫度。
程肅的手還放在肚子上,似乎感覺不到眼睛的酸澀,一動不動。
“放松。”劉小刀開口。
他親自操刀,比任何一次手術都要細心。
程肅均勻的呼吸着,臉上沒有一點哀傷,仿佛這個手術和平時的小病沒什麽兩樣。
手術時間不長,完了之後劉小刀替她蓋上被子,道,“難過就再哭一次,以後就别再哭了。”
程肅還是那副表情,護士都以爲她傻了,但是片刻後她點點頭,好像把那句話聽進去了。
即使是現在,她都沒哭。
程肅被推進病房休息,出手術室的時候看見了坐在外面等待的一幹人,她看見了程媽媽。
一晃而過,程肅沒有打招呼,呆呆的睜着眼睛。
小腹平坦了,仿佛流走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五髒六腑。
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這個讓裴家父母,裴砺辛苦盼來的孩子,不到四個月,就去了天堂。
程肅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心痛了,抱着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閉上眼睛感受腹部的陣痛,讓她知道自己還活着,也必須活着。
她沒睡,躺了很久,直到有人開門進來。
那人無聲的關上門,一直到走到床邊坐下,也不開口說話。
程肅努力調整面部表情轉過頭來,看見坐着的人是程媽媽,一股找到依靠的酸澀湧上胸腔,讓她猝不及防的紅了眼睛。
才程媽媽趕緊握住她的手,擔心的問,“吵醒你了?疼不疼?”
程肅搖搖頭,想笑卻怎麽都扯不動嘴巴,最後順勢靠在程媽媽懷裏,也還是拼命的壓抑着自己。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看着長大的,她現在多疼自己也清楚。
程媽媽溫柔的撫着她的背,“有胃口嗎,我給你買點吃的。”
程肅連連點頭,程媽媽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裏,快步走出病房去買晚餐。
現在程肅唯一的動力就是病房昏迷的裴砺,不管怎麽樣,大風大浪都過去了,必須得加油活下去。
現在最糟糕的,也不過是失去一個孩子。
程媽媽端來飯菜,看着程肅一口口的吃,試探的問,“現在要是好點了,就讓裴砺爸媽來看看你吧,在外面坐了好久了。”
程肅趕緊道,“你快讓他們進來。”
去開門的空擋,程肅放在筷子揉揉臉,讓自己看起來臉色好一些。
裴青鋒和張玉一同進來,唐離率先走在前面,沖到床邊抓住程肅左看右看,心疼道“瘦了好多啊。”
程肅搖了搖頭,跟張玉和裴青鋒打了聲招呼,張玉看起來像是要哭,捧着她的臉道,“你們沒事就好,我已經好幾天沒睡了,終于盼到你們的平安。”
程肅咬着牙,才把眼淚逼回去。
裴青鋒無聲的坐在旁邊,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知道孩子已經沒有了,張玉說,“孩子沒有了沒關系,我們以後再要,你要把身子養好。”
程肅乖巧的點點頭。
大家都知道程肅需要休息,看她吃飽了就收拾了東西,一起離開病房。
門外,程媽媽一改柔和的笑容,沉重的跟張玉說,“市長夫人,我想跟你們商量一點事。”
憑着這句稱呼,張玉和裴青鋒就知道沒有好事。
張玉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吧。”
三個人臉色各異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程媽媽說,“我去看了裴砺了。”
說到裴砺,三個人都十分心痛,醒來遙遙無期,張玉聞言抽噎了一下,眼裏全是淚水。
程媽媽說,“謝謝你兒子曾經愛過我女兒,我也很滿意他這個女婿,如果他有機會醒來,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讓程肅嫁給他。”
裴青鋒沉聲問,“我知道你的意思。”
張玉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了,哭得更加厲害。
“如果裴砺醒不過來了,我會讓他和程肅離婚。”裴青鋒說。
程媽媽點點頭,扯了扯嘴巴也濕了眼眶。
“對不起,如果程肅下半輩子不幸福,我活着也沒什麽意義了。”
她已經沒有了愛人,沒有了程爸爸,不能再丢了一個女兒。
張玉艱難的點頭,哭着說,“我理解,我知道的……”
程媽媽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你這幾天本來身子就虛弱。”
一連幾天,裴砺那邊都沒有異常顯示,程肅安靜的等着他醒來,不急不躁,唐離一天二十四小時守着她。
突然程肅問,“對了,哈士奇現在怎麽樣了?”
唐離正在給程肅講笑話,聽見這句話差點咬到舌頭,停頓了幾秒之後說,“等我把這個笑話講完先。”
程肅點頭,聽她繼續說。
剛剛還興頭上,被打斷之後唐離張張嘴,突然覺得組織不了語言。
程肅靜靜的看着她,低下眼睛,“我知道了。”
語氣小心翼翼,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唐離趕緊道,“我擔心你看到它那副樣子會難過所以打算等你好點了再說,我把它埋在花園的一片空地上,單獨把那塊地買下來了。”
程肅不停的說,“我知道,我知道……”
唐離也紅了眼睛,抱着她說,“你别這樣。”
程肅嚎啕大哭,“那是裴砺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它那麽好爲什麽要死。”
她就不該讓哈士奇送消息出去的,如果周陵兒帶回來那天就讓它走,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它也不會被電擊緻死,受那樣的痛苦。
那麽善良的動物,從小就被裴砺馴化保護她,通人性,幾年的相處早就融入了程肅的生活,突然離開她無法接受。
昔日裏和它打鬧的回憶兇猛的湧上來,程肅仿佛要被悲傷淹沒,這幾天失去寶寶所壓抑的淚水好像要一次流盡,怎麽都停不下來哭泣。
唐離說,“寵物都會比主人先行一步,不管陪伴你多久都會有離開的那天,别難過了。”
程肅抱着她,心怎麽都找不到歸宿感,無論什麽都聽不進去,隻有哭,才是發洩的途徑。
……
程肅問過劉小刀,她的孩子到底是什麽原因死的。
劉小刀也不拐彎抹角,說,“這種藥隻能放進食物裏才能産生最大的效果,我懷疑是你在被軟禁的時候,吃的飯菜裏面有問題。”
程肅失神想了想,不願意把這個罪名安在周陵兒頭上。
可是,除了她,沒有别人了。
如今想起她看着自己喝完湯之後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後背都會蹿起一股冷風。
所以她的好都是障眼法。
程肅問,“他們現在在哪裏?”
“馮文閣關着,我沒問。”
程肅說了句謝謝,劉小刀笑了一聲,“那天晚上我跟她接觸了一次,很高興的告訴你,她也懷孕了,不過還不到一個月。”
程肅捏緊拳頭,轉身回了病房。
路過裴砺的病房時,她本來狠下心不去看的,但走了幾步還是折了回來,輕聲推門進去。
她不願意看到這幅樣子的裴砺,好像毫無生機,隻有心電圖給她一點安慰。
就連手都是沒有溫度的。
程肅小聲道,“你要快點醒過來啊,我一個人撐着太累了,裴砺。”
她抓着裴砺的手蹭着臉頰,吻了又吻,反複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床上的人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仿佛隻是一具沒了靈魂的身體。
劉小刀爲了裴砺這事,總是熬夜到很晚。
照常值班下班,劉小刀沒有和馮文閣回去,在辦公室不停地敲打電腦,臉上的表情肅穆認真。
程肅睡不着,披了一件外套來找他。
劉小刀簡單打了一個招呼,然後繼續不停地打字,程肅問,“我能看看嗎?”
劉小刀直接把椅子滑到一邊,示意她坐過來,程肅感激不盡,聚精會神看着電腦屏幕。
上面顯示着聊天對話框,劉小刀在一個群裏聊天,劉小刀解釋說,“這個群裏都是我認識的大神,我在裏面的醫術排行就是渣渣。”
其實程肅不是沒想過把裴砺轉移到更好的醫院,但是馮文閣告訴他,裴砺這樣的情況到哪裏都是一樣,隻能靠着他身體的恢複能力醒過來,畢竟用藥的話,最好的也就那幾種,這個醫院都有。
另一方面程肅也很感激劉小刀,如果轉移了劉小刀可能會覺得自己醫術不行,造成沒必要的别扭。
這時彈出一個窗口抖動,劉小刀看了眼那名字,沒有點叉。
那邊問,
劉小刀把裴砺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後把一些關于他的資料發給對方看,也好知道身體特征和血型。
程肅看劉小刀似乎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問,“他很厲害嗎?”
劉小刀點頭,等待對方消息。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深夜異常突兀,劉小刀接起,眼睛盯着屏幕。
程肅聽得見那邊說什麽。
那邊是一個女人,大聲道,“你說裴砺在你這裏?”
劉小刀淡定的嗯了一聲。
“是那個市長的兒子裴砺?”
“嗯。”
那邊陷入冗長的沉默,然後一言不發挂了電話。
程肅關心道,“怎麽了?”
劉小刀說,“不知道,她應該認識裴砺,看起來很緊張。”
程肅鬼使神差的跳了下眼皮,問,“她叫什麽?”
“蘇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