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延埋的炸藥在按了爆炸之後會延遲幾分鍾。
可這幾分鍾才是最緻命的,如果爆炸及時,裴砺還可能原路返回,可是在這幾分鍾内,裴砺一直往高處跑找任景,如果是平時他會想到先脫身,可是最近幾天他的體力嚴重不支,舊傷新傷都緻命,完全沒了思考能力,所以在爆炸的時候,還停留在樓上。
任景在那幾分鍾裏找到了周陵兒,下來的時候看見門口的于川延,他還活着,任景知道裴砺不可能讓他就這麽死了,順便就一起帶了出去。
結果剛走出去不久,身後就爆炸了,他才直接上了車逃跑。
如今他原路返回,縱身火海。
火勢越來越大,照亮了這個轄區半邊天。
消防隊終于趕來,大水滅火,卻沒有任何作用,早已經在最初爆發的時候,裏面的人就注定無法生還。
任景穿着消防隊的救生衣,很快就沖了進去。
他一路進去一路喊着裴先生,他相信裴砺絕不可能就這麽死了,絕對不可能。
如果說他的愛人死的時候是他最絕望的時刻,那麽現在,就是他第二次最絕望。
如果裴砺真的死了,他也不會活着回去。
大火把這棟公寓燒成灰燼,無一幸免,消防隊已經派人在裏面挖了兩天,沒挖出一具屍體。
任景兩天都沒有吃喝,不停地用工具扒着地下的殘骸,衣服破爛不堪手心都是血,已經累到每走一步都在顫抖。
程肅這邊,也剛剛轉醒。
她依然無法從無邊的傷心裏回過神來,馮文閣開門進來看見她醒了,第一時間讓人送來飯菜。
兩天不吃不喝,身體吃不消。
程肅表情麻木,轉頭看着馮文閣,問,“裴砺呢?”
馮文閣沉默着,不說話。
程肅閉了閉眼,呼吸漸漸顫抖起來。
很快有人送來飯菜,馮文閣把筷子遞給她,“吃一點。”
程肅搖頭。
馮文閣把筷子塞進她手裏,“你何苦這樣,你……”
馮文閣說到這裏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隐,最後還是選擇閉口不說。
程肅突然想到什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慢慢握緊筷子,端着飯碗塞了一口飯在嘴裏。
她不能出事,她還有寶寶,寶寶絕對不能出事。
見她吃進去了大半碗,馮文閣才放下心來,安慰道,“有裴砺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程肅幹澀的說了聲謝謝。
吃完飯,程肅摸着自己的小腹跟馮文閣說,“我最近情緒波動很厲害,我擔心對寶寶有什麽影響,你能讓醫生幫我檢查一下嗎?”
馮文閣嗯了一聲,神色複雜的起身去找醫生。
程肅摸着肚子牽強的笑了笑,呢喃道,“你是我唯一的牽挂了。”
馮文閣在醫院裏随便找了一個婦産科醫生,對她說着什麽,劉小刀恰好經過,聽清楚馮文閣的吩咐之後,直接越過他走在前面。
馮文閣看見他之後臉色一變,追了上去,“小刀你至少給她點時間。”
劉小刀不顧馮文閣的追喊,打開程肅的病房,雙手插兜問道,“有哪裏不舒服麽?”
程肅搖頭,目光呆滞,但看得出來在努力回神。
馮文閣追到門口,一臉擔憂。
劉小刀幾步走到床邊,程肅說,“麻煩你了,幫我看看寶寶的狀态。”
馮文閣輕聲關上門,站在門口。
劉小刀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一張臉冷冰冰的,看着程肅的眼神深不見底。
“不用檢查了。”
程肅有些急切,“要的,我要清楚的了解……”
“他早就死了。”
劉小刀冷冰冰道。
程肅還保持着半張嘴的姿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劉小刀,似乎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劉小刀不急不緩的解釋,“你體内含有慢性毒藥,對身體危害不大,主要是通過食道漫布全身,孩子還沒成型,抵抗力微弱,已經死在你肚子裏快三天了。”
程肅顯然是不接受這個信息,瘋狂的搖頭。
可是潛意識裏她已經信了,不然也不會哭得那麽厲害。
她沒有哭出聲,眼淚大顆的往下掉,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劉小刀似乎也覺得太殘忍,起身離開。
“我會努力幫你調整身子,然後進行手術。”
說完越過馮文閣,往外走去。
程肅抖得非常厲害,手指緊緊抓着床單,張着嘴巴呼吸很困難的樣子。
馮文閣到底還是走了過去,把她抱進懷裏。
“堅強一點,一切都會好的。”
第二天,任景終于回來了。
一身泥垢,眼珠渾濁,嘴唇發紫,緩慢的跟在醫生身後。
幾個醫生護士推着滑輪病床往手術室極速推去,任景眼睛閉上又睜開,再走兩步終于支撐不住,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終于,把裴先生找回來了。
劉小刀戴上口罩,看了眼已經完全沒有辨識度的裴砺,跟馮文閣說,“我救不活,已經死了。”
雖然這麽說,但還是不停地幫他清理傷口,專業又果斷。
馮文閣笃定的說,“死不了。”
劉小刀似乎是相信了,更加專注。
馮文閣看着隻剩眼睛在外的劉小刀,心疼他幾夜沒睡的辛苦,說了句,“謝謝你小刀。”
劉小刀說,“滾出去,别妨礙我做事。”
馮文閣退了出去,在門外靜靜等候。
在裴砺确認生死之前,他還不敢把這事告訴程肅。
也沒有告訴程肅的親人,他想等程肅的狀态好了一些再告訴他們。
遇到這種事,是誰也沒想到的,誰也不想接受。
時間過得無比緩慢,馮文閣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愛人劉小刀身上,不停的閉眼祈禱。
最後手術燈熄滅,劉小刀沒來得及收拾就走了出來。
馮文閣沒有立即問,隻是看着他的眼睛。
劉小刀取下口罩,說,“我已經盡力了。”
馮文閣有明顯的表情變化,怔在原地。
劉小刀面無表情卻出現一絲裂痕,笑道,“臉保住了,命也保住了。”
待反應過來這句話之後,馮文閣激動得直接抱起劉小刀親了好幾口,驚喜得眼神都亮了。
劉小刀對他的過分行爲也沒阻止,畢竟他們已經結婚了,關系早已公布于衆,不怕人嚼舌根。
“不過氣息很微弱,随時都可能死翹翹,可真是命大。”
馮文閣抓緊他的手不停親吻,“嗯,辛苦了親愛的。”
劉小刀都有些站不穩了,抽回手道,“告訴他老婆吧,我先去休息一下。”
馮文閣還是比較心疼自己的人,二話不說摟着他往休息室走去。
之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去病房,把這件事告訴了程肅。
這個消息幾乎救了程肅一條命,當時就要下床去看看他,馮文閣直接抱她去的。
偌大的病床上,裴砺被白色的被單蓋得嚴嚴實實,臉上洗幹淨了,很多小傷口,戴着氧氣罩,頭發剃光,是程肅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程肅握着他的手,毫無形象的哭着,眼睛腫得睜不開,卻有散不開的悲傷在心底蔓延,怎麽都停不下來。
隻要還活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管他變成什麽樣,都不會離開他。
知道裴砺有生命氣息,程肅也開始吃飯了,雖然吃了也會吐,但是在努力調整身子。
每次實在吃不下的時候都在病房外看看裴砺,然後逼着自己吃。
馮文閣親自照顧她,每天讓人做好多營養炖品,程肅麻木的吃下去,麻木的對他笑。
劉小刀跟馮文閣說,“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再拖了,對她身體會有影響。”
馮文閣抱緊劉小刀,祈禱道,“希望他們都沒事。”
劉小刀反抱着他,說,“很不幸的告訴你,她這次做了手術之後再孕的機會很難。”
馮文閣聞言身子一僵,劉小刀一反常态撫着他的背,“祝她好運吧。”
第二天程肅吃完飯,睡了個午覺醒來看見馮文閣坐在窗口,低着頭敲打着電腦鍵盤。
程肅心裏很愧疚,浪費了他那麽多時間,想讓他回去,可是又累得懶得開口,便隻是看着他。
“裴砺情況怎麽樣了?”程肅問。
她總是夢見他,夢見他好了,像以前那樣,對自己笑或者霸道,醒來枕頭濕了一片,然後再也睡不着。
馮文閣笑道,“情況很穩定,隻是醒來需要時間。”
程肅點點頭,裴砺的身體狀況他知道的,本來于川延那一刀就沒好,再加上槍傷,缺乏營養,又被廢墟壓了那麽多天,能活着已經是萬幸了。
程肅這幾天都是這個狀态,隻要不說話就坐着發呆。
馮文閣收起電腦,躊躇了好一會才問,“現在心情怎麽樣?”
程肅回過神來,“嗯?”
“……嗯,小刀說孩子不能再留着了,不然對你身體不好。”
程肅瞳孔劇烈收縮,嘴唇抖了抖問,“你說什麽孩子留不得。”
馮文閣皺起眉頭,突然不忍心再說。
程肅摸着自己還鼓着的小腹,“我的孩子怎麽了?”
前幾天程肅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可是悲傷多度,她又忘記了,這些天拼命的吃飯,就是爲了讓他好好的。
馮文閣安撫住要崩潰的程肅,道,“寶寶已經死了,你現在必須盡快做手術,不然對你身體影響很大,不要這麽脆弱,以後還會有的。”
程肅心裏仿佛有什麽轟然倒塌,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