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他明顯有些猶豫了。可是,我又如何能甘心?我一直盯着他,希望他能改變主意。等了很久,大概有十分鍾的樣子,他終于妥協了。他歎了一聲,說,“好吧,我告訴你。”
我點點頭,“嗯嗯。”
“翻過村子西邊那座山,你可以在西北方找到一個卧佛寺,那個怪和尚,應該就住在那!”他說完這句話,便不再開口。似乎到此,一切都結束了,也和他再無任何瓜葛了。但是我,卻越陷越深。一些原先或許還能理得清的思路,也變得亂成一團了,叫人心緒難甯。
那感覺,就像是原本污濁的江水,又被攪動的天翻地覆,更沒法弄清澈了。
“也許,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在心中對自己說,“不管怎樣,先到卧佛寺去一趟吧。”
有了這樣的打算,我們便同老畫家和村長作别。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村子。
當時天已微亮,路上也有了下地幹活的農人,這些人都很淳樸,很熱心地幫助我們指路。我們一路輕悠悠地走着,快到晌午的時候,總算找到了卧佛寺。
卧佛寺門庭大開,仿佛我們還在遠方的時候,它就知道我們要來。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年歲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和尚。他問我們幹什麽,我也沒隐瞞,直接給他表明說我們要找一個老和尚。他說這裏老和尚不算多,但也有那麽兩三個,問我們到底是找哪一個。我說具體我也不知,就讓他幫忙問問,看是哪一位三十年前曾去過西溝裏村,我們就找他。他聽了之後,就引我們去了一個偏廂房,叫我們在那等着,他去叫人。
聽他這麽說,我也就隻能安靜地等着。這是一間比較高級的廂房,因爲我進來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清幽的檀香味。我有好久沒有聞到過這種香味了,這次聞着,怪舒服的。我們等了一會兒,門再一次被推開了,進來一個身披紅色袈裟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一進來,便問道:“是你二人要找我?”
我見他疑惑地望着我們,心說他肯定是對我倆毫無印象,覺得事情有些蹊跷,故而有此一問。當然,我也不敢确認他到底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于是道:“那請問大師你三十年前可曾去過西溝裏村?”
“西溝裏村?”他皺了皺眉,說道:“西溝裏村好像是去過,但到底是不是三十年前,就不記得了。”他說着抓了抓頭,想來可能時間太久,真的記不清了。
我見他胡須皆白,心說他都這把年紀了,記不清也是正常,倒不如我給他來點提示,說不定能幫他回憶到什麽。這樣想着,我便起身,往廂房門走去。
那老和尚見我起身往外走,也是一陣迷惑,擡頭看着我。我解釋道:“沒事,我是隻是關一下門。”
老和尚明白我是有所顧忌,安慰道:“在這裏你盡管放心,沒人會走漏風聲的,而且沒我的允許,那些小和尚也不會來打擾的。”
他雖然這麽說,但我仍是繼續做我的動作,我上前還是把廂房的門闩給栓上了。他倒也見怪不怪,沒說什麽。
我忙完這些動作,又把自己那個銅制的三角錐拿了出來。我說:“那請問大師對這個東西是否有印象呢?”
從老畫家那裏得知,那個他從李延年洞穴裏帶出來的神奇古玉,最後是被卧佛寺下山化緣的和尚帶走了,如果那人帶走了這個東西,不管他的記憶有多麽淩亂,但是這個東西,絕對占住着他很重要的記憶,絕對會有很深的印象。我隻要稍微帶出一點線索,那麽他的整個記憶,就能從塵封的世界蘇醒。
果然,那老和尚見了我手中的這個東西之後,大聲道:“這個東西,怎麽會在你這裏?”我覺得他話裏有話,這當中肯定有什麽故事,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于是我就試探地反問道:“這個東西,爲什麽不會在我這裏?”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比我更強勢,用一種更大的聲音問我,“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麽弄到這個東西的?”他說話的聲音很大,似乎是很生氣。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何等刺激,爲何對這東西特别在意?但是見他臉色越來越黑,我也是不由得擔憂起來。畢竟現在我們處的,是他的地盤,萬一他要發飙,那我和黃三兩人絕對是沒辦法逃出去。
念及此,我從氣勢上就弱了下來。我憨憨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仔細看一下,這個東西真不是你以爲的那一個,這個隻是一個仿制品。”說着說着,我突然意識到這一幕好像在哪裏發生過。接着,我記起來。
是當初在法門寺那裏,在和那個胖和尚打聽李延年事情的時候,也觸動到了那個和尚。這兩個和尚在這一件事上,都如此反應巨大,難道二人師出同門,都是法雲寺之派系?
我正出神,他卻一把奪過我手中的三角錐。黃三見狀,覺得有些憋屈,想發威,我朝他遞了個眼神,叫他别亂來。我見那老和尚将三角錐拿去觀摩了好一會兒,竟皺起了眉頭,驚疑道:“額,還真不是,不過造的還挺像的。”
我見他面色緩和,知道這事已經有的談了,便說:“請問大師以前是在法門寺拜的師嗎?”
“不是,怎麽了?”他拿着銅制三角錐,轉頭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什麽,隻是有個朋友在法門寺,還以爲大師和他有過照面呢!”
他知道我這是想攀關系,然後問什麽也好開口,便笑了笑,說:“認不認識都一樣,心中有佛,自然皆是佛。”
我對他的禅語不甚了解,也不好搭話,等了等,見他不說話,我又轉移了話題,開始問起了一些相關的事情。
“大師,剛才見你對這東西反應這麽大,應該是見過這個吧。”他點點頭,我又道:“其實我這次來,就是爲了三十年前西溝裏村發生的那些事而來。”他默默聽着,沒有說話,但是我卻從他落寞的眼神中,已經辨認出,當年的事,他還記得。我繼續說道:“三十年前,你去西溝裏村的時候,見到了一個正在把玩這物事的畫家,你因此判斷出村子會出變故,說要把這東西帶走,可那畫家不肯。你說三天之後會再來,取走這個東西。當時那畫家以爲你是騙子,把你趕走,但不想禍事還是發生了,然後你出現了,你回到那裏,取走了那東西。是這樣,沒錯吧?”
我說着看向他,那感覺,像是我在審問犯人一樣。可是當時,除了這樣問他,别的方法根本沒法把事情的真相還原出來,也沒有機會引出其他存在疑問的線索。
他點點頭,好像對此并不否認。
我接着道:“那好!既然當初的事情就是這樣,那我就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那東西是上古邪物的?”
“這個?”他剛開口要說,又停住了,看了看我,有些遲疑地說道:“這個我要是說出來,不知道你會信不信?”
我奇怪道:“那能有什麽信不信的,你先說吧。”
他頓了頓,說道:“我說是我們的王告訴我的,你信嗎?”
“你們的王?”我疑惑道。
他肯定地說:“對!我們的王——格薩爾王!”
我聽到此處,便驚訝道:“你是藏人?我怎麽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解釋說:“我确實是藏人,隻是來到漢地之後,同漢人生活的久了,改變了一些,如此而已。”
“好吧,”我表示對此無話可說,歎了一聲,我又問道:“你說是你們的王告訴你的,他是怎麽知道的,又是如何告訴你的?”
我仿佛是有着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着。
他想了想,笑着說:“我們的王——格薩爾王,他是英雄,他把親身經曆的故事,告訴了我。至于他告訴我的方法,可以跟你講一講。”
我點頭,沒有說話,似乎是決定聽他怎麽講下去。
果然,他開口了,他問我說:“關于伏藏這一點,你懂嗎?”
“伏藏?”我奇怪道,“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好像這個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搖了搖頭,說:“伏藏你都不懂,叫我怎麽跟你講?”
我沉默了,這時,黃三插嘴道:“這個伏藏,我知道,我知道。”我見黃三知道,也是有了興緻,連忙催道,“快說,快說!”
黃三解釋道:“伏藏,是指苯教和藏傳佛教徒在他們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難時藏匿起來,日後重新挖掘出來的經典,分爲書藏、聖物藏和識藏。書藏即指經書,聖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遺物等。最爲神奇的就是識藏。識藏是指埋藏在人們意識深處的伏藏,據說當某種經典或者咒文在遇到災難無法流傳下去時,就由神靈授藏在人們意識深處,以免失傳。當有了再傳條件時,在某種神秘的啓示下,被授藏經文的人就能将其誦出或記錄成文,這一現象就是伏藏之謎。”
我聽黃三說了一堆,很是佩服,也很奇怪,因爲我覺得他不可能這麽聰明,于是道:“嘿!老黃,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小哥,”老黃洋洋得意道:“你别忘了我是哪裏的人?”
我不以爲然,“你不是蒙古的嗎?他們這藏人的事,你也懂?”
“那是當然,”老黃解釋道:“他們藏人有格薩爾王,我們蒙古人有格斯爾王,兩部史詩之間,聯系密切。我雖然不喜讀書,但是有些事,不見得不知道。”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我經常在蒙藏兩地來回行走,也聽說、見過不少關于伏藏傳說的故事。上次就在阿裏那附近,遇見一個孩子,不識字,卻能洋洋灑灑地背出幾十萬字的英雄史詩。”
我有些懷疑地看着他,“開玩笑,哪有這邪乎?”
“你還别不信,這事是真的。”黃三争辯道。
老和尚見黃三一直在和我說個不停,打斷道:“好了好了。關于伏藏的讨論,就到此爲止吧。”見我倆不做聲了,他這才把目光轉向我,對我說道:“其實你朋友說得對,識藏确實是一種極爲神奇的事情。而且,我之所以能确認那個東西就是上古邪物,就是因爲我是識藏的授藏者。”
“啊?”這一下,還真是大出我的意料,“真有這事!”
那老和尚點點頭,“是的,我們的王給我講了很漫長的一個故事,那個故事仿佛從開天辟地,從開始有人的時候說起,我們的王,他帶領着我們族人同洪水猛獸、和一切敵人鬥争。最後,他們勝利了。他們的部隊,繼續征戰,他們要把怪物趕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有一天,他們步入了一個大峽谷,他們在地下深處的水澤裏看到了一個盒子,有人認出了那是潘多拉魔盒,人們都說那盒子裏裝着的是邪惡,是可以毀滅世界的萬惡之源。可是隊長偏偏打開了它,盒子裏并沒有像世人傳說的那樣,因爲盒子打開的一瞬間,便有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射出,極爲美麗。等人們漸漸适應了那金色的光芒之後,人們看到盒子裏面裝着的,是一塊刻有怪異符文的古玉。并不是什麽邪惡的源頭嘛,那個隊長很是興奮。其他隊員也覺得大家可能都上當受騙了。就聽從隊長的安排,隊長也覺得那東西很美,他就一直帶着。可就是這樣,時間慢慢的過去了,那個以前和藹可親的隊長,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給改變了。直到有一天早上醒了,他去照鏡子,發現自己不認識鏡子中的自己了。他變了,變成了一個生滿觸手的怪物,臉上一個疙瘩一個疙瘩的,很是難看,還時不時從那疙瘩裏鑽出一條條黑色的細小的怪蟲。他對此很是憤怒,他出門,被士兵們恥笑,于是他變得暴戾嗜血。他開始喜歡殺人,他開始喜歡權利,他漸漸的堕落成了魔鬼。他居然不再願意去獵殺那些邪物,反而同他們達成協議,一起要推翻我們的王。格薩爾王,拼盡了最後的生命,終于殺死了那個已經變性了的将軍。可是就那次戰鬥之後,格薩爾王也因此重傷,不久後便離開人世了。隻是當初那個從潘多拉魔盒取出來的神奇古玉,也不知去向。”
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而我,卻也是覺得聽得困得不行,打起了哈欠。
他好像對此并不在意,停了一會兒,又說道:“而我,也是在大病了一次之後,才知道這一切的。”
我對伏藏這點一竅不通,但他說的煞有其事,我也就沒有懷疑的理由。我頓了頓,說:“好,那這個問題就算過了。我再問一個,就是你說這東西隻有你帶走了,才能免除災禍。你又是如何辦到的?”
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忽然感慨道:“唉,這件事,說來還真是慚愧。”
“難道?他沒能解決掉問題?災禍還是發生了?”我心中一陣不安,追問道:“大師爲何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