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外看了一下，也看到了那條山路，崎岖不平，很有家鄉的味道。“謝謝！”拜别了店主，我們直接登上了崎岖不平的山路，大概走了二十分鍾，我們終于看到他說的那座石橋，橫亘水面之上。其時流水淙淙，兩岸草木枯黃敗落，在這樣一幅景色的熏陶下，河岸對面的那個村莊，也顯得蒼老、蕭索而荒涼。

但是，我沒有閑心去領略這份凄婉景色。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見到那老畫家，好問他是何能做出這樣的畫作。念及此，我的步子更快，幾個眨眼便到了村子附近。在村頭遇見一挑糞的老婦，我禮貌上前，問了老畫家的住處，她給我指明道路，去了之後，結果吃了一個閉門羹，老畫家不在。鄰居說這老畫家可能是又去了村長家，叫我們去村長家看看。我頗爲好奇，心說這老畫家該是那種憤世嫉俗之人，沒什麽朋友，怎地會和村長交好？待一詢問，得知這村長是插隊下來的大學生，算是見過大世面之人，和老畫家很談得來。

我們找到村長家，見院中坐着兩個年齡相仿的老人，一個衣着光鮮，卻已謝頂，一個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我心說此人定是那個老畫家。

二人正在閑聊，見我們走近，忙起身相迎。我倆唐突而來，不敢當先詢問，隻深深一揖。那謝頂老人驚訝道：“兩位年輕人，這是……”

我來此目的，自然是想請教這位老畫家，爲何能做出這幅畫，是見到了什麽類似的圖案，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可是眼前又多了一位不相幹之人，我便多少有些顧忌，因而不願說出實情，隻是隐隐道：“我來這裏，是有點事，想和老畫家談談。兩位誰是老畫家，還望能請我去貴府詳談一番。”說着看向二人。

我自然早已猜出那不修邊幅之人，就是老畫家，不過這樣一問，倒也隐約道出閑人退避的意思。那謝頂老人領會之後，果不再搭話。而那不修邊幅之人，接話道：“我是，請二位随我來。”

老畫家向謝頂之人作别，然即帶着我二人回到他自己的住處。

進屋之後，老畫家請我們坐下，給我們二人各倒了一杯水遞來，我道了一聲謝謝，他沒說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們對面，說道：“有什麽事，二位請說吧。”

我抿了一口水，把水杯放下，看了看他，又略作沉思，從身上取下那幅畫。

老畫家一直把目光注視着我，見我抽出一幅卷軸畫，眉頭微皺，頗爲不解，不過他也沒說話，隻是繼續看着我的動作，等我把畫卷慢慢鋪平，他的眉頭也随之越皺越緊，等到整幅畫卷完全展開的時候，他的身子竟然猛地一顫，險些摔倒。

我見他如此反應，便已經猜出這老畫家定然是記得往昔之事，再不遲疑，連忙問道：“老先生，這幅畫是你所做嗎？”我怕他心存芥蒂，故而問詢之時，也隻是循序漸進地深入。

老畫家先是點點頭，繼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搖搖頭。

我見他滿臉愁苦之色，似有什麽難言之隐，也是一陣不安。心說這個時候要是繼續逼問的話，肯定是雞飛蛋打，沒法套出實情，不如以退爲進，于是佯裝放棄詢問道：“老先生若是爲難的話，那就算了。”

這一招屢試不爽，果然，那老畫家見我說出這樣一句話，也是一陣歎息，接着又像是覺得有些事壓在心中久了，實在難受，倒不如找個人吐露一番。内心一番掙紮之後，他低低說道：“這幅畫，的确是老朽所作。”

我見他願意開口，也就知道這事有了希望。我略一沉思，又道：“那敢問老先生，當時作這幅畫的靈感，從何而來？”

“靈感？”老畫家被我這麽一問，也是一驚，陷入久久的沉思。

我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等着他給出答案。我知道有些事就像畫家、作家、曲藝表現者等的靈感一樣，時而來時而去，不能信手拈來，尤其是記憶。

等了好一會兒，老畫家終于從沉思中醒來，他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還是怎麽的，總之身子有些發抖。我見狀忙上前安慰道：“怎麽了？”

“沒事。”老畫家像是特别忌諱别人幫助他，一陣擺手。跟着歎息了一聲，又道：“其實這件事，我也說不大清楚。”我一陣迷糊，剛要發問，他又說道：“我隻記得，當時我好像是見到一個很特别的東西，然後就作了這幅畫。但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我卻完全沒有印象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也是一陣沉默，頗爲失望。我心說這老畫家究竟是怎麽搞的，好端端的，怎麽會連一個東西的模樣都記不住，該不會是他記得住，不想告訴我吧？可是他說得相當誠懇，不像是故意隐瞞的樣子，想來他是真的沒能記住，心中不覺有些埋怨。進而又開始暗自揣摩，心說那東西該不會就是我們要尋找的那個紫金三角錐吧？如果真是那樣，那這老畫家又是從哪裏見到的？轉念又想到這老畫家已經對那東西毫無印象，我根本無法問起，不覺一陣怅惘失神。

老畫家見我久久沉默，可能覺得是沒能幫上我的忙，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抱歉道：“小兄弟，對不起了。”

“不礙事的。”我一陣苦笑。

我們依舊沉默而坐，他沒有送客的意思，見我們的水涼了，又換了一杯水。這樣又坐了一會兒，我突然記起随身帶着的那個銅制三角錐，心說不如把這個銅制三角錐給他看看，倘若他當年見到的真是李延年帶走的那個紫金三角錐，我這一試，說不定還真能幫助他回憶到一點什麽來。

念及此，我便把銅制三角錐掏了出來。哪曉得他一看之後，便狀若癡狂。我一陣疑惑，隻以爲他是睹物思舊，想到過去，激動興奮得不行，也沒在意，心說待會兒他就能恢複正常，到時我再問一些事情，就方便多了。可誰知時間都過去了半個鍾，他也沒醒轉過來，而且癡狀不輕反重，幾近瘋癫。

我見他不僅手足亂抓，連口中也開始喃喃自語，方知他可能是已經瘋了。我心說自己真是個害人精，這好端端的一個老人，硬是被我給弄瘋了，想來也是一陣深深自責。

黃三也早已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他不安地問我：“小哥，這下怎麽辦？”我心中滿是悔恨與自責，哪裏有精力去思考該如何處理，卻聽他遲疑道：“不行我們跑吧？”說着拉了拉我，似是我一旦有所表态，他就能立馬有所行動。

可是這等昧了良心之事，我又如何做得出來。何況這事是因我而起，我更不能這樣撒手不管、突然離去。我咬了咬唇，盡力讓自己心緒平靜，想了好一會兒，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對黃三道：“老黃，我在這守着，你快去找村長過來一趟。”

黃三沒有動，滿臉不情願地看着我：“小哥，這……”

我也猜得出他爲何不願行動，畢竟這村長一旦來了，我們便是想跑也沒有機會了。可是如今，這老畫家的瘋癫越來越難以抑制，我擔心再這麽耽擱下去，他黃三還沒喊來村長，我這邊就堅持不住了，于是大聲呵斥道：“快點去！”

被我這麽一喝，黃三也軟了下來，不再猶豫，連忙朝外奔了出去。

老畫家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大了，我一直勉力堅持着，可是過了好久，也不見黃三帶着村長前來，我心裏是又急又怒，使出的勁也越來越大，直把那畫家身上摳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這樣又過了一會兒，黃三終于帶着村長來了。

村長見到這一幕，也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直接就找了一根很粗的麻繩将老畫家捆到椅子上。

我見他動作利索，輕而易舉就把老畫家制住，也是一陣佩服，心說這老村長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腦袋就是比我靈光些。

那老畫家被捆住之後，仍是拼命撲打、掙紮，喉嚨裏也不住地發出莫名怪異的音節。我見他這樣，心有不忍，極是自責地垂下頭，沉默不語。

村長長歎了一聲，跟着又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稀奇事一樣，咦了一聲。

我很好奇他到底是見到了什麽，忙循他目光瞅去，一瞥之下，我竟發現他的目光正巧注視在桌子上攤開的那幅畫卷上。當時我急于向老畫家展示那個銅制三角錐，忘了将畫卷收起，後來老畫家又發了瘋，我忙着按住他，更沒把精力放在這幅畫上，不料此刻竟然被村長注意到。

我不禁一陣擔憂，心說這畫卷鋪在桌子上，眼下這老畫家又瘋了，不用想，也能猜到此事不簡單，村長若是問起，我又當該如何解釋？

真是想什麽，怕什麽，就來什麽。果然，在我正在擔心的時候，村長輕輕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幅畫卷，問道：“這個，是你們帶來的？”

“額。”我吞吞吐吐道，“是……是的，怎麽了？”

村長沉默了片刻，尋思道：“不對啊，我記得老包的瘋病是好了的，怎麽可能連這點刺激都沉受不了？不對，不對。”說着他搖搖頭，看着我：“不對，事情不可能是這個樣子，你們說，你們是不是還給他看了其他的東西？”他的聲音突然大了幾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推斷出來的，但經他這麽一說，我也是慌了，連忙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想确認一下那個銅制三角錐是否還在我的手上，可是一摸之後，心中卻是一陣驚駭，那東西竟然不見了。我一陣着急，心說這玩意到底去了哪裏？難不成是跟那幅畫卷一樣，忘記收起來了？可是當我把目光掃向桌子邊角和四處的地下時，卻哪裏也見不到它的影子。

到底去哪了啊？我扪心自問，可怎也想不出個思緒。

這時，黃三朝我投來一個暗示的目光。我見那目光，便已明白，東西是被他收了起來，也就少了幾分擔憂，心緒也鎮定下來。我的聲音冷靜了許多，面不改色地大聲說道：“我們隻是問了他這幅畫而已。”

村長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原本還想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可卻發現你們不是老實之人，那這個故事，不講也罷。”

我不知道他竟還藏着這一手，突然說來，把我也是驚住了。我再也掩飾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也顧不得什麽修養，連忙問道：“什麽故事？”

村長沒有立即回答我，他隻是笑了笑，說：“将心比心，你都不願意對我說實話，那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這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