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進入秦嶺腹地之前,我交代過老馮,叫他閑下來的時候翻翻野史和縣志,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與紋刻有關的資料。老馮幸不辱命,當真找到了一些線索,并把它們以拓片的形式保存起來。我回來後,他還拿來給我看過。
而此刻,老馮卻說秦雙和黃三二人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也翻動了這些拓片,着實讓我變得心緒不甯,我甚至不得不去懷疑、不得不去重新審視一下之前的想法。我心道:他二人到底是哪一個翻動的那拓片,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間翻出來的,他們見了那拓片之後的反應又是如何?如果是黃三去翻的,我可以理解那是他因好奇而無意識地翻出來的,也看不懂那拓片的内容,影響不大。可如果是秦雙翻出來的,那就很難說了。
見我一陣沉默,老馮叫喊了我一聲,“老闆!”
我回過神,收起心中的那份惶恐不安,淡淡道:“額,你說到哪了,接着說。”
老馮點點頭,道:“老闆,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跷,你說他們翻什麽不好,怎麽會翻到拓片上去了。”說着看向我,似是希望我能給個反應,可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我開口說話,複又說道:“這拓片記載的内容,于他二人來說,是秘密,可他們卻要染指。這不是一個下屬該有的行爲,他們的忠心程度有待考究。所以我覺得,老闆你以後用人什麽的,還是核實清楚比較穩妥。
聽他這麽說,我便明白:原來老馮僅是想到他二人的忠心上,而非進入更深層次,若是那樣,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消除他的顧慮和擔憂。眼下卻不需要我多做解釋什麽的,隻需随他心意這麽一說,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把這話題翻篇過去。
念及此,我微微點頭,說道:“嗯,我記着了。”
老馮見我态度誠懇,頗是欣慰,果然不再多說,就此離開。我也沒有送他,上了門闩,躺到床上,又想了一會兒老馮說的這件事,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又是一個明媚的豔陽天,我稍作收拾,便去了店裏找老馮。
我跟他說了我的内心打算,我說我得去定州李延年的故鄉一趟。他問我帶誰去,我說就帶黃三吧,把秦雙留下來給他。
其實定州之行,在造訪法門寺之後,便已确定。隻是老馮一直堅持說那神秘三角錐是危險之物,不建議我再去追查。我原本打算是偷偷帶上“秦黃”二人,誰知道這又出了一檔子事,不得不調整之前的策略。
關于這個安排,我也是思慮了很久,才決定的。
我心說那黃三是從峽谷樓船回來之後跟的我,他之前隻是一個靠耍狠吃飯的土匪而已,于盜墓之事知曉甚少,問題不可能出在他身上,故而仍是将他帶上。至于秦雙,盡管以前一直在王家做事,但是至始至終都未能得到炳叔的垂青,我雖不曉其中的緣由,但此刻想起老馮說的事,也稍微猜出了點情況。今番把他留下,一則是不希望他接觸到更多的信息,二則是希望老馮能夠盯緊他。
不過也正是因爲我更改了原先的計劃,所以不得不跟老馮透露一下。他雖極不願意我繼續追尋下去,但也知曉無法說服我,故而隻是囑咐我要小心一些。
我這一次,是爲了打探消息,并沒有計劃要做些什麽,所以也用不着做什麽其他的準備,稍作吩咐之後,我便帶着黃三坐車趕往定州。史書上記載說李延年祖籍定州,但到底是在定州何處,并未詳盡說明。我的意思是先到定州,查訪一下當地圖書館保存的資料,再做打算。
黃三見我隻帶了他一人同行,以爲我極是看中他,滿是興奮與歡喜,一路上說個不停。我對此隻搖頭苦笑,也不好表态。
我們先是坐火車到石家莊,然後再轉汽車去定州,到定州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就随便找了家旅館過夜,也沒咋睡好。第二天起來,便匆匆趕往當地的圖書館。
黃三以前從沒有同我一起查找過資料什麽的,對我去圖書館的行爲很是不解,他問我這是做什麽?我也不好跟他詳細解釋,隻說是查點資料。他問我到底查什麽,自己是不是能幫上什麽忙?我心說這事牽扯甚廣,我暫時還沒有告訴他實情的打算,于是随便給他安排了個任務,叫他查查當地的民俗,權當支開他的法子;而我自己,則開始四處收羅一切有關李延年的信息。
我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幾乎是翻遍了當地所有的州志,也沒有見到“李延年”這三個字出現過一次。我分明記得史書記載李延年祖籍定州,可定州州志上,竟沒有半點與他相幹的記載,當真是匪夷所思。
我心說出現這樣的結果,定然是有人刻意爲之。我追尋線索至此,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這下得到這樣的結果,心中又怎能舒服,隻是低垂着腦袋,一陣歎息。
黃三見我突然間情緒大落,也是一陣困惑,不知爲何,又不好過來詢問,隻好當作沒看見,繼續默不作聲地翻動着書。
我們回到賓館,一夜無話。我休息了一宿,心情這才稍稍轉好,不過也沒打算立即回去。我心說好歹來了一趟,沒找到線索不假,但也不能空手而歸,不如去這裏的古玩店轉轉,看能不能順便采購點好玩意。
黃三聽我說要帶他去古玩店見識見識,昨天的陰霾一掃而過,又開始喳喳個不停。
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讓開車師傅送我們去這裏的古玩一條街,司機人挺和氣的,問我們是不是外地來的遊客,是不是想買點東西留作紀念,給我們介紹他們這的古玩街大緻分布,以及哪裏的古玩真實可靠些,還說可以陪我們轉轉,順便幫我們參謀參謀。出門在外,我對這種太過熱情的陌生人有種本能的警惕,自然一笑置之,不願勞他大駕。我們下車後,随意轉了幾家古玩店,結果發現這裏的古玩店所藏極爲稀疏平常,有些店鋪的鎮店之寶都算不得什麽珍惜古玩,着實寒碜,連黃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過硬是給我拉着又逛了好一會兒。
也幸虧我的耐心好,又轉了幾家古玩店,終于在一家專營字畫等藝術品的古玩店中,讓我發現了一幅很有意思的畫,若不然,真要錯過一次解開迷題的機會。
這幅畫,既不是山水畫,又不是人物素描畫,也不是什麽叢林走獸、花鳥蟲魚的特寫,隻是一幅用不規則線條勾勒出的抽象圖案。但就是這幾筆不規則的線條,構成了一個怪異而又熟悉的圖紋。這個圖紋,就是炳叔逝世前一直探究的那個圖紋,也是那個被法門寺胖和尚主持列爲“危險之物”的怪異三角錐型物體一面的紋刻。
便是這幅畫的出現,讓我意識到這次總算沒有白來。我盯着眼前這幅畫,視線久久不願移開。店主見我熾熱的眼神,走過來問我,是否特别中意眼前這幅畫。我很想搖頭,因爲幹我們這一行的,很有個眼力勁不說,有時候還故意喊高價宰人,可是當時卻不知爲何,點頭如搗蒜。
店主見我愛畫入癡,也是笑顔逐開,開始眉飛色舞地跟我講解這幅畫是何來曆,筆墨畫工如何細緻雲雲,想必是希望能把它描繪成一幅稀世珍品,然後借機哄擡價格,好叫我買的時候不心疼。我當然知曉這其中的原委,故而任他舌燦蓮花,我也是聽如沒聽見一般,不爲所動。
他見我不吃這一套,霎時間就變得心虛了,怕我就此離去,損失一個客戶,就說價錢方面還可以商量的。我心說若是不花錢把這幅畫買下來,他肯定是不願意跟我講這幅畫的真實來曆,爲了探聽消息,宰就被宰一次吧,于是同他讨價還價,最後敲定花了六千塊買下這幅畫。
其實我也知道,這幅畫的真實價值,說不定連六十塊都不到。但是沒辦法,爲了能更好的打探消息,這個冤大頭不做是不行的。果然,花了錢之後,我再向那店家問起這幅畫來,就輕松許多。我問及這幅畫的真實來曆,店主告訴我說,這幅畫是他在唐縣走親戚的時候,從一家便利店收到的,我向他問起這家便利店的實際地址,他卻有些猶豫。我知道他是怕我去問了這幅畫的實際價值,會反悔。于是跟他說我知道做古玩這一行的門道,這幅畫我既然是已經買了,那就是我的了,至于是吃虧還是占便宜都是我自己的事,自然不會再來找他,好說歹說,他總算把具體地址告知了我。
知道地址後,我連忙去了唐縣,找到了他說的那家便利店。我把這幅畫鋪開,将自己的來意說明,又給了一百塊錢,便利店的老闆便一五一十地把這副畫的來曆告知了我。
原來,這幅畫,是鄰村一個叫包大鵬的畫家用作抵債的。他說那包大鵬懷才不遇,空有一手丹青筆,卻沒找到好出路,在家務農,經常食不果腹,落魄如斯,仍不願放棄自己昔日夢想,爲了生活,他不得不用自己的作品來跟四處的鄉鄰換些吃的用的,大家憐他清苦,即便看不懂他的那些畫作,也都樂于同他交換,把它們挂到自個家中,這附近村子裏差不多家家都有他的作品。
我聽後心中欽佩之極,又問他那畫家住在何處,說是極爲欣賞他的畫作,想去登門求見。他見我态度誠懇,猶豫了片刻,走到店門處,指着外面那條山路對我說:“你們沿着這條山路往東走,大概走個三四裏路,過一條河,就能見到河對岸有個村子,到了村子,一說老畫家,自然會有人領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