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我終于明白他之前的那般熾熱眼神,并非是喜歡,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毀掉這個得之不易的銅制三角錐。知曉這一關竅,我的心一沉,握着三角錐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
胖和尚見我這般做動作,以爲我是太過喜愛這個危險之物,頗有不舍,也不急着說話。他望着我,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我有把銅制三角錐遞出去的意思,于是出言提醒道:“施主,你看……”
他一句話隻說一半,但意思已經明了,他是希望我能兌換諾言。
之前我是想着這個仿造的銅制三角錐,對我來說,有無均可,倒不如送給他,也好做個順水人情,我求些事情時也方便些,可哪想他竟然要毀掉這個三角錐,這是我萬萬不能接受的,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即便要反悔,也得找個能說服他的理由吧?
我在心中沉思着,說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底絕了他的念頭?難道要告訴他說這個銅制三角錐對我還有一些用處,現在不能把它交給你,但這個借口,明白人一下就能聽出來;或者幹脆直接告訴他我後悔了,舍不得把這等寶物送給你,但那明顯又有些傷人了。可是不這麽說,那到底該怎樣講?難不成真要我把事情挑明跟他講,說我這個銅制三角錐,和你故事裏說的那個三角錐完全不是一回事?你要是覺得那三角錐是危險之物,想要毀掉它,那也該找對東西再毀,别該毀的沒毀,不該毀的卻被你給毀了,那就太可惜了。可是這麽說,他信嗎?
想到這裏,我微微擡起頭,重新審視這個胖和尚。
他見我看他,也沒再提承諾不承諾的事,而是滿心疑惑道:“怎麽了?”
我見再不說出實情,當真要把這個仿制的銅制三角錐交給他毀掉,于是索性一股腦地把這個銅制三角錐的得到過程給他說了一遍,不過我也不傻,說的時候也是拿捏的十分恰當,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句都沒說。
他全然沒聽出來我這故事裏的疑點,隻是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到銅制三角錐上,聽完後,他歎了一聲,說道:“原來不想,這三角錐的來曆竟這樣的曲折。”我點點頭,又聽他接着道:“唉!可惜我激動了半天,沒想你得到的也隻是個僞造品。若是這樣,倒也沒有毀掉的必要了。”說完又是一陣長長的歎息。
我沒有接話,隻是茫然地看着他。
他低頭沉思了片刻,可能是想到無法完成先輩們的遺願,一陣搖頭,接連說了幾個“可惜!”。我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一來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二來是擔心要是說的多了,可能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于是隻得沉默。
我望着他,等了很久,隻等他把這一篇翻過去,又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個其他的問題,都是一無所獲。見這樣下去,不可能再有進展,于是也不繼續逗留,告辭而去。
臨走的時候,胖和尚還請求我說,若是再有這個危險之物的消息,無論如何一定要告訴他,我點頭答應,可是心中卻已打定主意,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把消息告訴他,免得我尋找線索的途中,多了他這一道坎,那就得不償失了。
法門寺之行,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收獲的,它幫我消除了一些疑惑,讓我的思路變得清晰許多。
我把在武帝陵“地獄之門”中得到的線索和史書記載之事以及胖和尚口述之事聯系到一起,再輔以我的一部分猜測,大概就還原了當初的曆史真相。我把它們按時間前後順序粗略地編了一個号,差不多是這樣的。
1、衛尉路博德奉漢武帝之命,前往南越征戰,曆時一年,勝利而歸,将從南越王宮收斂的神奇寶物“紫金三角錐”進貢給漢武帝。漢武帝論功行賞,封路博德爲伏波将軍。
2、宮廷樂師李延年爲其妹妹作《佳人曲》,并在漢武帝前演奏,“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深受帝之喜愛。漢武帝迎娶李夫人,李延年同樣獲得封賞,封樂府協律都尉,賞伏波将軍路博德當日進貢的寶物“紫金三角錐”。
3、李季奸亂後宮事發,李延年受其牽連,史書記載李延年被誅,實則不然。漢武帝愛惜李延年的音樂天賦,舍不得殺他,于是秘密遣人将他送入附近的一座寺廟法雲寺(如今的法門寺)清修(實則相當于現在的軟禁),希望有機會仍能去聽聽他的琴聲。
4、李延年進入法雲寺清修,白天盯着“紫金三角錐”發呆,夜晚撫琴,由于長時間把精力集中到那個神秘的寶物上,最終因癡而瘋,造下了冤孽,殘殺法雲寺七十二口僧衆。
5、李延年知曉自己犯下滔天大罪,他覺得漢武帝這次決計不會再饒恕自己,于是攜那個神秘寶物“紫金三角錐”逃走,不知所蹤。
我把我的見解告訴老馮,本希望他能幫我分析分析,看看是否有什麽地方給疏漏了;可沒想老馮隻聽到一半,就突然打斷我。他說:“老闆,我看事情到此,就算了吧!”我一陣迷糊,不明白他這句話是從何而來,正要發問,卻又聽他說道:“若依那個胖和尚的說法,這個三角錐型的物體當真危險之極,他能引人發瘋。”我蹙眉沉思,還沒想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什麽,卻又聽他說道:“我甚至有點懷疑,當初炳叔很有可能就是因爲研究這個圖紋太久了,思想出了問題,自己把自己給燒死了。”
一聽到炳叔,我心中便如泛起漣漪一般,起伏不平。以前,我從未把炳叔的死亡往“失誤自焚”這方面去想,我覺得炳叔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是此刻,再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有些動搖,覺得若依這個思路去解釋以往的一些困惑,那麽諸多疑問都會迎刃而解,一切看似不合邏輯的問題,都能得到很合乎情理的解釋。
也許,真如那胖和尚所說,這個三角錐型的物體,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不祥之物。炳叔正是因爲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它上面刻着的圖紋,所以才會出現問題,他的想法變了,做出許多令人不解的事情來,比如說決然離開王家、搬到市郊去住,比如說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中。
若是這樣,那麽炳叔的死亡,就不存在什麽我所想象的陰謀論了。
但是,一切真的會是這麽簡單嗎?我覺得不會!我認爲就算一加一等于二,但是在這個算術中間,必然還隐藏着其他某些結果爲零的算式。而且,我覺得像炳叔這樣的能人,不可能這麽容易被燒死,這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堅信我的第一感覺,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定然是一場陰謀,炳叔的死,絕對不尋常,其中必然存在蹊跷。不然,那個神秘人,也不會給我那封信。我沒理由現在停下來,我必須繼續努力,必須弄清事情的真相,找出幕後兇殺,爲炳叔報仇。
但是老馮不這麽認爲,他覺得我該放開了,他勸我不要糾結這件事,勸我該好好過一過自己該有的生活。特别是這次,從法門寺回來,他規勸我的決心更強烈了。他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有些事情該放下了,我不該一直抓着炳叔的死不放;他還說不管怎麽說,這個三角錐型物體絕對危險是真的,他希望我不要追查這等危險的東西,說是不忍見我犯險,有時候竟還拿炳叔說過的話來規勸我。
可是我卻不這麽認爲,我總覺得做事什麽的,須持之以恒、堅持不懈,萬不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見到困難就停滞不前。而且如今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更不能半途而廢,突然放棄。
不過見老馮一直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我也隻好喃喃回應,“我知道,我知道。”然而在我心中,卻早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我都會堅持下去,繼續查下去。
其實理清思路之後,所有的線索也會變得清晰明了,我們隻需學古人那樣按圖索骥,便能找到要找的答案。從胖和尚那裏,我們得知,那個三角錐型物體,後來是到了李延年手中,可是屠殺事件發生後,李延年亦不知所蹤。
我記得當初老馮也給我說過,他在查紋刻的時候,查到漢武帝把這個仙靈之物賞賜給了李延年,也順帶查了一下李延年的相關信息,可是野史縣志關于他的記載都很少,結果一無所獲。想到此處,難免有些失落;不過轉念想到可以去李延年老家試試運氣,心情也稍微好了很多。
和老馮分别後,我沒有去店裏,而是又去了一趟“椿桐公寓”,我說不清是不是想去見一見陳歸一,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結果去了之後,發現他依然不在。我走在街上,幾次都想找個電話打給他,可最終都沒有打出去,隻是一個人在街上逛了很晚才回去。
那時已是初冬,西安的夜晚很冷,街上行人也少得可憐。
我回到住處,沖了個熱水澡,便鑽進了被我,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起來。醒了後,随便吃了點東西,就去了省圖。那時候電腦還未流行開,想查些資料,還是去圖書館比較方便。我查資料道下午才回來,回來的時候,看見老馮正蹲在我家樓下的台階上。
我心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竟然會這樣出現在我家門口,連忙把他請到屋子裏。進了屋子,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就問他,“老馮,出什麽事了?”
“老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老馮的聲音很嚴肅。
我一陣訝然,心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搞得這麽認真。而且還非要急着跑這裏來?不會等哪天我到了鋪子再跟我說麽?
“怎麽了?”我問他。
他喝了一口熱水,又把杯子放到一旁,說:“老闆,昨天回來,我清點東西的時候,發現鋪子裏有些東西被動過。”
我稍一沉思,便已明白,他可能是在懷疑我們不在的時候,秦雙和黃三二人在翻動我們的貨物藏品,他覺得這件事茲事體大,有必要向我彙報一下,不過我覺得若是東西沒有少的話,就算不得什麽,于是就問了一句,“那有什麽丢了嗎?”
“那倒沒有。”老馮說。
我見什麽都沒丢,心中一陣寬慰,說道:“老馮,有些事别太計較了,也許是他二人對咱們所藏明器好奇,平時見你我都在,不好去掰掰瞧瞧,正巧昨天我們都走了,他們尋着機會好好地瞧了瞧。”
“起初我也是這麽覺得,可是——”老馮停了一下,接着道:“可是他們,竟然翻動了我前幾天給你瞧的那一疊拓片。”
聽到此處,我也是一陣沉默。沒心思再替他們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