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動,老馮也沒有說話,隻有那個胖和尚,站起了身。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一切便如老馮料想的那樣,這兩座寺廟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也正因爲如此,我更不能離開,我咬着牙,在卑微中堅持着。
那胖和尚陰測測地笑了兩聲,說道:“可笑啊,我竟然沒能早些看出兩位并非單純的香客,可悲啊~可悲!”
我不清楚他這話是何含義,是嘲笑我們,還是說他自己。心中正納悶咋回事,他又歎道:“兩位還是回去吧!”他揮一揮衣袖,示意我們離開。逐客令一下,我也變得爲難起來。
想當初,我是循着神秘人給的那條線索,一路探查炳叔死亡的真相,從黑水城到天子陵地宮,經曆可謂九死一生,好不容走到這裏,又怎麽願意線索在此中斷?一旦這裏沒消息了,那我所有的功夫又将白費。
我必須得找到一個突破口,讓胖和尚欲罷不能。隻有這樣,我才能不陷于被動,才能夠有機會和他繼續談下去。這就相當于博弈,我們各持一枚棋子,而眼下已經到了一決勝負的關鍵時刻。我已經處于弱勢,若不能一子扳回來,我将永遠都不可能得知事情的真相。時間已經來不及我猶豫了,我必須想出一個防禦策略,越快越好。
我記得地獄之門石牆上刻得文字,有介紹說李延年殘害過法雲寺七十二口僧衆。而凡是寺廟,大一點的,都會有自己的曆史記錄,用來記載那些寺廟發展過程中的大事件。如果這個法門寺,就是當初那個法雲寺,那麽這個胖和尚,肯定也知道這件事。但是實情真是如此嗎?我也不敢确定。可是眼見那胖和尚突然邁動腳步往外走去,我知道沒時間再猶豫了,現在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于是,我大聲喊道:“如果大師就這麽離開,那當初死的那七十二口僧衆,也就太冤了吧!”
果然,我一句話說完,他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那裏,背對着我們,停了有一會兒,突然轉身問我,“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他的眼睛曝起,手也顫抖起來,捏着佛珠的手指,也亂了速度。我看着他,心中一陣長歎:“還好這招棋被我下對了。”
這樣一來,他終于願意再次坐下來和我談判。但是,我還是得打腫臉充胖子,一裝到底。我必須拉大旗扯虎皮,隻有在氣勢上吓住他,那麽後面的談起來,也會方便很多。
“我是知道一些事。”我微笑着點了點頭,說:“不過我沒法确定這些事的真實虛假程度,我需要尋找一些信息作對比,好印證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才麻煩到你。”
我說的很有禮貌,胖和尚也不反感。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着看我,“隻怕施主不是這個意思吧?”
“那大師覺得我是什麽意思?”見他一步步走進我的局,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也不急着收網。
他看着我,有些猶豫,“這個……”
我知道此刻必須循循善誘,這樣才能建立良好的信任關系,才能方便我後面的打探。我點了點頭,解釋道:“我确實是從一個特别的地方得知了這些事情,因爲這些事情的發生,牽扯到我親人的生死,所以我來這裏,就是想求證一下,看當年發生的慘事,是否另有隐情。”
我隻是說是從一個特别的地方得知的,也沒說具體是哪個地方,這種刻意隐瞞的談話方式,令他也不好追問下去。所以,我這一句話說完,他隻是點了點頭,沒發表任何意見。
眼見這樣下去,他又要沉默,我也是一陣着急,心說再要是拿不出什麽其他的信息或物體來刺激他一下的話,估計這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又要白費了。可是能刺激他的,到底是什麽呢?而且,我又有什麽可以拿出來佐證的呢?我一邊想着,一邊在身上口袋裏上下亂摸。
摸了一陣子,我摸到那個從伏波将軍的峽谷樓船中帶出來的銅制三角錐。一摸到那個冰涼的銅塊,我心中猛然一震,暗道:“是了,這個東西是當初的罪魁禍首。我若是把它扯出來,那把握就大多了。”念及此,我便意味深長地感慨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當初究竟是什麽東西,導緻了這場悲劇。”
果然,我這一枚重磅“炸彈”抛出,胖和尚頓時啞然,他錯愕地望着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同樣沒有說話,我給他時間叫他自己分析、考慮,我相信這樣一步步循序漸進的指引,肯定能把他引進來。
他吞下了魚兒,卻還沒有徹底上鈎。他緩緩地問我,“那你說說是什麽東西?”
我知道他是在考驗我,也沒全部透漏,隻透漏出一小部分細節,我說:“是個三角錐型的物體。”說完,我便盯着他,希望從他的言語表現中,推斷出他是否知道這個東西的具體存在。可是我沒能看出來,他隻是皺了皺眉,輕聲道:“既然施主什麽都知道,那何必要來問我?”
我再一次重申道:“我說過,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驗證。”
他再次沉默了,他這種極其輕蔑的态度,讓我又一次敗陣下來,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我隻能草草離開,于是狠下心,咬咬唇,沉聲道:“不瞞大師,剛才說的那個三角錐型的物體,我手裏就有一個。”
聽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中突然閃出精光,好像極是興奮,但很快就又恢複平靜,似乎意識到我說的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他輕蔑地笑了笑,說:“你覺得我會相信?”
我知道如今要想說服他,隻有把銅制三角錐掏出來,否則根本毫無機會。我在心中盤算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于是咬牙道:“大師請看,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東西。”說着我把那個做工精緻的銅制三角錐掏了出來,攤放在我的手上。我把手盡可能地往他眼前晃了幾晃,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見到銅制三角錐的時候,他的目光再也不願離開,他想伸手過來拿,可是還沒靠近,我就把三角錐拿的更遠。他幾番嘗試都未拿到,便意識到是我不願意把東西給他看,就不再嘗試。隻是情緒低落了幾分,他看着我,問了一句,“哪裏搞的?”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他知道我那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再問,隻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手上。
這個銅制三角錐,是路博得曾經請工匠精心雕琢的,表面那些怪異的紋路,如今已多了許多銅綠色的鏽痕,在陽光的照射下,有幾分古老的蒼涼。
從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這個胖和尚,似乎極是喜歡這個銅制三角錐。我心說不曉得我把這個銅制三角錐送給他,能不能賺個人情,從他那裏搞到些相關的信息,或者幹脆我們直接物物交換。反正我有紋刻圖樣,這個僞造的三角錐,要與不要,都不打緊。念及此,我便說道:“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故事,我可以把這個三角錐送給你。”說着,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銅制三角錐。
“好!”他不假思索道。
我聽到這個“好”字,情緒異常激動,心說總算見到了一絲光明。我沒多說話,隻是安靜地等待着胖和尚的解析。
等了大概兩分鍾左右,胖和尚又開口了。他說:“其實我要說的這個故事,是上一任主持講給我聽的。”我知道他這肯定是提前告訴我這消息的來源,意味着信息的準确度不高,希望我不要太過信以爲真。我自然不會介意,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他點點頭,又說道:“早在西漢時期,我們這座寺院還沒正式建造的時候,”怕我不理解,他還特意停下來解釋一下,說:“當時坐落在這的,是這座寺院的前身,法雲寺。”見我明白過來,他又說了下去。
“這個法雲寺,當時隻是一個普通的佛家寺院。隻是有一天,寺院突然接待了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這個人物的到來,令這座小小的寺院頓時流光溢彩、蓬荜生輝。”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這個人可能是某一位大官、豪紳的親戚,因爲每次有人過來看他的時候,都會爲寺廟奉上一大批的金銀細軟作爲香油錢,對此,僧人們也很是歡迎。”
我點點頭,他抿了一口茶水,又道:
“這個人很奇怪。初到的那段時間,白天永遠是一個人默默坐在那裏,盯着一個怪異的三角錐型物體發呆。而等到夜晚,他便好似換了個人一樣,目光炯炯、眼眸清澈,怡然自得地撥弄着臨窗的一把古琴,琴聲悠悠,附和着這山間的涓涓細流和寺院裏的幽幽鍾鳴。也許是他的琴音太過悅耳動聽,能幫人排解心中苦悶,讓人變得高興快樂,所以前來膜拜的香客數目衆多。那個時候,寺院裏的和尚們也都非常喜歡這個怪人。”
他頓了頓,突然話鋒一轉,又道:
“隻是這樣的時間持續了不到兩年,他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知道到底發了瘋還是着了魔,他開始把自己無論白天黑夜任何時候都關在廂房中,他翻遍了寺内藏着的所有典籍,卻再也不願彈奏一曲。後來竟不知怎的,他逢人就說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自己走進一個漆黑幽深的洞裏,一直走,一直沒有盡頭。”
我聽到這裏便如雲裏霧裏,不明所以。卻聽胖和尚繼續道:“後來,他竟這樣真的瘋了,日日夜夜都吟念着一句話‘&¥#@*#@@#’。”
我搞不懂他念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問他,他說他也弄不清楚,好像傳承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晦澀難懂,也可能是中途言傳的時候出現了什麽纰漏,緻使後來越傳越模糊不清。他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口頭相傳的信息從來就有這個弊端,也怪不得他說不清。
他停了一會兒,又說道:“盡管他瘋了,但寺院内一幹僧衆都記念着他的好,而且還有那些定期的金銀細軟,所以他們也懶得驅逐他,讓他繼續生活在寺院裏。”
“但是,誰知道,好心的僧衆們,卻得到了悲慘的下場。有一天,這個人突然殺害了寺院裏的七十二口僧衆,并把他們的屍體擺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的形狀,他們的斷臂殘肢到處都是,在地上繪制出一個怪異的圖案。”
我心說這個人肯定是李延年,而這個怪異的圖案,肯定就是炳叔至死都在探究的那個圖紋。至于他當時爲什麽這麽做,我也弄不明白。不過眼下,我要做的,就隻有把整個故事安心聽完。
我望着胖和尚,隻聽他繼續道:“不過當時,有個下山砍柴的小和尚,因下雨沒有及時趕回來,幸運地躲過了這一劫。等他回來時,見到這樣凄慘的一幕,他是既心痛又恐懼,當時害怕的險些要逃走,不過最終,還是理智的思想占了上風,他決定要抓住兇手,于是去報官,可是當官兵趕到時,兇手已不知所蹤。皇帝陛下爲了補償這個寺廟,安撫那些冤死的靈魂,便下诏封法雲寺爲皇家寺廟。幸存的那個小和尚,自然而然當上了寺裏的主持,他發宏願說一定要找到那個兇手。”
我以爲故事到此該是終結,沒想到他隻是停下來喘口氣,又繼續說道:“隻是找了一生,他都沒有找到那個兇手。臨死之際,這個小和尚突然醒悟,他把自己所有的弟子都叫了過來,他給所有的弟子講述了那個故事,他說他明白了其實一切的罪魁禍首,極有可能就是那個三角錐型的物體,他說這個東西是極其危險之物,不能留存于世間,他說希望他的追随者中,能有人把這個危險之物找回來,并當衆銷毀,這就是他最後的遺願。”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突然移向我,準确說,是移向我手中那個銅制三角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