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着走着,忽然見到前方道路正中,坐着一個人。這人頭發蓬亂,遮住了臉頰,難以見其真容,衣衫褴褛、滿身污垢,像瘋子一般呆坐着。我們一時也無法确認他是誰,是否有威脅,隻能遠遠就停了下來。
我猶豫着把頭燈取了下來,往上調了幾個檔位,正面射向那人,本希望他能對強光有反應,擡起頭好叫我們辨認,可不想他竟然視若無睹,依舊死死地垂着頭。
見到這一幕,我也是慌了。“東叔,怎麽辦?”
一句話還沒說完,我就發現徐東已經往前走了去。我心說要不要跟上,就見他已經快速奔跑了過去,我一陣大疑,心說這徐東到底是見着了什麽,有必要這麽激動?但也出于好奇,我也連忙快步跟上。
剛靠過去,就聽他沉重的嗓音道:“果然是阿貴。”
我這才明白他剛才是發現了這人有些像阿貴,所以急着跑過來确認。
隻見他撩起他額前的亂發,有些慚愧道:“唉,真是苦了你了。”
我把目光移向阿貴,發現他原本清秀的面頰上,卻是傷痕累累、破皮無數。我再次聯想到之前他失蹤的事,心說難道真是巨蛇攻擊了他,并把他帶到這裏。但是爲什麽巨蛇沒有殺死他,帶他到這來難道又是某種象征意義的祭祀?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心頭一陣疑惑,也不知該怎麽處理眼前這件事。
我想問徐東,卻見他正在搖晃阿貴,看樣子是想把他喚醒。
他搖了好一會兒,阿貴總算有了個反應。他擡起頭,雙眼空洞而又無神地盯着徐東。那表情,和我們當初在暗室中發現的老杜一模一樣。不過老杜是跪着的,而阿貴卻是坐着的。也正是如此,給了我一個不把他看成“又一個老杜”的理由。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但是,他突然無故失蹤,而又突然莫名出現,還是讓我心中存了一絲畏懼和擔憂。
再看徐東,他仍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嘗試去喚醒阿貴的意識。
我不知道他是何打算,于是試探道:“東叔,你說咱們要帶他出去嗎?”
徐東不再嘗試呼喚他,他起身,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帶着吧,當初是我建議老海帶他過來的,如今他變成這樣,我也是有責任的。”
我沒有接話,這種人情世故、孰是孰非,我沒法給出确切的評論。
徐東見我沉默,又道:“你不用費心,阿貴由我背着就行了。”
我心說他肯定是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爲我不想帶阿貴出去,心裏有些不滿。不過他既然已經提出阿貴的事不用我操心,我也樂得清閑,懶得再去辯解。“那咱們抓緊時間走吧!”
徐東點點頭,背起了阿貴就往前走,我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我們一路走着,一路無話。不過始終,我都走在他的後面,一來可以幫忙抵禦後面輪回殿裏的那條巨蛇,說是抵擋,其實巨蛇來了,我也沒有好的辦法來對付;二來可以借機看着阿貴,免得他對徐東做出什麽事。我始終覺得阿貴的突然失蹤和出現有蹊跷。
地下通道中,依舊是陰暗潮濕,沿途又見過不少蛇蛻,不過一路走來也沒見着一條巨蛇,我就有些見怪不怪的意味,并沒放在心上。
這樣又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徐東突然停了下來,我以爲他是累了,心說他背着阿貴走這麽遠,累了也很正常,正想走上前毛遂自薦,卻聽徐東道:“不好,前面有大量穴居蝙蝠擋道,我們沒辦法過去了。”
我一陣驚疑,心說他怎麽知道前面有大量穴居蝙蝠的,難道他以前來過這裏?想來又是一陣心慌。徐東見我失神,又喚了我一遍,“小兄弟。”
我回過神,定了定氣息,道:“噢,前面有穴居蝙蝠,能确定嗎?”
徐東點點頭,說:“這裏有很重的穴居蝙蝠的氣味,錯不了。”我努力地用鼻子在空氣裏聞了聞,可除了一股潮濕的淤泥味道,什麽都沒有聞見。我眉頭大皺,心說他該不是又在撒謊。卻見他一陣搖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往事,失落道:“我以前被這種蝙蝠傷害過,那痛苦的經曆,時隔多年,仍曆曆在目。若是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我們可能就要被困在這出口了。”
他的語調,讓我難以理解。我心說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經曆,難道比這次帝陵之行更可怕嗎?但是涉及個人隐私,我又不好意思去問。
不過趨吉避兇的本能,讓我很快忽略了整件事情中的可怕,察覺到那唯一的光明。我說:“東叔,那依你這麽說,咱們這次是走對地方了?”
“對是對了,”徐東說着,又是一陣歎息,“不過要想出去,我們還得把這些蝙蝠給解決掉。”
我心說到底是什麽樣的穴居蝙蝠,有這麽可怕嗎?這時,忽然一陣怪異的黑影俯沖過來,我一驚,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就聽見徐東大叫道:“快趴下。”
我哪裏還敢遲疑,也顧不得地上的污泥,一下就撲到地上。
我滿臉淤泥,冰涼的感覺讓我更加清醒,我聽見那些蝙蝠煽動翅膀的響聲。
“怎麽辦?”我心中一陣驚慌,不自覺摸了摸懷中的傘兵刀,心說要不要用這刀試試。還沒有動作,就聽徐東道:“快把你的頭燈滅了!”
我沒有關于這種蝙蝠的對敵經驗,如今,也隻能依照徐東的說法,很快把頭燈就給弄滅,四下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不敢動,在黑暗中等了許久,我忽然記起身上還有一塊硫磺皂一直帶着,就問徐東,“東叔,我這還有一塊硫磺皂,能對付得了這些蝙蝠嗎?”
徐東說:“能不能用,試試再說。”他從黑暗中摸向我身邊,從我手裏接過硫磺皂,好像是做了個投擲的動作,緊接着就聽見一陣嘈雜的動靜,他無奈道:“好像沒用。”
說完他又陷入一陣沉默,好像是在想什麽事情,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記起來了,這東西怕火,你有火嗎?”
“火?”我一聽,忙在身上摸索起來,摸了一陣,發現好像自己這次根本沒帶火。随即我又想到,好像一直用的都是阿貴的Zippo,于是提醒道:“東叔,我記得阿貴有個火機,你掏掏看,還在不在他兜裏?”
我在黑暗中焦急地等待着,希望能聽到徐東肯定的回答。
可是等了很久,等來的卻是一句焦躁不安的答複,他說:“小兄弟,沒有啊!”
我一陣懷疑,心說怎麽可能沒有?阿貴那麽喜歡那個火機,絕對不會舍得把它弄丢,肯定是徐東找的不夠仔細,沒能發現,但轉念想到,此刻形勢緊迫,徐東不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于是就隻剩下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火機真的丢了,而且極有可能掉在這個地下通道的某處。
徐東見我不做聲,又道:“小兄弟,你說會不會是掉在剛才那個地方了?”
我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肯定是我們發現阿貴的那個地方,于是道:“可能吧。東叔,你們在這等着,我回去找一下。”
“那你小心點。”徐東囑咐道。
我從黑暗中爬了起來,往後面跑了一段距離,感覺遠離了那些蝙蝠的活動範圍時,我打開了頭燈。在光亮的指引下,我又跑了十多分鍾,終于回到了之前發現阿貴的那個地方,我在地上找了一遍,果然找到了那個Zippo火機。
如今再次書寫我們的故事,變得平靜許多。隻是我在想,要是當時我沒有找到火機,或者事實是徐東發現了火機卻告訴我沒有,那結局又會怎樣?整個故事是否又會按其他的軌迹發展?但是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如果,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我記得當時找到了火機,心中極是興奮,當下也不停歇,又氣喘籲籲地往出口跑去。
我見到徐東的時候,他已經準備了不少蛇蛻,我心說前輩就是前輩,想的就是比我們要深。我把火機遞給他,又随他一起在黑暗中慢慢前行。走了大概二十米的距離,他突然示意我停下。我敢肯定,當時我們前方就是穴居蝙蝠的巢穴,而他也一定是在準備着什麽。
我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着。寂靜中,我聽見一陣打火石與齒輪摩擦的聲音響起,接着便見黑暗中,一個微弱的火苗亮起,點燃了一地的蛇蛻。
熊熊大火撲面而來,陣陣黑煙滾滾而上。那些盤踞于出口附近的穴居蝙蝠,再也忍受不了這濤濤火焰的熏烤,全都飛沖出去。它們個個有如野兔那般大小,翼展更有尺餘長短,也難怪徐東說它們可怕。
如今尋的空隙,我們再不遲疑,連忙往外面跑去。
跑着跑着,視野變得清晰起來。我發現我們所在的洞穴,竟然修在山崖一側,難怪沒有被人發現。我四下裏搜尋了一下,發現隻能從旁邊的陡壁爬上去。
正要嘗試,卻被徐東阻止,他說:“慢着。”
我一陣疑惑,心說到底怎麽了?卻聽徐東又說道:“這些青苔的顔色不太對,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當初老杜肯定是從這裏進入帝陵的,不幸沾染了這些青苔,中了蠱毒,我們不能貿然攀爬。”
老杜的慘狀,再次出現在我腦海中,我一陣膽寒,幾欲暈厥。
望着外面熟悉的天空,我很着急,這是明明見到了出口,卻不能出去,那種感覺,是一種煎熬。“那現在怎麽辦?”我問。
徐東說:“先等等,讓我想想。”可是時間不等人!我們這邊還沒想出合适的逃離方法,那邊巨蛇已經追來。
我心說那巨蛇肯定是害怕那些穴居蝙蝠,之前沒有追來,如今這些蝙蝠被我們用煙火熏走,所以沒了忌憚,突然追來。
巨蛇見到我,好似見到仇人一般,怒目圓睜,作勢欲撲。我心說我射瞎了它一隻眼睛,它這樣對我也屬正常。
可是如今,我們除了一把鋒利的傘兵刀,再無其他依仗。但是爲了給徐東争取足夠的時間,我還是硬着頭皮掏出了那把沒有子彈的仿制的“神鬼之槍”,對着巨蛇。
我心說《三國演義》裏諸葛亮唱空城計,西城頭上操琴奏,吓退魏軍十五萬人,我王澤雖然做不到如此,但要吓跑一條巨蛇,應該不難吧?
果然,那巨蛇見我拔出短槍,也是一陣驚慌,險些就要退去。我暗自竊喜,心說這一招果然很靈。卻不料那巨蛇隻後退了一丈餘,就停了下來,重新凝視着我。它昂然挺立,陰森森注視着我。
我不敢動,也不敢開口詢問徐東到底想出啥好辦法沒?
一人一蛇就這樣僵持着,過了好久,那巨蛇見我遲遲沒有射擊,估計也漸漸萌生出懷疑的念頭,它開始慢慢試探性地向我逼近,威脅,甚至進攻。
一番嘗試性進攻之後,那巨蛇果然意識到我是在欺騙它,勃然大怒,再也沒有顧忌地向我猛沖而來。我想躲,可哪裏躲得過,一下被它撞飛出去,隻覺全身劇痛。
我像斷了線的風筝,從山崖跌落下去,隻覺得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急。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我的五感,都被下落的沖擊所掩蓋。我說不清那到底是怎樣一種感受,隻感覺比以往蹦極更要驚恐萬倍。我知道下降的最後一刻,等待我的,将是真正意義的粉身碎骨。
以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是以這樣一種姿态死亡。我害怕,或許确切來說,我害怕死前留下那麽多的遺憾。我想到了炳叔,想到了老王頭,想到了陳歸一,想到了老馮,想到了塔娜姐,想到了我身邊的其他人,想到我所經曆的一切。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噗咚”一聲,掉入水中。察覺到并未掉在地上,而是水中,我心情一陣明朗,接着就想拼盡全力往岸邊遊去,可是雙手卻使不上力。
我心說這摔沒摔死,要是把我給淹死了,那還真是冤枉了。我不甘心,又努力地嘗試着揮動手腳,可沒動兩下,又無力地垂下去,跟着我整個身體都沉了下去,意識也開始模糊,最後就什麽感覺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