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就在青銅枝桠的一端，他向我晃了晃手。頭一眼，我以爲自己是看錯了，再一瞄，他竟還在那裏。我猶豫着往前挪動了幾步，終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我之前遇到過，不過先前他對我做出的手勢一直不太友善。第一次是進入帝陵前，在小廟嶺營地附近的林子裏，他朝我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還了他一槍，還射傷了他；第二次是在外城迷宮中，他拿手比了個手槍的姿勢，朝我做了個射擊的動作。而如今，他竟然向我招手，而且那動作，明顯是示意我往他那個方向去。這情形，當真有點匪夷所思了。

我心中一陣遲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可是怪蛇已然滑來，我沒有退路，索性心一橫，突然變向，朝他所在的地方沖去。

“小哥？你是要到哪去啊？”阿貴見我突然轉向，也是一陣不解。

我方才記起他，于是大喊道：“你快點跟上，這邊好像有出路。”我沒有跟他說明到底是什麽一種情況，一來我也不确定那人影到底是好是壞，二來我根本自己都沒法理解。

阿貴聽我喊，也沖了過來。

水平方向上，移動速度果然比垂直攀爬要快太多，不一會兒功夫，我們就來到青銅枝桠的盡頭。由于走的急，一時也沒注意，險些掉了下去，好在阿貴及時拉住了我。我望着下面無盡的黑暗，心說這要是掉下去，肯定會粉身碎骨。

那道奇怪的影子不見了，盡頭空空的，沒有任何人。

“怎麽了？小哥？”阿貴見我一時怔住，關心道。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隻是打着燈光射向對面。我心中也是一陣不安，生怕對面什麽都沒有。然而令我開心的是，我看到電光照射的地方，有一道石門；那石門外，是一個直徑兩米的半圓形平台，就像是露天陽台。不過平台和青銅枝桠間，有一段距離。

但是時間緊迫，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跳過去吧！”我提議，說完便縱身跳了過去。阿貴見我跳了，回頭望了一眼後方，也跳了過來。

我們翻起身，再回頭，那怪蛇就已經追到了青銅枝桠的末端，昂頭吐信，滋滋作響，看樣子是對我們逃生很不甘心。

“好險。”我心中暗叫了一句，也不再去想蛇的事情，而是開始打量起眼前的這道石門。隻見石門的牆壁上，由上往下，刻着五個篆體字，像是一副對聯。

對任何事物來說，文字表述的意義曆來重大。見到這樣一副對聯，阿貴當先上前研究。我固然是不認識篆文的，所以一直沒吭聲，等阿貴看完之後，我問他，“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阿貴說：“左邊這幾個字是‘長生求不得’，右邊這幾個是‘巫蠱實爲禍’。按古代對聯由右向左的朗誦方式，這副對聯念‘巫蠱實爲禍，長生求不得。’”

“巫蠱實爲禍，長生求不得。”我低低念叨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句話像是某人有感而發，再一深思，心中就有了些許明悟，于是大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阿貴不明白我爲何突然如此激動，還以爲我出了什麽事，一陣驚慌道：“小哥，你怎麽了？”

我抓着他的胳膊，激動道：“阿貴兄弟，我明白這棵青銅樹爲何建了一半停工了。”見他出神地看着我，我說：“巫蠱實爲禍，長生求不得。乍一看，隻是一副普通的對聯，可事實上，它卻是漢武帝對自己求仙之路的一生感悟。漢武帝一生好神仙之道，比之秦始皇更勝。東叔也說過，他的求仙活動，如召鬼神、練丹砂、候神等，各種名堂數不勝數，動辄就入海求‘蓬萊’，指山說封禅。如此信奉神仙之說的一代帝王，卻在晚間期間，因過于迷信神仙之道導緻了兩件巫蠱冤案的發生，以後更是看破了神仙長生之說。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所以他停止了建造青銅樹，連整個天子陵都成了未完成的狀态。”

“原來是這樣。”聽完我的分析，阿貴也是一陣頓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忽然，又好像發現了什麽，“小哥，你把手電往上照一點。”我略微往上移動了一下，心說大概就是這個位置，便停了下來，等他說話。我等了一會兒，隻聽他說道：“門頭上面好像也有幾個字。”

經他一提醒，我也昂起頭。果然，我看到了幾個像是文字筆劃的刻痕，但是由于門頭太高，我們跑到半圓形平台邊緣處也沒能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筆劃構型。阿貴又往上跳了幾下，依舊沒法分辨出那是哪幾個字。

我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蹲了下去，說：“阿貴兄弟，你踩我肩上。”

阿貴知道我的意思，也不猶豫，脫下鞋，踩到我肩上，等他站穩，我慢慢站了起來，把他往上送，直到他說好了的時候，我才停下。我半蹲着站在那兒，隻覺腿腳發軟，卻也堅持着。

等了一會兒，阿貴說：“小哥，可以了，放我下來吧。”

我蹲下來，把他放下之後，也懶得起來，幹脆坐到地上喘會兒氣。

“寫了什麽字？”我問他。

阿貴說：“地獄之門。”

“地獄之門”，聽到這四個字，我的心猛然一震，如遭重擊。我心說難道我猜錯了？難道漢武帝并未看破神仙之說，不然爲何會建造這樣的門戶。這道石門之後，到底有什麽？莫非這裏真是死局？難道那道人影根本沒有要幫助我的打算？隻是想引我堕入更痛苦更絕望的地獄深淵。

我越想越是懼怕，最後竟不自覺顫抖起來。

阿貴見我如此反應，也是臉色大變，一陣遲疑，他問我：“小哥，咱們還進去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他，隻是找他要了一支煙，默默地抽着。阿貴給我點上煙，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坐到我的旁邊，陪着我。我望着他，歎道：“阿貴兄弟，等抽完這支煙，咱們進去吧。”

從青銅枝桠到平台，容易；從平台到青銅枝桠，難了。而且就算能回到青銅枝桠上，但要再往回走，依然艱難萬分。所以爲今之計，隻有一條路走到黑。

阿貴知道這一點，也認同我的決定。

抽完煙以後，我們起身，一起用力推開了那道石門。地獄之門，并非如我所想那樣，惡臭難聞、屍骨遍野，門後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我打着手電，往裏面走了幾步。忽然，我看到這間封閉的石室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許多篆體文字。我對篆體一竅不通，隻掃了兩眼，就沒了興趣。直接問阿貴，“寫的什麽？”

“是漢武帝自己的一生功過檢讨。”阿貴一邊說，一邊繼續浏覽着。

我知道現在問，阿貴也難以解答。所以就等他，我在四壁上尋找着。然而突然，我看到了一個三角錐形的圖案。看到這個圖案後，我再也冷靜不下來。我拉着阿貴，說：“阿貴兄弟，能不能幫個忙，幫我把後面這些都給我翻譯一下？”

我選的一截，明顯和前面大半截是分開的，這種分開，有點像現代文章中的段落分隔。于是決定以此做分界，請阿貴幫忙翻譯。一來可以混淆視聽，讓阿貴完全弄不明白我爲何要叫他翻譯這段文字；二來是怕漏掉什麽重要的線索，所以想多截取一些關于漢武帝的線索。

阿貴詫異地看着我，他不明白我爲什麽突然會這樣？“是這些？這些都要翻譯嗎？”他問道。

我點頭，阿貴開始翻譯起來。他當時翻譯的速度很快，我能記下來的很少，緻使今日重新回憶他說的話，也遺漏了不少，但關于線索的那部分，雖然記不太清，但大體意思是不會錯的。我記得那天他是這麽說的（以下是漢武帝的口吻）：“我這一生，雖然功績卓絕，卻也遺憾頗多。我一生崇尚神仙之說，大興土木，廣修祭祀之所，緻使國庫空虛，到頭來卻發現長生之道、成仙之說不過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我一生最大的錯事，便是誤信了奸人所言，害死了我的兒子（劉據）和我的皇後（衛子夫），我對不起他們。我也同樣對不起我的禦用宮廷樂師（李延年），是我把大将軍路博德進貢的一個這樣的東西賞賜給他，（下面勾勒着那個神秘三角錐的圖像），結果緻使他發瘋，并殘害法雲寺七十二口僧衆，犯下滔天之禍。”

阿貴說完後，見我仍是出神看着他，不禁提醒道：“小哥，我念完了。”

“哦，”我應了一聲，回過神來，說：“确認都沒譯錯吧。”

阿貴點點頭，問我：“這些文字到底有什麽意義？看你好像很在乎的樣子。”

我笑着說：“沒事，有個朋友在研究漢武帝野史，我想收集一點素材，到時候好賺點人情。”

“這樣啊！”阿貴像是明白了似的歎了一聲，說：“小哥，那這前面還有一部分描述他的功績的文字，我要不要一起幫你翻譯一下？”

我說：“不用了，功績這方面的内容，一般正史都會有記載，咱就不操那個心了。”見他面有慚愧，我連忙道：“好了，阿貴兄弟，咱不說這個了。”跟着我又指着對面的方向，說：“你往那找，我往這邊，咱們再仔細找一遍，看是不是還有什麽暗門密道沒被發現。”

阿貴點點頭，我倆分開尋找起來。如今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我心情大好。我們找了好一會兒，阿貴突然道：“小哥，你來聽一下，這下面是不是空的。”

我快步走過去，俯下身去，一邊小心敲打，一邊凝神細聽。聽過之後，也是一陣驚喜，大叫道：“嗯，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