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帝陵,都在地下,若說通天,出土便是天。”至始至終,我都覺得,是這句話給了我希望,給了我堅持。所以,我才會一直不知停歇地往上爬。我以爲隻要我們一直往上爬,終究能順利爬出這座帝陵,到外面的世界去。可是我錯了,當我爬到最後,見到所謂的“出口”,我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多麽愚蠢、可笑和天真。
建木通天,那隻是神話。神話而已,我卻信以爲真。我天真地以爲這棵青銅樹會連接地表,我們可以像古人那樣“一步登天”地出來。可事實是,我們不過是爬到一棵很高很高的樹的頂端而已。
我們走無可走、退無可退。我停在那裏,一時難以相信這樣的結局。我懷疑地摸出電筒,朝四下照了照。可是電光觸及的地方,皆是無盡的黑暗。青銅樹已經到了盡頭,它沒法再帶我們“登天。”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心中的希望支柱轟然崩塌,我像一個失去信仰的孩子,愣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
電筒的燈光漸漸變得微弱,不知還能堅持多久,我站在青銅枝桠上,一臉的茫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如果不能,我相信黑暗很快就會将我吞噬。
阿貴見我久久失神,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當初來的幾個人,如今隻剩下我們兩個。此刻我若再失去意志,他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線也怕會随之崩潰。他推了推我,“小哥,老鼠快過來了,該怎麽辦?”
我回過神,看了看下方,有兩隻大老鼠爬來,離我們不過兩個枝桠的距離。
我咬了咬唇,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裏,更不想作爲食物而死。我摸了摸懷中的那把仿制的“神鬼之槍”,隻剩下一發子彈了,真的要用在這裏嗎?想着我又收回它,重新摸出了傘兵刀。傘兵刀在黑暗中發出璀璨的光。
“把你的匕首也掏出來,咱們用最原始的方法幹掉它們。”我怒火中燒道。
阿貴看着我,猶豫着摸出了一把匕首,我看見匕首上刻着一道道怪異的紋路,想來也是一件稀世珍寶。
他懷疑地看着我,我打氣道:“相信我,咱們行的。”
話音剛落,第一隻大老鼠已經沖來,它短小的四肢跑得飛快,直接撞向我,看樣子是已經做好跟我同歸于盡的打算。可我不會讓它得逞,我集中精力,一直凝視着它沖來的方向。就在它奔來的前一刻,我雙手舉刀,一遞一送,傘兵刀便在它身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也許是因爲我用力過猛,慣性作用,連我也險些摔倒。
我穩住身形,再去看它。那老鼠已經跳到了其他的枝桠上,不過頭部正中挨了一刀,鮮血直流。
那一刻,生死緊要關頭,我絕不會同情心泛濫。趁它還沒有徹底逃出我的攻擊範圍,我踏步向前,又是狠狠一腳踹中它的腹部。它慘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忌憚地望着我。
我相信,如果它是有思維的,它一定恨死了我。
青銅枝桠越來越細,我沒敢追過去。一人一鼠,就這樣僵持着。過了一會兒,那老鼠又沖擊過來,不過我已經掌握了和它戰鬥的技巧,一繞一送,直接将它送進黃泉。
和我速戰速決的方式比起來,阿貴的戰鬥技巧明顯遜色很多。他一直在和老鼠玩躲貓貓的遊戲,我見這樣下去,根本不可能解決掉它,也加入了戰鬥。二對一,我們很快将老鼠踢下青銅枝桠。
見我英姿勃發,阿貴也是一陣羨慕和佩服,“小哥,真有你的。”
我笑着岔開話,“阿貴兄弟,你之前不是問我東叔的事麽?現在正好有空,我跟你說說。”阿貴點點頭,表示願意聽。我接着說道:“那會兒你追你二叔,我和東叔在下面見到像‘冰糖葫蘆’一樣倒挂在青銅枝桠上的老杜。估計東叔因此想到了壁畫,心生恐懼,死活都不願意走。我想拖他,可那時候大老鼠偏偏追來,沒辦法,我隻好放棄。”說到這裏,我見阿貴臉上微有怒色,連忙解釋道:“不過我走那會兒,倒是把獵槍留給了他。隻是這老鼠既然追上來了,東叔他——估計也死了。”
阿貴聽完一陣沉默,他也知道人死不能複生,在這裏,死了就是死了,誰也沒辦法。
如今,隻剩下我兩人了。往上無路,往下折返也不知是否安全。我一時無措,便選了個粗枝桠坐了下去。阿貴見我坐下,也坐了下來。我們背靠着背,都沒有說話,四周安靜極了。
手電的光線越來越弱,爲了節省光亮,我幹脆按滅了它。我們就那樣沉默而又安靜地坐着,在這個不見穹頂的帝陵地宮中,凝望着無盡的黑暗。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貴忽然出聲道:“小哥,你說我們會死嗎?”
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起這麽一個哀傷的話題,淡淡回應道:“會,我們都會死,人的一生,就是赴死的一生。”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我笑笑,“我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都會死在這裏。”他的聲音,帶着一絲惶恐與不安。
我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歎了一聲,凄然問我,“小哥,那我們現在是什麽意思,是放棄嗎?”
“沒有,”我辯解,“我們隻是在想辦法。”
他頓了頓,又說:“小哥,如果說這次我們能活着出去,你以後會做什麽?”
我會做什麽?即便出去,我當然還會繼續追尋炳叔死亡的真相,探究神秘圖紋的秘密。可能以後,我會進到更多這樣兇險的古墓,遭遇更多離奇、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見我不說話,又道:“我要是能活着出去的話,我鐵定不再接觸考古這一行了,太兇險了。”
我沒有回應他,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他的一生,其實早已注定。
他見我不說話,有些着急心慌道:“小哥,你還在嗎?”
“我在,”我說:“我在想你二叔說過的一些話,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點什麽有用的線索。”
“恩,”他不再發問,頓時又陷入一陣沉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樣,在思考。但是沒過多久,我聽到他喊我,“小哥,手電拿我用一用。”
我把手電遞到他手上,阿貴擰開手電,往上面照了照,又往下面掃了掃。然後,他竟然往下爬,“你幹什麽去?”我不安地問道。
“沒事,”阿貴回我,“就往下面看一下,不會太遠的。”
說完,他又銜着燈光,往下面挪去。我看着那束光在黑暗中穿行,心中也是一陣驚慌。
過了一會兒,那陣光回到了我身邊。阿貴興奮地搖着我,“小哥,我發現了一點東西。”
“什麽東西?”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拉我站起來,指着我們往上突然沒有去路的那根青銅柱的頂端,“你來看這裏。”
“這裏怎麽了?很正常啊!”我看了好一陣,也沒弄明白他到底要我看什麽。
阿貴歎了一聲,說:“算了,還是我說給你聽吧。”我爲自己的愚鈍感到慚愧,悄然點點頭。阿貴指着一條看似疤痕的地方,說:“這個,是錫礦石灼燒後的痕迹,我剛才往下看了幾段,每隔一定的距離,就有這種錫礦石灼燒的痕迹存在。錫礦石灼燒後,能産生氧化錫或者錫單質,它就像我們現在使用的焊錫,起着焊接物體的作用。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這樣粗大的青銅柱,絕不可能一蹴而就,隻能是一截截鍛造,最後使用錫礦石将它們焊接到一起。”
“然後呢?”我雖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還是不懂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阿貴說:“既然這上面還有錫礦石灼燒的痕迹,那就說明,這裏并非是整棵樹的終點。上面,必然還有同樣的青銅柱。”
“可是沒有呢!”我反駁道。
他說:“現在沒有,不代表本來沒有。可能是上面一截,被人盜走;也有可能,是樹建到這裏停工了。”說到這裏,他又拿光線掃了掃四周,“出入這裏危險重重,想帶着那麽大的青銅柱離開,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覺得,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棵建木建到這裏,突然出了什麽事,被迫停工。而且這個推論,和二叔曾經說過的話極其吻合。”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們經曆的一切就更讓人難以理解了。”我看着他,徐徐解釋道:“按理說,海叔是不可能知道這座帝陵是未完成的,除非他上到過這裏。而且,他既然來過這裏,又爲什麽還給我們灌輸‘建木能通天,出土便是天’的想法?還要親自領我們到這來?”
聽到我的詢問,阿貴也是一陣沉默。
我望着四周的黑暗,以及那些兀自延伸的青銅枝桠,忽然想到了一種極爲可怕的可能。“不好,我們可能是中計了。”
“中計,到底怎麽回事?”阿貴驚慌道。
我解釋說:“還記得我們前面在影壁上看到的那些畫面吧,圖畫中描述的一切,都發生了。海叔他同樣是遭遇了那一切,他不可能是原來的海叔,他帶我們到這來,估計隻是想學老杜,把我們當祭品供奉給什麽強大的存在。”
阿貴聽了,也是一陣膽寒,他嗫嚅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還沒來得及想辦法,這時,水平枝桠上突然竄出兩條怪蛇,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從哪裏冒出來的。但是望着它們那可怕的三角頭,也是一陣不安。
“阿貴,蛇來了,我們先往下退。”
說着,我便踩着枝桠,往下退。上來容易,退着難!在青銅樹上行動,我們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蛇。我相信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被它們追上。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我心中一陣大急,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他站在和我齊平的青銅枝桠的一端,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