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想不出,她究竟是被什麽吸引,就小聲喚了一句,“塔娜姐。”
“噓!”她朝我豎起了手指,叫我保持安靜。我閉了口,緊接着,我看到她猛然遞出軍刀。她的動作很快,我的眼睛還沒來得及捕捉,她的軍刀,已經重重紮在一個黑甲蟲的硬殼上。塔娜提起刀,将黑甲蟲也帶了上來。
或許是因爲疼痛,那黑甲蟲不停地掙紮,爪子一伸一縮,嘴裏還發出咿呀咿呀的怪異響聲。在它的扭動下,黑色的甲殼上,刀子紮進的地方,更是不斷有墨綠色的液體流出來,很是惡心。
但是塔娜并不忌諱。她将黑甲蟲拿的更近,那感覺就像是生物學家發現了一個神奇的物種一樣,用心鑽研。
我撇過眼,但最終還是因爲好奇,也将目光移了過來。
那是一種橢圓形的黑色怪蟲,硬殼上生着一道道怪異的金色紋路。體型有菱角那麽大,算上前鳌,共有八隻腳。塔娜看了一會兒,又将軍刀豎起,反面研究起來。這時,我也看到了。那黑甲怪蟲的腳上,居然全是生着帶鈎的倒刺,它怪異的嘴,就像四葉草的葉子一樣,四面張開,有如數字十。紫褐色的牙齒上,更是殘留着不知是人還是其他動物的腐肉。
我實在看不下去,轉過頭,一陣幹嘔。
塔娜見狀,微笑着搖了搖頭。我擡頭看她的時候,隻覺她臉上閃過一抹怪異的笑。我一陣納悶,心說怎麽了?結果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她就将紮着黑甲怪蟲的軍刀,移向了我的眼前,估計有六七公分的距離。
那一刻,黑甲怪蟲的軀體,是那樣清晰地展現在我面前。我甚至能聞到,它口鼻中散發的腐臭味道。
“阿澤,有見過這種東西麽?”塔娜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問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此刻,我隻能拿手遮住口鼻,回答她:“看樣子,有點像我老家那邊臭水溝裏生長的一種蟲子,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田鼈’。不過這個個頭這麽大,又長着堅硬的甲殼,實在不好确定。”我搖了搖頭。
塔娜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恩,還不錯,知道這怪蟲叫‘田鼈’;不過,我卻更喜歡它另外的一個名字?”
“什麽名字?”我忍不住好奇道。
她微笑着說:“河伯,你聽聽,是不是跟河童一樣有詩意?”
我聽着是一陣皺眉,真不明白她的想法爲什麽這般與衆不同。那河童可是水鬼诶,她居然也拿來比喻,還說有詩意。
“不過,這裏的河伯蟲,之所以跟你老家的不大一樣,是因爲這些都是人工飼養的。”她見我不說話,一邊解釋,一邊将軍刀往木筏邊緣一磕。我看見那蟲子掉在水中,又肆意地遊動起來。真不知是它命大,還是不過回光返照而已。
“人工飼養的?養這個幹嘛?”我一陣不解。因爲這種田鼈蟲,在我們老家那邊,是百害而無一益的。農民伯伯們相當讨厭它們,塔娜卻說有人飼養它們,我真的很難理解爲什麽。
她笑着看我,“養這個,當然是防賊了。”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明白她說的賊很可能就是說做我們這一行的,難免有些心虛,不再搭腔。
她卻又調笑道:“你瞧,這水中漂着的,可不是一個已經化作它們餌料的賊麽?”
我一陣苦笑,她見我低下頭,也沒再繼續調侃,而是轉身吩咐衆人說:“走吧!死人而已,我們沒必要耽擱時間。”
我們又繼續劃槳,路上又見着水中漂浮的屍體,但是之後大家的表現都很平淡,沒有像之前那樣大驚小怪,而是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繼續滑行。
眼見木筏離三桅帆船越來越近,我的心,也激動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木筏突然一顫,像是撞到了什麽礁石一樣,砰然躍出水面寸許,我們東倒西歪,險些抛飛出去。
“大家穩住!”一陣吵鬧不安中,我聽到了塔娜的叫喊。
可是話音剛落,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一條胳膊粗細的觸手從湖水中猛然沖出,纏向我們所在的木筏。跟着,又有幾條同樣的觸手探出水面,襲向我們。
這一切來得太快,除了塔娜外,我們所有人都慢了一拍。等我們回過神,拎起手中的木漿當武器時,木筏已經入水幾十公分。我們的鞋子盡數濕透,連身穿的長褲也都半截泡在水中。
回想起先前被咬的那兩個漢子,所有人都知道“田鼈”的厲害,都害怕陷入水中。眼見木筏被觸手拖得越陷越深,大家自然不敢怠慢,全都賣力地揮舞着手中的棍棒鐵器,擊打在那滿是吸盤的觸手上。
衆人拾柴火焰高!很快,那觸手就因承受不住衆人的瘋狂擊打,放棄了拖曳,漸漸退入水中。
盡管如此,然而沒有人敢掉以輕心,誰都知道,獵手從來不會輕易放棄獵物的,那觸手絕對不會安心離開。
果然,一陣平靜之後,木筏又開始了顫動。那觸手的主人,開始從木筏正下方,對我們發起攻擊。
我們制造的木筏,原本就是簡易之物,哪裏經得起它這般攻擊。幾次擊打之後,我們所在的這支木筏,就被撞破了好幾個窟窿。這樣下去,木筏遲早會毀掉的。
“怎麽辦?”黃三拿木棒塞住那窟窿,不安地咆哮道:“現在到底怎麽辦啊?”
他有些慌了。這一會兒,沒人有好主意。連塔娜,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蹲在木筏上,警惕地注視着水中。
匕首在她手中轉動,如穿針引線,遊刃有餘。每一次遞出,都準确無誤地刺中那詭異而來的觸手。但是,她終究隻是一人,無法同時驅散所有的觸手。而那些被她傷到的觸手,都仿佛有了思維一樣,懂得避其鋒芒,不再和她直接接觸。
“小心!”一句話剛喊出來,我旁邊的一個漢子,就被突然冒出的觸手纏住了脖子。我想出手幫他,誰知那觸手越勒越緊,不一會兒,他的臉就變得紫青,脖頸被勒斷,我松開手,他的屍體随着觸手的收縮慢慢陷入了水中。
本來大家還不算特别害怕,可這一下突然死了人,人們再也沒法鎮定。
那一刻,些許膽子小的,都吓得跌坐在木闆上,喪失了鬥志。他們跪在那裏,不停地喃喃自語,似是祈禱。那一刻,我相信很多人都開始後悔,後悔踏上這木筏。眼下發生這種事,想逃已經是不可能的,因爲無處可逃。一旦跳下水,就有可能成爲之前我們見過的浮屍那樣的下場。可是待在木筏上,又何時是個頭?那觸手遲早要歸來,我們遲早都要同它決戰。
我們不能期待幸運的到來。因爲幸運從來不會随意降臨,我們唯有依靠自己,全力争取,才有可能擁有一線活命的希望。若這樣頹廢下去,我相信我們會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要耗盡。那時,人将崩潰,命将隕滅。
念及此,我猛然站起來,大聲喊道:“不想死的,都給我精神點!拿起你們手中的武器,随時準備應戰!”
聲音猶如炸雷,在這個幽深的峽谷中爆裂開來。
在觸手再一次攻來的時候,大家全都拎起手中的木棍鐵器,拼命地擊打着。
我的刀,也斜斜地削向一根觸手,将它截爲兩段。
斷裂的觸手,掉在木筏上,不停地蠕動,切口更是淌出一種透明的粘液,極是惡心。
或許是因爲受到重創,那些觸手突然全部撤退,沒入水中。
而遠處的湖水中,有成串的水泡冒出來。緊接着,一個巨大的圓球狀的棕褐色章魚浮出水面。這是一個非常特别的章魚品種,居然有十三條觸手之多,它的腕足規律地在面前蠕動着,像是在歡欣鼓舞。漆黑而又渾圓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我們,不知在謀劃什麽。
見到這一幕,我也有些慌了,“怎麽辦?塔娜姐。”
“等!”塔娜伸手攔住了我。她站到了我的前面,其他所有人都開始往後退。
我們死死地望着那條章魚,一直沒有動。它也一樣。
我還以爲它是決定放棄了,可誰知道,隻過了一會兒,那章魚突然朝着我們的方向,筆直滑行而來。它狀如牦牛的身子,在水面激起層層水浪,觸手有如劃槳,不停地轉動着。
章魚的速度太快,我前一眼看它的時候,還在幾百米開外,轉眼,它就到了船頭。
“塔娜姐,小心!”眼見章魚撲來,我大聲提醒。可是塔娜,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樣,反而向前走去。
我不明白,她爲何要這樣做!我想伸手去拉,但是她卻離我好遠。
那一刻,她就像是準備慷慨就義的巾帼英雄,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擋住了所有的危險。
那一刻,我看見那一十三條醜陋而又怪異的觸手,突然從天而降,将她的身子徹底裹住,拽入水中。
那一刻,我聽見了自己的哭聲,我聽見了自己的嘶喊:“塔娜姐!”但那聲音,卻化作漫天雲霞,染紅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