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沒有追出去,因爲我知道,他向來都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既然做出了決定,就沒理由再回頭。即便我追上他,也無濟于事,也不可能挽留他。那一刻,我隻想灌醉自己。我木然地舉起酒杯,将殘留的酒水一股腦全都灌進喉嚨。我希望酒精能灼燒我心中的苦悶。
我應該是喝醉了,因爲當我擡眼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多個人影。他們或扭曲,或跳動,或厮打,我隐約聽見了桌子闆凳斷裂的響聲,我聽見了哀嚎、慘叫。我甚至看到一根木棍的影子,在朝我飛來。盡管我相信那是夢,但出于本能,我還是想站起來,想躲閃。但身子根本不聽命令,搖搖晃晃。眼見那木棍就要撞上來,一個绯紅的身影擋在我的面前。我看不到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麽,我隻是看到一片绯紅。
有那麽一刻,我感覺到自己像是飛了起來,天旋地轉。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簾卻無力地垂下。
當我再次從迷糊中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床上。那是一個和我們居住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下意識擡起頭,看到床邊挂着的風鈴,“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我摸了摸頭,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些模糊的片段。我試着将那些片段拼接,好找出線索。但是這時,一陣響亮的腳步聲傳來,我趕緊躺回到床上。
我半閉着眼睛,隐約看到一個人影靠近。那人在我床邊看了一眼,“還在睡!”鄙夷了一句,又提腳往外走。
我聽得出,這聲音,他過分熟悉。“秦雙,”我帶着疑惑地喚住他。
來人止住腳,果然是秦雙。他驚喜道:“老闆,你總算醒了!”他說:“我們都等你好久了!”
“你們?”我皺了皺眉,說:“你和塔娜麽?”秦雙點了點頭,我歎了一聲,有些惋惜地說道:“看來他是真的走了。”
秦雙好像從來就不喜歡陳歸一,他說:“走了也好,沒他,我們更輕松。”
我不知道秦雙究竟哪裏來的自信,但是陳歸一走了,已成事實,我沒什麽好說的。我坐起身,再次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除了風鈴,除了紗幔,我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女孩子的閨房。
“哦,對了,”我打斷仍在沉吟的秦雙,“我們怎麽到這來了?”
秦雙摸了摸腦門,說:“我記得昨天睡得好好的,塔娜就背着你回來了,她一腳把我‘踢’醒,叫我收拾收拾,跟着我們就來這了。”
我本來腦中就留存有一些印象,這下秦雙一說,我将它們拼接起來。大概就有了一個完整的印象:昨天陳歸一離開後,我喝醉了,然後發生了一點事,跟着她把我背了回去,喊上秦雙,我們轉移到這裏。
這麽說來,了解事情真相的,就隻有塔娜了?想到這裏,我忙問,“塔娜呢?你看到她了嗎?”
“她,”秦雙沉思了片刻,說:“我瞧着好像是往西邊的林子走了。”他可能是想到了什麽,問我道:“怎麽了?”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沖了出去。我在西邊的林子找了很久,終于在一壇溪水前找到她。當時的塔娜,和昨天一樣,穿一身绯紅的滌棉大衣,下身草青色的長裙,半蹲在溪邊玩水。白如青蔥的手指,在清澈的溪水中晃來晃去。霞光掩映,波光粼粼,滿山的胡楊,以及這惬意的溪水,交織在一起,好一幅天然美麗的風景畫。
塔娜的美,和這山水融爲一體,叫人沉醉。
我當下從身上摸出相機,那相機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卻摸了好一陣子。
我緩慢蹲下身,找準角度,調好焦距以及曝光度以後,連忙按下了快門。
塔娜聽得聲音,她回頭,看到是我,朝我輕輕一笑。“醒了?”她問我。她的聲音溫柔,如三月春風拂面。
被她發現我在偷拍,挺不好意思的。我羞愧地點了點頭,又低下頭,不敢看她。再擡頭,她已經來到我跟前。
“醒了的話,我們出發吧!”塔娜并沒有提及照片的事情,她滿不在乎地轉身,似乎就要離開。
見她要走,我連忙扯住她,“先等一下,我有點事想問你。”被我這麽一阻,塔娜停了下來。她偏着身子看我,沒說話。我看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抓着她的手,忙松開。可是臉上,卻不由得一下子變得通紅。
塔娜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頓了頓,問我:“想問什麽,你說吧。”
我心如鹿撞,哪裏還能組織好語言,吱唔半天,也隻是吐出兩個字,“昨天——”
“再不說,就走了。”塔娜見我如此墨迹,不禁有些生氣。
如今要事煩身,我卻還兒女情長?我心中一陣憤恨,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叫我靜下心來。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昨天陳歸一離開後,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什麽事?”
“就這事?”塔娜詫異地看着我,估計是沒有想到我饒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因爲這個事。她沉思了片刻,接着将昨晚發生的事情大概給我描述了一遍。原來,昨晚陳歸一離開後,來了一幫打手。那群人好像是沖着我來的,但幸好都不是專業的練家子,塔娜一個人全把他們擺平了。
雖然塔娜隻用了兩句話,就概括了整件事。但是我能想象出當時有多麽危險和艱難。我也很奇怪,爲什麽那夥人的目标是我。
塔娜見我失神,笑笑說:“怎麽?想不明白嗎?”我沒有說話。的确很難想明白。雖然我們做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營生,但我們也是有原則的,不會平白無故地給自己惹上一堆仇家。而且就算真有仇家,爲什麽一直沒動作,非要等我開始接觸炳叔死亡真相的時候,突然冒出來?這怎麽說都說不通。
“走了,”塔娜又催促了一遍,她說:“你再在這瞎思考,我可就不陪你去黑城了啊!”
見她以此威脅,我忙說道:“恩,走。”我剛走兩步,又想到昨天是她一個人對抗多個人,雖然陳歸一說她厲害,但也難保沒什麽閃失。我又問道:“你呢,沒什麽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說着她伸了個懶腰,雙手抱向頭後,向着我轉了個圈。
她的裙擺随風飄揚,在風中綻放。我看着她,不自覺看向她挺立的酥胸。好美!塔娜見我不說話,笑着說:“沒事的話,那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随她回到了屋子的地方。她把我們帶到偏房,我看到那裏桌案上放着三個背包。看樣子是陳歸一說的裝備。我走過去,挑了一個稍大的背包扛到肩上,還沒完全送上去,塔娜就阻止道:
“先别忙着背,你們看看都有哪些東西,心裏提前有個準。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幹啥。”
她說的有道理,以前炳叔好像也有教過。但是長時間不下坑,加上我又特别激動,此刻更是忘了。塔娜一提醒,我連忙把全部的背包翻開。發現裏面有三套潛水服、兩個便攜式氧氣瓶、兩卷粗細不同的繩索、一根撬棍、一把鐵鎬、兩把工兵鏟、幾雙膠皮手套、兩盒固體燃料、一個探照燈、幾個頭燈、兩組冷焰火、熒光棒、防水火柴、簡易睡袋、望遠鏡、急救箱、軍用水壺,一些真空包裝的牛肉幹和壓縮餅幹等等東西。
東西比我之前采購的少了太多,像防毒面具之類的裝備,都沒有準備。不過她居然準備有潛水服,這個倒還真有點意外。
我反複确認過之後,又将裝備重新裝回原來的行囊。忙完這一切,塔娜說:“都準備好了吧,好了的話,咱們即刻出發。”見我們點頭,塔娜将背包提起來,丢給我們,“王澤,這個你來背;秦雙,這個給你。”
我接過背包,那背包很沉,我不知道塔娜爲什麽能做到一隻手将它們提起來。我将背包牢牢地挂在肩上,這時,塔娜走了過來。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傘兵刀,遞給我,“阿澤,這把刀你留着防身用。”我不明白,塔娜爲何突然給我一把刀,我猶豫着接下它,說:“謝謝!”
塔娜點頭。秦雙在旁邊站着,他默默地注視着我們,盡管沒說話,我看到了他臉上的不悅。
“還有一件事,我得提前給你打聲招呼。”塔娜看着我,遲疑了片刻,說道:“就是到了黑城,所有的一切行動,就都交給你來決定了。”
這事态有點嚴重,我聽了,也是一陣驚訝。我分明記得陳歸一說過:剩下的路,塔娜會代替他陪着我。可是塔娜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我頓了頓,說:“爲什麽啊?陳歸一不是說,後面的路,你會陪着我的嗎?”
“對,我會陪着你。”塔娜深吸了一口氣,說:“但是阿澤,有些時候,你也該學着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