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王正爲人厚道全,不從主命害忠賢。
一言直告奸臣計,忠心英雄白屈冤。
話說王驿丞見龐太師一月餘間,有書一十三封,要害平西王性命。此時驿丞立定主意,不肯陷害狄青,自願挂官遁迹。等候至紅日歸西,排開酒宴狄爺坐下,把金壺滿滿斟上幾盅。狄爺擡頭一看王驿丞。但見他:
愁眉不展成何事,神色沉吟卻有因。
狄爺看罷說聲:“驿丞官,本藩看你滿面愁容,是何緣故?”驿丞說:“小官有些心事。”狄爺說:“有何心事?”王正說道:“身家性命不保,所以心煩不悅。”狄爺說:“有甚心事,說與本藩知道。”此時王正回複,便輕輕叫聲:“千歲,小官原是龐府家人,因幹事無差,大師爺把我提拔起來,故做了這驿丞。自從千歲爺到此之後,龐大師一連有十三封書信,要小官把千歲爺性命害了。隻因我受過太師一點之恩,又難以推卻,隻得将實言告明。”狄爺說。“就把本藩擺布了罷,這有何不可?”王正說:“千歲,你何出此言?你乃當朝鐵石擎天柱,大宋駕海紫金山,立建多少汗馬功勞,保護大宋江山頂力之人。小官焉敢做此無法之行,如若我依了太師之命,要陷害千歲,小官也不來實告了。”狄爺說:“如今你意見若何?”王正說:“太師今日來書一封,内說倘小官仍不下手害千歲,連着小官也要收拾了。”狄爺說:“如今他十三封書何在?”王正說道:“千歲,十三封書多是他來人帶回的,并無一字存留。”狄爺冷笑道:“龐洪,想你幾番害我,屢屢不成功,因何息不得此心,必要算計于我?可惜原書不存一紙,何作爲憑!”驿丞說:“千歲,太師是個有主意的人,焉肯把書留在此處?小官當時見了一書延挨一次。如今延挨不得了,所以小官告明此事,來日挂官逃走便了。”
狄爺聽罷搖頭說:“驿丞,你休得心煩。本藩思量一個妙計安穩你做官,何須逃走?”王正說:“千歲,隻怕這件事沒有思算得來。”狄爺說:“若打算不來,本藩縱死何辭?”驿丞說:“千歲,你斷然死不得的,若千歲有甚差遲,如同大宋砍斷擎天棟柱,而且小官性命難保,妙計不過小官挂冠逃走的。”狄爺道:“王正,你休要逃走了。龐洪原要算計本藩的,你且放心,待來日要打算一個兩全其美的計策。我命無妨,你安穩做官才是。”王正無奈應諾。此時狄爺無心吃酒,略用了幾杯,即喚收拾去。說聲:“驿丞,你且去安睡罷。”王正領命去了,隻有狄爺歸房獨坐,悶對銀燈,說:“龐洪啊,我到底與你何冤仇,你苦苦必要生心圖害于我,不畏上天!而且欺瞞君上,申同女兒惑迷聖上,倚着内助勢力作惡過多,罪盈滿貫,終然有日報應。但恐龐洪要害我,若有來書爲憑,方能把他擺布,如今就無憑證,說之無益。我若不死,他就要算計王正了,如何打算才好?”思想到煩悶不堪處,即抽身轉出房外,隻見庭前月色如銀,天河雲淨無煙,少停孤雁高飛,鳴聲哀切。狄爺對此凄涼之景,觸感愁懷,不勝悲煩。歎聲:“龐洪,你今日害得我既不見君面,又不見母面,孤伶獨處,還不知母親懸望于我如何苦切。”恨想一番,虎目中不見英雄之态。
此時已是更敲三鼓,忽見天邊五彩祥雲霭繞,見遠遠雲端落下一位仙翁,呼喚:“賢徒,緣何在此傷懷?”狄爺一見,原來師父到來。弟子拜見,即請師父坐下庭前。王禅老祖開言說:“賢徒,前時爲師差你到汴京助宋平西,做保國之臣,今日你被拘留此地,又見你怨氣沖天,至此爲師特來點你。”狄爺說:“師父啊,一言難盡。自别師尊以後,到京就與國家出力,志在朝廷立功勞。豈知出仕未久,卻被龐洪三番五次圖害于我。上年取得珍珠旗回國,聖上收入國庫已久,直至今年已有一載,聖上忽然傳說是假旗。此時弟子忍耐不住,觸撞朝廷,押出西郊斬首。幸得姑娘救了,方免過刀之苦。今日問罪流徒此地,豈知龐洪又不容弟子。月餘之間連次十三封書付托驿丞,要害弟子性命,幸得王驿丞存心仁厚,将此說知弟子,立在進退兩難。我若不死,龐洪焉得能饒王正?所以弟子在此月下思量,猶疑不決。未知怎樣處決這奸臣才好。”老祖聽了,微笑說:“徒弟,你不必過慮心煩,那龐洪父女氣數未盡,那裏處次得他?你今且聽我言,權爲隐避。少不得西遼又複動于戈,此時仍要你督兵取得真旗回國,奏凱班師。以後天下平甯,龐洪父女權勢已盡,賢徒自此福祿叨天了。”狄爺說:“師父,那旗還有真的麽?”老祖說:“爲何沒有的?”狄爺說:“真旗弟子未見過,未知怎生分别的,師父可知道否?”老師說:“爲師說與你知罷,可謹謹記着。”就将真旗的式樣一一說明。狄爺謹記在心,且到日後平西試驗真旗。此是後話。此時老祖取出靈丹兩顆,說聲:“賢徒如今與你丹丸兩顆,收藏身邊。”狄爺說:“丹丸後來如何用的!”老祖說:“你記而行,你且權爲隐避,隻宜四虎将與你母知道。切勿多洩一人。倘日後更有災難,爲師再與你解救。”狄爺諾諾連聲,深深拜謝師父提攜指示之思,就把靈丹收藏下。王禅老祖說:“賢徒,爲師去也。”即駕上雲端,狄爺跪在塵埃中翹首殷勤相送。祥雲複霭,仙師去了。狄爺起來,想一回說道:“卻也好笑,本藩正在愁煩之間,忽然師父到來,說明真旗之妙處,又命我詐死埋葬,避奸權隐,且依計而行便了。”不覺滿懷愁悶頃刻已消了。又聽得更敲四鼓,即回轉房中坐下,想來龐洪父女屈害忠良,本藩隻道他報應生此了,豈知正在盛時之際,動他不得,隻猶恐他害盡忠良,奸佞就得志,江山誠恐不安甯了。且罷,憂也憂不來的,成事不能強爲,不必恨這奸臣了,且待後來報應他。
此時和衣睡了,至天明起來,洗過臉畢,即裝成大病模樣,有驿丞早早恭見請安。狄爺說:“王正,本藩今日身上有些欠安。”驿丞說:“千歲有何不安?”狄爺說:“昨三更時分,朦胧睡去,隻見西遼國内七八員陣亡番将前來與本藩讨命,此夢想來不祥之兆了。如今不能久居人世的,今朝覺得身體不甯,心亂頭暈,眼花神悶,且差人本藩府中報知母親、衆将罷。”王正說:“千歲啊,夢寐之事,何足爲真?諒必千歲冒了些小風寒小恙的。”狄爺說:“非也。”驿丞說:“莫不是爲着龐洪動了氣惱麽?”狄爺搖手說:“不在于此,實是遼将讨命的。我若一死,正中龐洪之計,又脫了你的幹連,倒也好的。快快差人到我府中,不可遲延。”驿丞應諾。即時差了驿子前往狄府去了。狄爺依着尊師之命,暗把靈丹一粒吞咽肚中,在床狂叫之聲不絕。王驿丞隻道狄爺真病,立刻往請醫生到來,将脈一診。說:“看過多少難奇病症,今不識此症,但脈氣已盡,隻憂難過三天。”王正一想,太師要害千歲,正在無計安排,豈知他病起來,送醫生去了不表。
再說驿于奉命奔到狄王府報信,名稱百裏,實得九十裏路途。這驿子晨早上馬加鞭,将近黃昏時候進了王城。不認得那處是狄王府中,問旁人乃得指點明白。便到王府門首忙下馬,但是氣喘籲籲,看見王府威模,其中幾位管門官坐着,又不敢上前,正在門首探頭探腦。管門喝道:“你是何人?”驿子說:“老爺在上,小的是遊龍驿子,隻因千歲爺有病,着小的前來報知。”正是:
不是奸臣施毒計,如何小将死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