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漫道無關,一片身心都被绾。急急奔馳,猶恐他嫌緩。豈有拘攣,總是情長短。非兜榄,此中冷暖,舍我其誰管。
右調《點绛唇》
話說過公子見馮按院不爲他催親,轉出告示與水小姐,禁止謀娶,心上不服,連連來見,馮禦史隻是不見,十分着急,又摸不着頭路,隻得來見鮑知縣訪問消息,就說馮禦史反出告示之事。鮑知縣聽了,也自驚訝道:“這是爲何?”因沈吟道:“一定又是水小姐弄甚神通,将按院壓倒。”過公子道:“她父親又不在家,一個少年女子,又不出閨門,有甚神通弄得?”鮑知縣道:“兄不要把水小姐看做等閑。她雖是一個小女子,卻有千古大英雄的志量,前日本縣持牌票去說時,她一口不違,就都依了,我就疑她胸中别有主見。後來我去回覆她,曾又叮囑她莫要改口,他就說:‘我到不改口,隻怕按君到要改口。’今日按台果然改口,豈非她弄的神通?賢契到該去按君衙門前訪問,定有緣故。”
過公子隻得别了縣尊,仍到按院衙門前打聽。若論水小姐在按院堂上有此一番舉動,衙門皆知,就該訪出,隻因按台怕出醜,吩咐不得唱揚,故過公子打聽不出。悶悶的過了二十餘日,忽見按院大人來請,隻道有好意,慌忙去見他。到了後堂,相見過,馮按院就先開口說道:“本院爲世兄,因初到不知就裏,幾乎惹出一場大禍來。”過公子道:“以烏台之重,成就治下一女子婚姻,縱有些差池,恐也無甚大禍。爲何老恩台大人出爾反爾?”馮按院道:“本院也隻認這水小姐是治下一女子,故行牌彈壓他,使他俯首聽命,不敢強辭。誰知這水小姐,爲人甚是厲害,竟是個大才大智之人,牌到時略不動聲色,但滿口應承,卻悄悄自做了一道本,暗暗差一個家奴,進京去擊登聞鼓參劾本院,你道利害不利害了!”過公子聽了吃驚道:“他一個少年女子,難道這等大膽?隻怕還是謊說,以求苟免。且請問老恩台大人:何以得知?”馮按院道:“他參劾本院,還不爲大膽;他偏又有膽氣,親自送奏本來與本院看。”過公子道:“老恩台大人就該扯碎他的本章,懲治他個盡情,他自然不敢了。”馮按院道:“她妙在将正本先遣入進京二日,然後來見本院。本院欲要重處她,她的正本已去了,倘明日本準時,朝廷要人,卻将奈何?不道本院處治他,她卻手持利刀,欲自刺,将以死來挾制本院。”過公子道:“就是她的本子上了,老恩台大人辨一本,未必就辨她不過。”馮按院道:“世兄不曾見她的本章,她竟将本院參倒了,竟無從去辨。倘此本若是準了她的,不獨本院有罪,連世兄與老師都卻有些不便。故本院不得已,隻得出告示安慰她,方說出家奴姓名、形狀,許我差人星夜趕回。前日兄累累賜顧,本院不敢接見者,恐怕本趕不回,耳目昭彰,愈加談論。今幸得本趕回了。故特請世兄來看,方知本院不是出爾反爾,蓋不得已也。”因取了水小姐的本章,送與過公子看。
過公子看了,雖不深知其情,然看見“谄師媚權”等語,也自覺寒心,“這丫頭怎無忌憚至此,真也可惡!難道就是這等罷了?其實氣她不過,又其實放她不過。還望老大人看家父之面,爲治晚另作一斧柯之想。”馮按院道:“世兄若說别事,無不領教。至于水小姐這段姻緣,說來也有些不合,本院勸世兄到不如冷了這個念頭罷,隻管勉強去求,恐怕終要弄出事來。我看這女子舉動莫測,不是一個好惹的。”
過公子見按院推辭,無可奈何,隻得辭了出來。心不甘服,因尋心腹成奇,與他商量,遂将他的本章大意,念與也聽,道:“這丫頭告‘谄師媚權’,連父親也參在裏面,你道惡也不惡!”成奇道:“他本章雖惡,然推他苦死推托之懷,卻不是嫌公子無才無貌,但隻以男女皆無父命。若論婚姻正禮,他也說得不差。我想這段姻緣決難強求,公子若必要成就,除非乘他父親此時貶谪,老爺子不日拜相,速遣人進京,與老爺說知此情,老爺做主,遣人到戌所去求親。你想那水侍郎在此落難之時,無有不從。倘他父親從了,便不怕他飛上天去。”過公子聽了,方才大喜道:“有理,有理!現一條大路不走,卻怎走小路?如今就寫家書去與父親說。但是書中寫不盡這些委曲,家裏這些人又都沒用,必得兄爲我走一遭,在老父面前見景生情,撮合成了方妙。”成奇道:“公子喜事既委命于我,安敢辭勞?就去,就去。”過公子大喜道:“得兄此去,吾事濟矣。”因懇懇切切寫了一封家書與父親,又取出盤纏,教一個老家人,同成奇進京去了。正是:
滿樹尋花不見花,又從樹底覓根芽。 誰知春在鄰家好,蝶鬧蜂忙總是差。
按下成奇與家人進京求親不題。卻說鐵公子自山東歸到大名府家裏,時時佩服小姐之恩,将俠烈之氣漸次消了,隻以讀書求取功名爲念。一日在邸報上,忽看見父親鐵都院有本告病,不知是何緣故,心下着急,又帶着小丹,騎了匹馬,忙忙進京去探望。将到京師,忽見一個人,騎着匹驢子在前面走。鐵公子馬快,趕過他的驢子,因回頭一看,卻認得是水家的實人水用,因着驚問道:“你是水管家,卻爲何到此?”水用擡頭,看見是鐵公子,慌忙跳下驢來說道:“正要來見鐵相公。”鐵公子聽了驚訝道:“你要來見我做甚?”隻得也勒住馬,跳了下來,又問道:“你來端的是爲老爺的事,還是爲小姐的事?”水用道:“是爲小姐的事。”鐵公子又吃一驚,道:“小姐又爲甚事?莫非還是過公子作惡?”水用道:“正爲過公子作惡。這遭作得更甚,所以家小姐急了,叫我進京擊登聞鼓上本,又恐怕我沒用,故叫我尋見相公,委求指點指點。”鐵公子道:“上本容易。且問你,過公子怎生作惡,就至于上本?”水用道:“前番那過公子自家謀爲,識見淺短,故小姐随機應變,俱搪塞過了。誰知新來的按院是過老爺的門生,死爲他出力,竟發下二張憲牌到縣裏來,勒逼着一月成親,如何拗得他過?家小姐故不得已,方才寫了一道本章參他,叫我來尋相公指引。今日造化,恰巧撞着,須求鐵相公作速領小的去上。要使用的,小人俱帶在此。”鐵公子聽了,不覺大怒道:“那個禦史,敢如此胡爲?”水用道:“按院姓馮。”鐵公子道:“定然是馮瀛這賊坯了!小姐既有本,自然參他得痛快,這不打緊,也不消擊鼓,我送到通政司,央他登時進上,候批下來,等我再央禮科抄參幾道,看這賊坯的官可做得穩?”水用道:“若得鐵相公如此用情,自然好了。”鐵公子說罷,因跨上馬道:“路上說話不便,我的馬快,先去,你可随後趕到都察院私衙裏來,我叫小丹在衙前接你。”水用答應了,鐵公子就将馬打一鞭,就似飛的去了。
不多時到了私衙。原來鐵禦史告病不準,門前依舊熱熱鬧鬧。鐵公子忙進衙,拜見了父母,知道是朝廷有大議,要都察院主張,例該告病辭免,沒甚大事,故放了心,就吩咐小丹在衙前等候水用,直等到晚,并不見來,鐵公子猜想道:“水小姐既吩咐她托我上本,怎麽不來?莫非她驢子慢,到得遲,尋下處歇了?明早必來見我。”到了次早,又叫小丹到衙前守候,直守到午後,也不見來。鐵公子疑惑道:“莫非她又遇着有力量的熟人,替她上了,故不來見我?”隻得差了一個能事的承差,叫他去通政司訪問,可有兵部水侍郎的小姐差入上本。承差訪問了來,回覆:“并沒有。”鐵公子放心不下,又叫人到午門外打聽今日可有人擊鼓上本,又回道“沒有”。鐵公子一發動疑,暗暗思忖道:“她分明說要夾我上本,爲何竟不見來?莫非她行事張揚,被按院耳目心腹聽知,将她暗害了?或者是一時得了暴病睡倒了?”一霎時就有千思百想,再也想不到是水用将到城門,忽被馮按院的承差趕轉去,又叫人到各處去找尋,一連尋了三五日,并無蹤影,鐵公子着了急,暗想道:“水小姐此事,若是上本準了,發下來時,便不怕按君了。今本又不上,按君威勢,她一個女子,任是能幹,如何拗得她過?況她父親又被貶谪,曆城一縣,都是奉承過公子的,除了我去救她,再有誰人肯爲她出力?古語雲:‘士爲知己者死’,水小姐與我鐵中玉,可謂知己之出類拔萃者矣。我若不知,猶可謝責,今明明已知,而不去助他一臂,是須眉男子不及一紅顔女子,不幾負知己乎?”
主意定了,即辭了父母,隻說仍回家讀書,卻悄悄連馬也不騎,隻雇了一匹驢子騎着,仍隻帶了小丹,星夜到山東曆城縣來,要爲水小姐出力。一路上思量道:“若論賊坯如此作惡,就該打了堂去,辱他一番,與他個沒體面,才覺暢意。隻他是個代天巡狩的禦史,我若如此,他上一本,說我淩辱欽差,他到轉有理了,那時就到禦前折辯,他的理短,我的理長,雖也不怕他,但我見水小姐折服強暴,往往不動聲色。我若動起粗來,他未免又要笑我是血氣用事的了。莫若先去見水小姐,隻将馮按院的兩張勒婚虎牌拿了進京,叫父親上本,參他谄師媚權,逼勒大臣幼女,無媒苟合,看他怎生樣解救!”正是:
熱心雖一片,中有萬千思。 不到相安處,彷徨無已時。
鐵公子主意定了,遂在路不敢少停,不數日就趕到曆城縣,尋一個下處,安放了行李,叫小丹看守,遂自走到水侍郎家裏來。來到門前,卻靜悄悄不見一人出來,隻得走進大門來,也無一人出入。隻得又走進二門來,雖也不見有人出入,卻見門旁有一張告示挂在壁上,進前一看,卻正是馮按院出的,心下想道:“這賊坯既連出二牌,限日成婚,怎又出告示催逼?正好拿他去作個指實。”一邊想,一邊看去,卻原來不是催婚,到是禁人強娶的。看完了,心又驚又喜,道:“這卻令人不解:前日水用明明對我說按院連出二牌催婚,故水小姐事急上本,爲何今日轉挂着一張禁強娶的告示在此?莫非是水小姐行了賄賂,故翻過臉來?再不然,或是水侍郎複了官,故不敢妄爲?”再想不出,欲要進去問明,又想道:“她一個寡女,我又非親非故,若是她遭了強娶患難,我進去問聲還不妨;她如今門上貼着這樣平平安安的告示,我若進去訪問,便涉假公濟私之嫌了,這又斷乎不可。且到外面去細訪,或者有人知道,也未可知。”因走了出來。
不期剛走出大門,忽撞見水運在門前走過,彼此看見,俱各認得,隻得上前施禮。水運暗想道:“他向日悻悻而去,今日爲何又來?想是也着了魔。”因問道:“鐵相公幾時來的?曾見過舍侄女麽?”鐵公子道:“學生今日才來,并不敢驚動令侄女。”水運道:“既不見舍侄女,又爲何到此?”鐵公子道:“學生在京,曾聞得馮按君擅作威福,連出二牌,限一月要逼令侄女出嫁。因思女子之嫁,父命之,關禦史何事?私心竊爲不平,故不遠千裏而來,欲爲令侄女少助一臂。适在門内見馮按院有示,禁人強娶,此乃居官善政,乃知是在京之傳聞者誤也,故決然而返耳。”水運聽了大笑道:“鐵先生可渭‘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矣,雖屬高義,也隻覺舉動太輕了。此話雖是這等說,然既已遠遠到此,還須略略少停,待學生說與舍侄女,使他知感,出來好拜謝拜謝,方不負此一番跋涉。”鐵公子道:“學生之來,原不全是爲人,不過要平自心之不平耳。今日心之下平已平,又何必人之知感,又何必人之拜謝!”說罷,将手一舉道:“老丈請了。”竟揚揚而去。
水運還要與他說話,見他竟一拱而别,心下十分不快,因想道:“這小畜生怎還是這等無狀,怎生要擺布他一場方快暢?”想了半晌,并無計策,因又想道:“還須與過公子去商量方好。”因先叫了一個小厮,悄悄趕上鐵公子,跟了去打聽他的下處,然後一徑走來,尋見過公子,将撞見鐵公子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過公子聽罷跌足道:“這畜生又想要來奪我婚姻了,殊可痛恨!我實實饒他不過,拼着費些情面,要與做一場。”水運道:“這一場卻怎生與他做?”過公子道:“明日尋見他,借此事故,與他厮鬧一番,然後将他告在馮按院處,不怕老馮不爲我!”水運搖頭道:“此計不妙。我聞得這姓鐵的父親做都察院,是按院的堂官。這馮按院就十分要爲公子,卻也不敢難爲堂官的兒子。”過公子聽了吃驚道:“是呀,我到不曾想着此,卻如之奈何?”水運道:“我想起來,如今也不必大動幹戈,隻小耍他一場,先弄得他颠三倒四,再打得他頭破血出,卻又沒處叫屈,便也夠的了。”過公子道:“得能如此,方能少出我氣。且問計将安出?”水運道:“這姓鐵的雖然嘴硬,然年紀小小的,我窺他來意,未必不專緻在我侄女兒身上。方才被我撞破了,沒奈何,隻得說這些好看話兒,遮掩遮掩。我想他心上不知怎生佯思量一見哩。公子如今莫若将計就計,叫一個童子去請他,隻說是水小姐差來的,說今早知他到門,恐人多不便出來相見,約他今晚定更時在後花園門口一會,有要緊的話說。那姓鐵的便是神仙,也猜不出是假的。等他來時,公子卻暗暗埋伏下幾個好漢,打得他頭青眼腫,卻到那裏去訴苦!你道此計好不好?”過公子聽了,喜得滿臉都是笑,困贊道:“好妙計!百發百中。且打他一頓,報個信與他,使他知曆城縣豪傑是惹不得的。”因叫出一個乖巧會說話的童子來,将所說的言語,細細吩咐明白,叫他如此如此,那童子果然乖巧,一一領會。正吩咐完,恰好水運叫去打探下處的小厮也來了,因叫他領到鐵公子下處來。
此時鐵公子因馮按院出告示的緣故,不知其詳,放心不下,遂走到縣前,要見鮑知縣問個明白,不料鮑知具有公務出門,不在縣中,隻得仍走了回來。水家小厮看見,忙指與童子道:“這走來的正是鐵相公。”童子認得了,卻讓鐵公子走進下處,他即随後跟了進來,低低叫一聲:“鐵相公,走到那裏去來?小厮候久了。”鐵公子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童子,因問道:“你是誰家的?候我做甚麽?”那童子不就說話,先舉眼四下一看,見沒有人,方走近鐵公子身邊,低低說道:“小的是水小姐差來的。”鐵公子驚疑道:“水小姐他家有大管家水用等,爲何不差來,卻怎叫你來?你且說,差你來見我,有甚話說?”童子道:“小姐要差水用來,因說話不便,故差小的來。小的是小姐貼身服侍的,可以傳達心事。”鐵公子道:“有甚麽心事要你傳達?”童子道:“小姐說,早間蒙鐵相公賜顧,已有人看見,要出來相會,一來衆人屬目,不便談心;二來被人看見,又要論是論非;三來鐵相公又未曾扣門升堂,差人留見,又恐涉私非禮,隻得隐忍住了。然感激鐵相公遠來一片好心,必要面謝一謝,故悄悄差小的來見鐵相公。”鐵公子道:“你可回去對小姐說,說我鐵挺生雖爲小姐不平而來,不過盡我之心,卻非要見小姐之面。小姐縱有感我之心,卻無見我謝我之理,蓋男女與朋友不同耳。”童子道:“小姐豈不知男女無相見之理,但說是前番已曾相見過,今日鐵相公又爲小姐遠遠而來,反避嫌不見,轉是交情了。欲今請相見,又恐閑人說短說長,要費分辨,莫若請鐵相公定更時分,悄悄到後花園門道理去一會,人不知鬼不覺,實爲兩便。望鐵公子不要爽約,以負小姐之心。”
鐵公子聽了,勃然大怒道:“胡說!這些話從那裏說起?莫非你家小姐喪心病狂麽?”童子道:“家小姐是一團美意,怎麽鐵相公到惱起來?”鐵公子一頭怒,一頭想道:“水小姐以禮法持身,何等矜慎,怎說此非禮之言?難道相隔不久,就變做兩個人?此中定然有詐。”因一手将童子捉住,又一手指着童子的臉要打,道:“你這小奴才,有多大本領,怎敢将美人局來哄騙我鐵相公?那水小姐乃當今的女中豪傑,你怎敢造此邪穢之言來污她?我鐵相公也是個皎皎铮铮的漢子,你怎敢捏此淫蕩之言來誘我?我想這些言語,你一個小小孩子,也造作不出,定有人主使。你可實說是誰家的小厮,這些言語是誰教你的,我便饒你。你若半字含糊,我就帶你到縣中,教縣主老爺将你這小奴才活活打死!”童子正說得有枝有葉,忽被鐵公子一把捉倒,隻恨恨要打,吓得他魂都不在身上,又見鐵公子将他隐情都先說破,更加慌張,初還強辨一兩句道:“實實是水小姐差來的,這些話實實是水小姐叫我說的。”後被鐵公子兜嘴兩個巴掌打慌了,隻得直說道:“我實是過公子的童子,這些話都是水老相公教的,實實不幹小的之事,求鐵相公饒了我罷。”鐵公子聽了,方哈哈大笑道:“魑魅魍魉,怎敢在青天之下弄伎倆!”因開了手,放起小童子道:“你既直說,饒你去罷。你可對水家那老奴才說:我鐵相公是個烈丈夫,水小姐是個奇女子,所行所爲,非義即俠,豈小人所能得知,叫他不要隻管自讨苦吃。饒你去罷!”
童子得脫了身,那裏還敢做聲,因将袖子掩着臉,一路跑了回來。此時水運還同過公子坐着等信,忽見童子垂頭喪氣走了回來,不勝驚訝。過公子忙問道:“你如何這等模樣?”童子因吃了苦,看見家主,不覺眼淚落了下來,道:“這都是水老相公害我。”水運道:“我叫你去充作水家的人,傳水小姐的說話,他自然歡喜,你怎到說我害你?”童子道:“水老相公,你也忒将那鐵相公看輕了。那鐵相公好不厲害,兩隻眼看人,比相面的還看得準些;一張嘴說話論事,就象看見的一般。小的才走到面前,說是水小姐差來的,那鐵相公就有些疑心,說道:‘既是水小姐差來,怎不差那大家人,卻叫你來?’小的說:‘我是水小姐貼身服侍的,故差了來。’那鐵公子早有幾分不信,就放下面孔問道:‘差你來做甚?’小的一時沒變動,隻得将水老相公叫我去說水小姐約他後園相會的話,細細說了一遍。那鐵公子也忒性急,等不得說完,便大怒起來,将小的一把捉住,亂打道:‘你是誰家的小奴才,敢大膽将美人局來哄我鐵相公!那水小姐是個閨中賢淑,怎說此喪心病狂之言,這理誰人詐騙!’若不實說,就要送小的到官去究治。小的再三救饒,他好不利害,決定下放,臨出門,又罵水老相公作魑魅魍魉,叫我傳水老相公,不要去捋虎須,自讨苦吃。”
過公子與水運聽了,面面相觑,做聲不得。呆了半晌,過公子忽發恨道:“這小畜生怎如此可惡,我斷斷放他不過,卻也奈何他不得。”水運道:“不打緊,我還有一計,偏要奈何他一場才罷!”
隻因這一計,有分教:孽造于人,罪還自受。不知水運更有何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