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昭君

昭君字嫱,南郡人。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或雲昭君者,齊國王穰女。年十七,儀容絕麗,以節聞。國中長者求之,王皆不許,乃獻元帝。時宮人既多,帝造次不能别房帷。乃令畫工圖之,披圖召幸。他人往往行賂,多得進。昭君自恃其貌,志不苟求,工遂毀爲其狀。會匈奴單于來朝,求美人爲阏氏,帝敕以宮女賜焉。

昭君入宮數載,未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單于臨辭,大會,帝召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靓飾,光明漢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重失信于異域,遂與匈奴。昭君戎服乘馬,提一琵琶,出塞而去。爲會(書)報帝雲:

“臣妾幸得備禁脔,謂身依日月,死有餘芳。而失意丹青,遠竄異域,誠得捐軀報主,何敢自憐。

獨惜國家黜陟,移于賤工。南望漢關,徒增怆結耳。有父有弟,惟陛下幸少憐之。”

帝回思昭君不置,爲誅畫工毛延壽等。昭君又有怨詩雲: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于苞桑。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雲,上遊曲房。離

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雖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獨伊何,來往變常。翩翩之燕,

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悠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恻傷。”

昭君請掖庭令求行,非輕去其鄉也。惜其名之不傳,與面目之不經見于天下也。王荊公曰:“自是如花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長卿氏曰:“方昭君之行,‘豐容靓飾,光動左右’,此即昭君圖也。‘戎服乘馬,提一琵琶出塞而去’,此又即昭君圖也。延壽豈能圖昭君哉!”餘謂延壽即能圖昭君,使得進禦,不過玉簟筐床,一番恩寵而已。豈若青冢黃昏,令騷客情人憑吊于無窮也!昭君有子曰世違。單于死,世違繼立。胡法,父死則妻其母。昭君問世違曰:“汝爲漢爲胡?”世違願爲胡。昭君乃吞藥自殺。胡地草皆黃,惟昭君墓草獨青。然則昭君又單于之貞婦矣。貞于漢不得,而貞于胡,究終心未嘗忘漢。既死,而以青冢自旌。乃謗者曰:“漢恩自淺胡自深,”豈不冤哉!

漢武帝幸平陽公主家,置酒作樂。衛子夫爲讴者,善歌,能造曲。每歌挑上,上喜動,起更衣,子夫因侍尚女軒中,遂得幸。帝見其美發,悅之,納于宮中。時宮女數千,皆以次幸。子夫新入,在籍末,歲餘不得見。上擇宮人不中用者出之,子夫因涕泣請出。上曰:“吾夜夢子夫中庭生梓樹數株,豈非天意乎。”是夕幸之,竟立爲後。生戾太子。子夫之請出,與昭君之求行一也。而徒以美發,遂得正位中宮,昭君于是乎命薄矣。

侯夫人

炀帝建迷樓,宮女無數,多不得進禦。有侯夫人者,忽自缢于棟下。臂懸錦囊,左右取進,得自感詩三首。其一曰:

“庭絕玉辇迹,芳草漸成窠。隐隐聞箫鼓,君恩何處多。”

其二曰:

“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歌。庭花方爛熳,無計奈春何。”

其三曰:

“春陰正無際,獨步意如何。不及閑花草,翻承雨露多。”

又妝成詩雲:

“妝成多自恨,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又遣意雲:

“秘洞遍仙卉,雕房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又自傷雲: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複見君王。寒春入骨清,獨卧愁空房。跚履步庭下,

幽懷空感傷。平日所愛惜,自待卻非常。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彷徨。家豈

無骨肉,偏親老北堂。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牆。性命誠所重,棄割亦可傷。懸帛朱棟上,肚腸如沸

湯。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帝見其詩,反複感傷。往視其屍,曰:“此已死,顔色猶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許廷輔曰:“朕面遣汝擇後宮女入迷樓,汝何故獨棄此人也!”乃令廷輔下獄,賜自盡。

世廟宮人

世廟宮人張氏,恃貌不肯阿順。匿閉無寵,早卒,殓于宮後。宮制,凡殓者,必索其身畔。得羅巾有詩,以聞上,上傷之。以宮監不早聞,杖殺數人。詩曰:

“悶倚雕欄強笑歌,嬌姿無力怯宮羅。欲将舊恨題紅葉,隻恐新愁上翠蛾。雨過玉階天色淨,風

吹金鎖夜涼多;從來不識君王面,棄置無情奈若何。”

南甯伯毛舜臣在南京留守時,被命灑掃舊内。見别院牆壁,多舊時宮人題詠,年久剝落,不可盡識。其一署雲:“媚蘭仙子書”,末二句猶存,雲:

“寒氣逼人眠不得,鍾聲催月下斜廊。”

字畫婉麗,當時風神月思,亦足想見。

杜牧

太和末,杜牧複自侍禦史出佐江西宣州幕。雖所至辄遊,而終無屬意。及聞湖州名郡,風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遊之。

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頗喻其意。及牧至,每爲之曲宴周遊,凡優姬娼女,力所能緻者,悉爲出之。牧注目凝視曰:“美矣,未盡善也。”乙複候其意。牧曰:“願得張水嬉,使州人畢觀。候四面雲合,某當閑行寓目。冀于此際,或有閱焉。”乙如其言。至旦,兩岸觀者如堵。迨暮,竟無所得。将罷,舟舣岸。于叢人中,有裏姥引鵶頭女,年十餘歲,牧熟視曰:“此真國色!向誠虛設耳。”因使語其母,将接緻舟中。姥女皆懼。牧曰:“且不即納,當爲後期。”姥曰:“他年失信,複當如何?”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來,乃從爾所适可也。”母許諾。因以重币結之,爲盟而别。故牧歸朝,頗以湖州爲念。然以官秩尚卑,殊未敢發。尋拜黃州、池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與周墀善。會墀爲相,乃并以三箋于墀,乞守湖州。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則已十四年矣。所約者已從人三載,而生三子。牧既即政,亟使召之。其母懼其見奪,攜幼以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許我矣,何爲反之?”母曰:“向約十年,十年不來而後嫁,嫁已三年矣。”牧因取其載詞視之,俯首移晷,曰:“其詞也直,強之不詳。”乃厚爲禮而遣之。因賦詩以自傷,曰: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怅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

吳氏女

城之西有吳氏女,生長儒家,才色俱麗,琴棋詩書靡不究通,大夫士類稱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爲儒家室,女自負不凡。

永嘉鄭僖,字天趣,客于洪氏。一日媒妪來,言女家久擇婿,難其人。洪仲明公子戲欲與鄭求之,鄭辭已娶。媒妪欲求鄭詩詞達于女氏,鄭戲賦《木蘭花慢》雲:

“倚平生豪氣,切星鬥,渺雲煙。記楚水湘山,吳雲越月,頻入詩篇。菱花劍,光零落,幾番沉

醉樂風前。閑種仙人瑤草,故家五色雲邊。芙蓉金阙正需賢,诏下九重天。念滿腹琅玕,盈襟書

傳,人正韶年。蟾宮近傳芳信,姮娥嬌豔待詩仙。領取天香第一,縱橫禮樂三千。”

翌日媒來,言吳族見詞,莫不稱美。但母嫌官人已娶有子,女意不然。因出其和詞雲:

“愛風流儒雅,看筆下,掃雲煙。正困倚書窗,慵拈針線,懶詠詩篇。紅葉未知誰系,漫躊躇無

語小闌前。燕子知人有意,雙雙飛向花邊。殷勤一笑問英賢,夫乃婦之天。恐薛媛圖形,楚材興

念,喚醒當年。疊疊滿枝梅子,料今生無分共披仙。赢得鲛绡帕上,啼痕萬萬千千。”

過數日,女密令吳妪來觀。妪緻女命,雖居二室亦所不辭。且囑鄭托相知之深者,開導母意,玉成其事。鄭托吳槐坡者往說,其母終不從。

有周姓者,妒鄭之成,挾财以媚母。母惑之。鄭聞其事,複賦前腔寄雲:

“望垂楊袅翠,簾試卷,小紅樓。想瓊珮敲霜,鸾妝沁粉,越樣風流。吟懷自憐豪健,灑雲箋,

醉裏度春愁。有唱還應有和,纖纖玉映銀鈎。犀心一點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約尋芳,蜂媒

才到,蝶使重遊。梅花故園憔悴,揖東風讓與古梢頭。況是梅花無語,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雲:

“看紅箋寫恨,人醉倚,夕陽樓。故裏梅花,才傳春信,先認儒流。此生料應緣淺,绮窗下雨怨

雲愁。如今杏花嬌豔,珠簾懶上銀鈎。絲蘿喬樹欲依投,此景兩悠悠。恐莺老花殘,翠嫣(蔫)

紅減,辜負春遊。蜂媒問人情思,總無言應隻低頭。夢斷東風路遠,柔情猶爲遲留。”

鄭觀所和兩詞,才情标緻,益不能忘。再賦詩雲:

“銀箋寫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斂翠蛾。須信梅花貪結子,東風着意杏花多。翠袖籠香倚畫樓,柔

情猶爲我遲留。何時共箇鴛鴦字,吟到春風淚欲流。”

吳氏和雲:

“慈親未識意如何,不肯令君畫翠蛾。自是杏花開較晚,梅花占得舊情多。殘紅片片入妝樓,獨

倚危闌覺久留。可惜才高招不得,紅絲雙系别風流。”

書詞尚多,不能悉載。及母氏納周之币,女号泣曰:“父臨終命歸儒士。周子不學無術,但能琵琶耳。我誓不從之!”因佯狂,擲冠于地。母怒,毆之至再。發憤成疾,病且笃。母始大悔,懼逆其意,即以定禮付媒氏還周,而女病已無起色矣。因以書遺鄭曰:“妾之病實爲郎也。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豈能忘乎!”末複綴一絕雲:

“青衣扶起髻雲偏,病裏情懷最可憐。已自恹恹無氣力,強來纖手寫雲箋。”

臨終泣謂青衣梅蕊曰:“我生爲鄭,死亦爲鄭。我死後,可以鄭郎詩詞書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及卒,鄭爲文祭之,複作悼亡詩雲:

“相見愁無奈,相思自有緣。死生俱夢幻,來往隻詩篇。玉珮驚沉水,瑤琴怆斷弦。傷心數行淚,

盡日落花前。”

又一絕雲:

“詩寫新箋幾往來,佳人何自苦憐才。傷心春與花俱盡,啼殺流莺喚不回。”

後鄭召箕仙,得一詞雲:

“綠慘雙鸾,香魂猶自多迷戀。芳心密語在身邊,如見詩人面。又是柔腸未斷,奈天不從人願。

瓊銷玉減,夢魂空有幾多愁怨。”

鄭感之,再調《木蘭花慢》雲:

“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淚盈盈。記春淺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來殺詩人興。更落花無

定,挽春情。芳草猶迷舞蝶,綠楊空語流莺。玄霜著意擣初成,回首失雲英。但如病如癡,如狂

如舞,如夢如酲。香魂至今迷戀,問真仙消息最分明。後夜相逢何處,清風明月蓬瀛。”

吳氏之母,痛憶之甚,亦死。

建康龍生

洪武中,有龍生者,本建康人。遠祖仕宋,爲京官,從隆祐孟太後南遷,留家江右。子孫蕃衍,世守詩書。生行第八,早慧,六歲能誦詩,九歲曉屬對,作五七言絕句,詩皆可觀。生有姑适祖氏者,特愛生,生往來姑家甚熟。祖有異母兄弟,同居各爨。兄殁,惟嫂陳氏,及二子三女存。長女次女皆适人,惟幼女在室,絕有姿容,長生三歲。生雖少年,穎敏而馴謹,不好弄,且善伺人意。故祖氏一家,聞生來,莫不歡喜。女亦視生如弟兄,不複回避。女母聞生姑稱生聰敏好學,深欲婿生。女亦眷眷屬目。

祖中庭植鳳尾一株,已百年。生吟嘯其側,女窺無人,出就生鳳尾下,謂生曰:“老母聞令姑說子聰明,欲以我結好,我亦願爲子妻,第未審子父母之意然否?"生應曰:“得子爲配,足慰平生。"因指鳳尾誓之曰:“若餘事成,開花結子;事若不成,根枯葉死。"誓畢散去。生盤桓祖氏,大小悅之,女尤敬慕,嘗親捧茶與生。生取茶戲曰:“茶已吃矣,不患不成。"家人聞之,亦不問也。

女家貧,未嘗有缯纩之飾,粉黛之施,而荊钗裙布無垢污,下至足纏亦潔白如雪。兼之賦性和柔,女紅尤爲一族冠。二嫂酷妒之,女不較也。生重其爲人,伉俪之念益切,會生姑與陳妯娌參商,陽爲從臾,陰實阻之。故生父母猶豫,而女與生俱不知也。遷延歲月,生既冠,去事舉子業,女家蹤迹稀矣。然女念生未嘗去懷,惟母知其情。喻之曰:“我又遣人往彼談汝姻事,早晚當有定議,汝勿憂煎,自損容貌。"逾時生至,雖主姑家,而意在于女。留數日,二嫂俱歸甯,女獨紡小樓上。樓下一深巷通後園,巷半磚砌磴道以登。生從園中還,聞女紡聲,徑奔女所。女見生來,喜氣溢面,辍紡叙禮,與生對坐,且紡且談。因以己年庚告生,使生推算,蔔其諧否。又與生活家事甚悉。生感其意,口占一詩贈之。詩曰:

“曲欄深處一枝花,秾豔何曾識露華。素質白攢千瓣玉,香肌紅映六铢紗。金鈴有

意頻相護,繡幄無情苦見遮。憑仗東皇須着力,向人開處莫教差。"

女不甚讀書,識字而已,語生曰:“子宜解說,俾我聞之。"生一一敷繹其義。女笑曰:“他日得侍房帏,子必教我,我雖愚暗,久當能之。"生日:“以子慧心,學之易易。"因代爲答詩曰:

“深謝韶光染色濃,吹開準拟倩東風。生愁夕露凝珠淚,最怕春寒損玉容。嫩蕊折

時飄蝶粉,芳心破處點猩紅。金盤華屋如堪薦,早入雕欄十二重。"

生複縷縷爲詳詩意。女曰:“嘗聞子才調敏捷,今觀信然,使我傾仰彌切。"因目生久之曰:“子決非庸人,後當貴顯,我欲以蒲柳之質爲托者,非有他也。以父早亡,母年漸老,長兄書寫公門,次兄陷身吏役,二嫂悍惡,子所深知。但得遠離兇犷,獲托絲蘿,子縱無官,不爲命婦,亦不失爲士君子妻。萬一流落俗子手中,有死而已。惟子念之圖之。"生自初悅其貌,不料其志識若此。自是拳拳婚議,惟恐蹉跎。

俄而女兄果以吏敗,家事亦落,生父母遂無意締盟。生私作長歌一篇寄焉,歌曰:"我昔正髫年,笑騎竹馬君床邊,手持青梅共君戲,君身似玉顔如綿。愛我聰明耽筆硯,鸑鹫文章紫骝健。風鬟霧鬓绯染唇,鳳尾叢邊幾回見。層樓窈窕洞房深,春纖縷縷抽冰線。蹇修不來奈若何,羅帶同心竟乖願。繡襦甲帳隔天涯,未解離魂學張倩。君知許嫁誰人家,我行射策黃金殿。回首清湖夢寐中,目斷巫山淚如霰。"

一日,女母留姻戚家,二嫂尋釁與女大鬧。女深處閨閣,性複良善,莫敢出言,然心不勝憤;兼之良姻斷絕,憔悴無聊,是夕竟缢于樓上。母歸,哭之恸。手自洗殓,于胸前得一繡囊,密貯杏箋一幅,視之,乃生所寄詩也。母不違其意,仍置棺中。生聞女死,讬以省姑走吊焉,至則玉殒花飛,将入木矣。生涕淚如雨,悲不能堪,送歸葬所,掩圹成墳而歸。

後數年,生果高科要職,烜赫于時。雖别取妻妾,意不忘女。常與天師無爲張真人論鬼神,偶及女事,真人見生切切,爲飛章拔之。留數日,生夢女曰:“妾從辭世二十餘年,陰府查籍,以妾當生三子,壽至六十。數未克終,卒于非命。俾再爲女人,了其夙緣。而昨蒙真人道力,天符忽下,今往河南府洛陽縣,在城胡氏家爲男子矣。感君深愛,生死不忘,但恨無以奉報耳。然君方當富貴,位極人臣,福壽豐隆,子昌孫盛。"言訖,拜謝而去。行數步,複回顧雲:“郎善自珍,妾永逝矣。"倏然而滅。生既覺,殆無以爲懷,遣人往女家,視鳳尾枯死已數年矣。生遂作哀鳳尾歌,傳于世雲:

“有草有草名鳳尾,仙人種在丹山裏。世間百卉避芳菲,珊瑚寶樹差堪比,鬖髿絕似鳳凰翎,号似佳名同鳳稱。海上行遲珠露濕。洞箫品徹彩雲停,娟娟旎旎猶貞靜,琉璃刻葉琅玕柄。九苞健翮時下來,五色奇文爛相映。日影照耀晴篩金,盛夏翛翛風滿林。

豔陽不作桃李态,晚歲實堅松柏心。華堂清處搖新翠,曾與飛瓊翠陰會。倚叢未許暫偷香,指樹惟期終作配。那知萬事總非真,幽芳素質俱成塵。绮檻靈根凋百歲,繡房麗色殒三春。鳳兮偶昨來過此,弄玉台傾鳳尾死。鴛鴦瓦落野棠青,孔雀屏欹土花紫。感時撫舊恨悠悠,碧羽瓊蕤萬古休。敗砌頹垣蛩吊月,荒煙老樹鳥啼秋。花草重栽春又綻,鏡破钗離永分散。因歌鳳尾寓深哀,留與多情後人歎。"

太曼生

太曼生者,東海人。風流爾雅,從父宦遊四方。年十九,自吉州還閩,僦寓城東。惡其嚣雜妨功,因稅居于委巷。屋雖數椽,而主人之園圃近焉。草樹扶疏,花柳間植,有濠濮間想。生常散步園中,吟詠自适。一日,偶值雙鬟導一女郎,年可十六七,後園采花,不知生之先在也。生逡巡避之。女見生風神俊爽,且素聞其詩名,情不自禁,回眸轉盼,百倍撩人。生自是神爽飛越,讀書之念頓反。越旬餘,複于園内遇向者雙鬟,因殷勤詢之曰:“君家女郎識字乎?"鬟曰:“女郎時手一編,日夕不辍,字豈不識乎!"生曰:“吾有一詩,求爲轉達。"鬟許焉。生遂賦一絕,雲:

“春園花事鬥芳菲,萬綠叢中見茜衣。自愧含毫非子建,水邊能賦洛川妃。"

女得詩,見其詞翰雙絕,吟不置口。遂次其韻以答之,雲:

“小園芳草綠菲菲,粉蝶聯翩展畫衣。自愧一雙蓮步闊,隔花人莫笑潘妃。"

自此槐黃期迫,生以省試促歸,不敢通問。及秋不第,複攜書于别業。女時時遣雙鬟慰勞之。由此荏苒,遂結同心。定情之後,倍相狎昵。因贈生玉玦半規,紫羅囊一枚。生賦詩雲:

“數聲殘漏滿簾霜,青鳥銜箋事渺茫。剖贈半規蒼玉玦,分将百合紫羅囊。空傳垂

手尊前舞,新結愁眉鏡裏妝。一枕遊仙終是夢,桃花春色誤劉郎。"

時生已約婚,而女亦受采。女常居花樓之下,所著有《花樓吟》一卷。其寄生詩甚多,有雲:

“重門深鎖斷人行,花影參差月影清。獨坐小樓長倚恨,隔牆空聽讀書聲。"

逾年,生當就婚,女亦适人,蹤迹遂永絕焉。然詩劄往來,歲猶一二至。越數載,生舉賓薦,戒行有日。女寄書以通殷勤,生賦《柳梢青》一阕别之:

“莺語聲吞,蛾眉黛蹙,總是銷魂。銀燭光沉,蘭閨夜永,月滿離樽。羅衣空

濕啼痕。腸斷處,秋風暮猿,潞水寒冰,燕山殘雪,誰與溫存?"

後隔數歲,女因念生得瘵疾,卧床日久,思一見生,實出無名。生乃托爲醫以診脈進。女見生,揮涕如永訣狀,遂不交一言而出。是夕,女一恸而卒。生哭之以詩,曰:

“玉殒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淚暗相憐。常圖蛱蝶花樓下,記刺鴛鴦繡幕前。隻有夢

魂能結雨,更無心膽似非煙。朱顔皓齒歸黃土,脈脈空尋再世緣。"

不數日而生亦卒。

楊悶兒

林省郎男仲子在京邸,潛與妓楊悶兒狎遊,有娶歸之盟。及仲子歸,内憚其尊人,不決,而病沉淹。夢悶兒謂曰:“緣知不就,奴病且死,冀君一面,勝澆奴墳上土也。"驚覺悲恸,果自浙來,而悶兒死三日,但目不瞑,一縷氣惟微微呼二郎。及仲子卧抱呼悶兒,悶兒遂瞑。蓋自仲子歸,悶兒即謝倚門,迷罔牽思,而又不得意其艾豭,故益病劇耳。仲子自負土成墳,雜桃花、棘茨種之,曰:“花貌棘心,千古薄命。"

譚意歌

譚意歌年八歲喪親,流落長沙,寄養竹莊張文家。有妓丁婉卿見之,乃厚遺娶女。女未及笄,容貌俊美,工于文翰。車馬如市,未嘗妄見一人,獨與汝州張生善。會張調官,意歌餞别雲:“子乃名家,我乃娼類。今之分袂,決無後期。腹懷君之息數月矣,君宜垂念。"相泣而别。别後作詩寄張雲:

“潇湘江上探春回,消盡寒冰落盡梅。願得兒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歸來。"

張内逼慈親,外格物議,竟納孫殿丞之女爲姻。譚聞之,郁郁成病,三年而死。有客自長沙來雲:“意歌掩戶不出,買田百畝自給,親教其子。"張乃如長沙,攜歸京師。其子後以進士登第。

譚可棄也,腹中之息忍不念乎?死而收之,以是慰譚,晚矣!

王福娘

王團兒,前曲自西第一家也。有假女數人,長曰小潤,字子美,少時頗籍籍。次曰福娘,字宜之,甚明白,豐約合度,談論風雅,且有體裁。故天官崔知之侍郎嘗于筵上與詩曰:

“怪得清風送異香,娉婷仙子曳霓裳。惟應錯認偷桃客,曼倩曾爲漢侍郎。"

次曰小福,字能之,雖乏豐姿,亦甚慧黠。孫棨在京師,與群從少年習業。或倦悶時,回詣此處,與二福清談雅飲。孫嘗贈宜之詩曰:

“彩翠仙衣紅玉膚,輕盈年在破瓜初。霞杯醉勸劉郎飲,雲髻慵邀阿母梳。不怕寒

侵綠帶寶,每憂風舉倩持裾。謾圖西子晨妝樣,西子元來未得如。"

得詩甚多,頗以此詩稱惬,持于窗左紅牆,謂孫題之。及題畢,以未滿壁,請更作一兩篇,且見戒無豔。孫因題三絕句,如其自述。其一曰:

“移壁回窗費幾朝,指環偷解薄蘭椒。無端鬥草輸鄰女,更被拈将玉步搖。"

其二曰:

"寒繡紅衣饷阿嬌,新團香獸不禁燒。更憐起樣裙腰闊,刺蹙黃金線幾條。"

其三曰:

“試共卿卿戲語粗,畫堂連遣侍兒呼。寒肌不奈金如意,白獺爲膏郎有無。"

尚餘數行未滿。翌日詣之,忽見自劄後宜之題詩曰:

“苦把文章邀勸人,吟看好個語言新。雖然不及相如賦,也值黃金一二斤。"

宜之每宴洽之際,常慘然悲郁,如不勝任,合坐爲之改容,久而不已。孫詢之,答曰:“此蹤迹安可迷而不返邪,又邪何計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嗚咽久之。他日,忽以紅箋授孫,泣且拜。視之詩,曰:

“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将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應收得,隻問仙郎有意無?"

孫因謝之曰:“甚知幽旨,但非舉子所宜,如何?"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費爾。"未及答,因授孫筆,請和其詩。孫題其箋後曰:

“韶妙如何有遠圖,未能相爲信非夫。泥中蓮子雖無染,移入家園未得無。"

覽之,因泣不複言。自是情意頓薄。其夏,孫東之洛,或醵飲于家。酒酣,數相囑曰:“此歡不知可繼否?"因泣下。洎冬初還京,果爲豪者主之,不複可見。至春上巳日,因與親知禊于曲水,聞鄰棚絲竹,因而視之,其南座二妓,乃宜之與母也。因于棚後候其女傭以詢之。曰:“宜陽彩缬鋪張言,爲街使郎官置宴。張即宜之所主也。"及下棚,複見女傭曰:“來日可到曲中否?"诘旦詣其裏,見能之在門,因邀下馬。孫辭以他事,立乘與語。能之乃團紅巾擲孫,曰:“宜之詩也。"舒而題詩曰:

“久賦恩情欲托身,已将心事再三陳。泥蓮既沒移栽分,今日分離莫恨人。"

孫覽之,怅然馳回,且不複及其門。

朱淑真

朱淑真,錢塘人。幼警慧,善讀書。早失父母,嫁市井民家。其夫村惡可厭,淑真抑抑不得志,作詩多憂怨之思。題《圓子》雲:

"輕圓絕勝雞頭肉,滑膩偏宜蟹眼湯。縱有風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

蓋自傷其非偶也。宛陵魏端禮輯其詩詞,名曰《斷腸集》。

淑真有《元夕?生查子》雲: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

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又詩雲:

"火樹銀花觸目紅,極天歌吹暖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裏,舊事經心憶夢中。但願暫

成人缱绻,不妨長任月朦胧。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味此詩詞,淑真殆不貞矣。

宇文女

唐進士宇文翃,有女,國色,不輕許人。時窦璠年逾耳順,方謀繼室。翃以其兄谏議,正有氣焰,遂以女妻璠。

紅顔薄命,遭此谄父。

朱靜庵

朱靜庵,海甯人,尚寶卿朱祚女。幼穎悟,工詩。嫁教谕周濟爲妻。自傷非偶,情見乎詞。其《雙鶴賦》略雲:

"惟仙禽之高潔,秉玉雪之貞姿。翔昆侖之琪樹,啄玄圃之靈芝。共邀遊于碧落,

同沐浴乎天池。與鸾鳳而爲侶,矧燕雀之敢窺。何虞人之見獲,遂羁絡于軒墀。蒙主人

之至愛,聊隐迹而栖遲。故其呼之即應,撫之即馴,山雞雜處,野鹜爲倫。志昂藏而獨

立,情偃蹇而弗伸。若夫春雨初晴,光陰滿庭,臨風振羽,向日梳翎。或蹁跹而對舞,

或夭矯而同行。望故巢之修阻,徒奮迅而長鳴。既而白露初降,金風始高,丹頂皎潔,

玄裳飄蕭。發清唳于永夜,徹遺響于九臯。感遊子之踯躅,使遷客之無聊。"

近有陸文巒者,攜李陸五馬女也。幼聰敏,讀書。适周氏,抑郁不得志,時人爲之歎惜。傳有《閨怨》一詩,雲:

"睡起無言倚繡床,不薰蘭麝不施妝。數聲長歎流清淚,萬種離愁惱寸腸。脈脈有

懷傳侍女,恹恹無病爇心香。最憐憔悴黃昏後,月轉花梢玉漏長。"

非煙

臨淮武公業,鹹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任绮羅。善秦聲,好文墨,尤工擊瓯,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鄰天水趙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于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懼喪,廢食息焉。乃厚賂公業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難色,複爲厚利所動,乃令其妻伺非煙閑處,碗述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門媪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絕句曰:

"一睹傾城貌,塵心隻自猜。不随蕭史去,拟學阿蘭來。"

以所題密緘之,祈門媪達非煙。煙讀畢,籲嗟良久,謂媪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此生福薄,不得當之。"蓋鄙武生粗悍,非良配耳。乃複酬篇,寫于金鳳箋,曰:

"綠慘雙蛾不自持,隻緣幽恨在新詩。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封付門媪,令遺象。象啓緘吟諷數四,拊掌喜曰:"吾事諧矣。"又以剡溪玉葉紙,賦詩以謝曰:

"珍重佳人贈好音,彩箋方翰兩情深。薄于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疑見落

花迷碧洞,隻思輕雨灑幽襟。百回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

詩去旬日,門媪不複來。象憂懑,恐事洩,或非煙追悔。春夕于前庭獨坐賦詩曰:

"綠暗紅藏起暝煙,獨将幽恨小庭前。重重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明月晨起吟際,而門媪來傳非煙語曰:"勿訝旬日無信,蓋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蟬錦香囊,并岩苔箋,詩曰:

"無力嚴妝倚繡栊,暗題蟬錦思難窮。近來赢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

象結錦囊于懷,細讀小簡,又恐煙幽思增疾,乃剪烏絲簡爲回緘曰:"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觏,長役夢魂。雖羽駕塵襟,難于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聞乘春多感,芳履違和,耗冰雪之研姿,郁蕙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恨不翻飛。企望寬情,無至憔悴。莫孤短韻,甯爽後期。倘怳寸心,書豈能盡。兼持菲什,仰繼華篇。"詩曰:

"見說傷情爲見春,想封蟬錦綠蛾颦。叩頭報與煙卿道,第一風流最損人。"

門媪既得回報,徑赍詣煙閣中。

武生爲府掾屬,公務繁夥,或數夜一直,或竟日不歸。是時适值生入府曹,煙拆書得以款曲尋繹。既而長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視遠如近也。"于是阖戶垂幌爲書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爲媒妁所欺,遂匹合于瑣類。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懷;秋帳冬釭,泛金徽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贻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于秦台,薦夢尚遙于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殒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詩曰:

"畫檐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裏送郎歸。"

封訖,召門媪令達于象。象覽書及詩,以煙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靜室焚香,虔禱以俟。

忽一日将夕,門媪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趙驚,連問之。傳煙語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郎君之前垣也。不逾惠好,專望來儀,方寸萬種,悉俟晤語。"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煙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見煙靓妝盛服,立于花下。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乃相攜自後門入房中。背釭解幌,盡缱绻之意焉。及曉鍾初動,複送象于垣下。煙執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勿謂妾無玉潔松貞之志,放蕩如斯。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顧,願深鑒之。"象曰:"揖希世之貌,見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永奉歡狎。"言訖,象逾垣而歸。明日,托門媪贈煙詩曰:

"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台。瑞香風引思深夜,知足蕊宮仙馭來。"

煙覽詩微笑,複贈象詩曰:

"相思隻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别君。願得化爲松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

封付門媪,仍令語象曰:"賴妾有小小篇詠,不然,君作幾許大才面目?"茲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後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爲魚鳥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詩寄情,來往更繁,不能悉載。如是者周歲。

無何,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當伺察之。"後至直日,乃僞陳狀請假。殆如常入直,遂潛于裏門。街鼓既作,匍伏而歸。循牆至後庭,見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象覺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煙诘之。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流血。但雲:"生得相親,死亦何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煙呼其所愛女仆曰:"與我一杯水。"水至,次盡而絕。公業起,将複笞之,已死矣。乃解縛,舉至閣中,連呼之,聲言煙暴疾至殒。後數日,葬于北邙。而裏巷間皆知其強死矣。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浙間。

洛陽才士有崔、李二生,常與武掾遊處。崔賦詩末句雲:

"恰似傳花人飲散,空床抛下最繁枝。"

其夕,夢煙謝曰:"妾貌雖不逮桃李,而零落過之。捧君佳計,愧仰無已。"李生詩末句雲:

"豔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

其夕,夢煙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诋斥!當屈君于地下面證之。"數日,李生卒。時人異焉。皇甫枚爲之作傳。

非煙自傷非偶,逾節被殺,傳者傷之。雖然,公業粗悍矣,未甚也。有杜大中者,自行伍爲相,與物無情,西人呼爲"杜大蟲"。雖妻有過,以公杖杖之。有愛妾,才色俱絕,大中箋表皆出其手。嘗作《臨江仙》詞,有"彩鳳随鴉"之句。一日,大中見之,怒曰:"鴉且打鳳!"掌其面,折項而斃。以一語之忤,遂至殺身,較之非煙,不十倍冤乎!雖然,猶有忤也。齊文宣寵幸薛嫔,忽疑其與清河王嶽通,無故斬首,藏之于懷,山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于柈上,支解其屍,弄其髀爲琵琶。一座莫不喪膽。爲之寵者,不亦難乎。雖然,猶有疑也。晉石祟每使美人勸飲,不能勸,則殺之。丞相導量不宏,每每過醉。大将軍敦獨不肯飲,已殺二人矣。導勸使速盡,敦曰:"彼自殺人,與我何與!"王恺嘗置酒,女妓吹笛,小失聲韻,便令黃門敲殺之。一座改容。爾朱文略豪縱不遜。平秦王有七百裏馬,文略敵以好婢,賭取之。明日,平秦王緻請,文略殺馬及婢,以二銀器盛婢頭馬肉遺之。夫村市小民求一妻女,千難萬難,幸不緻無鹽、嫫母,鄉黨争慶,以爲五百年修德所緻。而此數人者,視朱顔綠鬓,曾草菅之不若,其真無人心者哉。

南唐昭惠後

南唐後主昭惠後周氏,小字娥皇。生三子,皆秀嶷。其季仲宣,标宇清峻,後尤鍾愛,自鞠視之。後既病,仲宣甫四歲,育于别院。恕遘暴疾卒。後聞之哀恸,遂至大漸。後主朝夕視食,藥非親嘗不進,衣不解帶者累夕。薨時年二十有九。明年,遷柩于園寝。後主哀苦骨立,杖而後起;自爲誅辭,甚凄婉。每于花朝月夕,無不傷懷。如:

"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凄凄。憑欄惆怅人誰會,不覺潸然淚眼低。層城亡

複見嬌姿,佳節纏哀不自持。空有當年舊煙月,芙蓉池上哭蛾眉。"

皆因後作。又嘗與後移植梅花于瑤光殿之西,及花時而後已殂,因成詩雲:

"失卻煙花主,東君不自知。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

楊太真

祿山之亂,以誅國忠爲名。上欲使皇太子監國,而自親征。國忠懼,泣訴妃。妃銜土請命,乃止。十五載,六月潼關失守,上幸蜀。至馬嵬驿,兵亂,殺國忠,圍未解。上出問其故,高力士以貴妃爲言。驿有小巷,上不忍回行宮,于巷中倚杖欹首而立。京兆司韋锷谏曰:“願陛下割恩,以甯國家。"上逡巡入行宮,使力士賜妃死。妃泣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大家好住,妾誠負國,死不恨矣。乞容禮佛。"帝曰:“願妃子善地受生。"力士遂缢之于佛堂前之梨樹下。才絕,而南海進荔枝至。上觀之,長号數四,使力士祭之。祭罷,以繡衾覆體,置于驿亭中。六軍乃解圍。瘗于西郭之外一裏許道北坎下。妃時年三十八。上持荔枝于馬上謂張野狐曰:“此去劍門,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妃子之情耳。"上至斜谷口,屬霖雨涉旬。于棧道雨中,聞鈴聲隔山相應,因采其聲爲《雨霖鈴》曲,以寄恨焉。

按:馬嵬坡在鹹陽西。店媪于梨樹下得錦襪一隻,過客傳玩,每出百錢,由是緻富。妃墳上有土似粉,洗面能去垢。明皇作所遺羅襪銘曰:

“羅襪羅襪,香塵生不絕。細細圓圓,地下得瓊鈎;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猶如

脫履弄纖圓,恰似同衾見時節。方知清夢事非虛,暗引相思幾時歇!"

至德二年,既收複西京,十一月,上自成都還,使祭之。後欲改葬,禮部侍郎李揆奏曰:“今改葬故妃,恐龍武将士疑懼。"肅宗遂止。上皇密令中官潛移葬于它所。妃之初瘗,以紫褥裹之。及移葬,肌膚已消釋矣,胸前尤有錦香囊在焉,中官葬畢以獻,上皇置之懷袖。又令畫工寫妃形于别殿,朝夕視之而欷歔焉。上皇在南内,常夢中見妃子于蓬山太真院。作詩詠之,使焚于馬嵬坡下。詩雲:

“風急雲驚雨不成,覺來仙夢甚分明。當時苦恨銀屏影,遮隔仙姬祗聽聲。"

忽一夕,登勤政樓,憑闌南望,煙月滿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歌歇,聞裏中隐隐有歌聲者。顧力士曰:“得非梨園舊人乎?"翌日,力士潛求于裏中,因召與同去,果梨園弟子也。其後,上複與妃侍者紅桃歌《梁州》之調,貴妃所制也。上禦玉笛爲之倚曲。曲罷,相視無不掩泣。至德中,複幸華清宮。從官嫔禦,多非舊人。上于望京樓下,命張野狐奏《雨霖鈴》曲。上四顧凄涼,不覺流涕。新豐女伶謝阿蠻,善舞《淩波曲》,是日诏令舞。舞罷,阿蠻因進金粟裝臂環,曰:“此貴妃所賜。"上持之,凄然垂涕曰:“我祖大帝破高麗,獲此二寶,一紫金帶,一紅玉支。朕以岐王進《龍池篇》,賜之紫金帶。紅玉支賜妃子。後高麗上言:‘本國因失此寶,風雨(亻+上天天下心)時,民離兵弱。’朕以得此不足爲貴,乃命還其紫金帶,惟此不還。朕今再睹之,益興悲念矣。"但吟:

"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與真同。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夢中。"

孫楚

孫楚妻亡,爲文悼之。武子見其文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見此使人增伉俪之重。"

元微之

元微之元配韋氏,字蕙聚,有才思,官未達而苦貧早逝。元不勝其悲,爲詩悼之雲:

“謝家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

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百萬,爲君營奠複營齋。"

又雲: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繼娶河東裴氏,字柔之,亦能詩。

微之負崔莺,宜得此報!

傅若金

元時新喻傅若金(字與砺),娶孫蕙蘭爲婦。蕙蘭時年二十三,高朗秀慧,精近體五、七言。嫁五月而卒,寓殡湘中。傅念之不置,作詩雲:

“湘臯煙草碧紛紛,淚灑東風憶細君。浪說嫦娥能入月,虛疑神女解爲雲。花陰晝

坐閑金剪,竹裏春遊冷翠裙。留得丹青殘錦在,傷心不忍讀回文。"

蕙蘭亡後,若金搜其稿,編集成帙,題曰《綠窗遺稿》。有《窗前柳》一律雲:

“窗裏人初起,窗前柳正嬌。卷簾沖落絮,開鏡見垂條。坐對分金線,行防拂翠翹。

流莺空巧語,倦聽不須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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