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貞
張麗貞,吳江女子。鍾情所至,誤奔匪人,遂至陷獄。其獄中自序雲:“悔此宵一念之差,嘔心有血;緻今日終身之誤,剝面無皮。還顧影以自憐,更書空而獨語。妾本吳江望族,曾解披章;閨閣幽姿,未閑窺戶。北堂恩重,琅函深貯堂中珠;南浦春明,金屋周遮機上錦。況值髫年二八,忍忘律戒三千。無何随父(日翏)城,寄居椽舍。溺女奴之長舌,來奸套之籠頭。漫誇國士之才,計諧占鳳;妄數家嚴之慝,悔拟乘龍。伊既曲叙其悲思,侬亦頓深其怨慕。自謂知書識理,不妨反經爲權。逐張倩之離魂,重門夜出;持樂昌之破鏡,永巷宵奔。天明而至荒郊,日暮而栖别館。一朝消息漏,道旁笑破朱唇;三尺典章嚴,堂上嗔生鐵面。雷霆劈開鬼膽,水鑒照出妖形。爲訪婚姻,并非媒妁;所圖嬿婉,竟是人奴。方知假假真真,神呆半晌;已悟生生世世,罪大迷天。延息之入囹圄。撫心而傷塵土。凄涼夜柝,坐永牆角鬼磷寒;憔悴春華,睡起夢中鄉路杳。青草黃泥,畢冤魂于今日;白雲紅日,見慈母以何年?嗚呼!碩鼠拖腸,蟑螂化羽。倘青蘋之得薦,尚白圭之可磨。已決策于外黃,世無張耳;誰錄瑕于上蔡,人是季心。已矣蛾眉,淹然蟻命。圖再新而不得,伏九死以何辭。謾訴衷腸,十首怨題留客邸;可憐骨肉,一緘清淚寄吾家!”
有如此異才,而爲奸人所欺。聰明太過,故有好高之累。
窈娘
武周時,喬知之郎中有婢曰竊娘,美而善歌舞。知之教讀書,善屬文,深所愛幸,爲之不婚。時武承嗣驕貴,借教歌舞,遂不還。知之痛憤成疾,作《綠珠怨》,寫以缣索,厚賂阍奴,密寄之。其詞曰: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無複比,此時可愛得人情。君家閨
閣未曾難,嘗持歌舞使人看。意氣雄豪非分裏,驕矜勢力橫相幹。辭君去君終難忍,徒
勞掩面傷紅粉。百年離别在高樓,一旦紅顔爲君盡。”
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于裙帶上得詩,鞭殺阍奴,諷吏羅織知之,以至殺焉。
《綠珠怨》之寄,明知無益,知之此際,已自辦一死,故以此詩激窈娘,使速相見于地下耳!然則承嗣之殺知之,乃所以成就之也。忠臣死忠,孝子死孝,情人死情,求而得之,均如饴耳!
知之有妹,能詩。嘗詠破簾雲:
“已漏風聲擺,繩持也不禁。一從經落節,無複有貞心。”
此女風情,當亦不淺。
劉禹錫
李逢吉,性強愎而沉猜多忌,好危人,略無怍色。劉禹錫有妓甚麗,李陰以計奪之。約某日皇城中置宴,朝賢寵嬖,并請早赴境會。敕阍吏先放劉家妓從門入。傾都驚異,無敢言者。劉惶惑吞聲。又翌日,與相差數人谒之,但相見如常。從容久之,并不言境會之所以然。座中默然相目而已。既罷,一揖而退。劉歎咤而歸,無可奈何,遂憤懑而作四章,以拟《四愁》。
其一雲:
“玉钗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鏡,傳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轸長龍不續弦。若向蘼蕪山下過,遙将紅淚灑窮泉。”
其二雲:
“鸾飛遠樹栖何處,鳳得新巢想稱心。紅璧尚留香漠漠,碧雲初斷信沉沉。情知污點投泥玉,猶自經營買笑金。從此山頭似人石,丈夫形狀似(淚)痕深。”
其三雲:
“人曾何處更尋看,雖是生離死一般。買笑樹邊花已老,畫眉窗下月猶殘。雲藏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橋過往難。莫怪詩成無淚滴,盡傾東海也須幹。”
其四雲:
“三山不見海沉沉,豈有仙蹤更可尋。青鳥去時雲路斷,嫦娥歸處月宮深。紗窗遙想春相憶,書幌誰憐夜獨吟。料得夜來天上鏡,隻因偏照兩人心。”
出《本事詩》。
一說:李逢吉聞劉有美姬,請攜來一見。不敢辭,盛妝而往。李見之,命與衆姬相面。李妓四十餘人,皆處其下。既入,不複出。頃之,李以疾辭,遂罷坐,信宿絕不複知。劉怨歎不已,爲詩投獻,李但含笑曰:“大好詩!”遂絕。
韋莊何康女
韋莊以才名,寓蜀,蜀王建遂羁留之。莊有寵人,資質豔麗,兼善詞翰。建聞之,托以教内人爲詞,強莊奪去。莊追念悒怏,作《谒金門》,詞雲:
“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天上姮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新睡覺來無力,不忍把伊書迹。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
姬後聞得此詞,遂不食而卒。
非留莊也,留其寵也。非愛才也,愛其色也。建之不情甚矣!莊亦失見機之智焉!
蜀主建北巡,至阆州。州人何康,女色美,将嫁。蜀主取之,賜其夫家帛百匹,其夫一恸而卒。
欲結人心,割所愛以贈之,猶恐其不受也,況奪之乎。宜建之不終也。姬得詞而死,夫見帛而亡。假令是姬是夫湊成一對,交相愛,交相死,必緻雙鴛、連理之異矣!
王承綱女
蜀王衍好微行,嘗私至軍使王承綱家,觇其女有美色,欲私之。承綱言已許嫁,将适人。衍不聽,遂取入宮。潘昭與承綱有隙,奏其出怨言,流之茂州。女聞父得罪,剪發求贖,不許,乃自缢死。
建羁人之妻,奪人之女,作法于淫,衍安得不效之。
花蕊夫人
徐匡璋納女于蜀主孟昶,拜貴妃,别号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拟其色,似花蕊翻輕也。又升号慧妃。
一日大熱,昶與妃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詞雲: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簾開明月獨窺人,欹枕钗橫雲鬓亂。起來瓊戶啓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
乾德三年,王師平蜀。太祖聞花蕊名,命别将護送入京,納之。昶美豐儀,喜獵,善彈。夫人心嘗憶昶,悒悒不敢言。因自畫昶以祀,複佯言于衆曰:“祀此神者多子。”一日,宋祖見而問之。夫人亦托前言,諱其姓,遂假張仙。自是求子者多祀之,迄今不改。
夫人徐姓,見吳曾《能改齋漫錄》。陳無已以爲青城費氏,誤也。《丹鉛錄》雲:“花蕊夫人,宮詞之外,尤工樂府。蜀亡,入汴。道經葭萌,題驿壁雲:
‘初離蜀道心将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
書未畢,爲軍将催行。後人續之雲:
‘三千宮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隻恐君王寵愛偏。’”
按:花蕊見宋祖時,使陳所作。因誦其亡國詩雲: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四十萬人盡解甲,并無一個是男兒。”
據此詩,則途中必不作敗節語。續者真可雲狗尾矣。
按:花蕊夫人,蜀王建妾,号小徐妃。在王衍時,坐遊燕污亂亡國。莊宗平蜀後,随王衍歸中國,半途遭害。及孟氏再有蜀,傳至昶,亦有花蕊夫人,亦姓徐。何前後之相符也。又按:張仙名遠霄,五代時人,遊青城山成道。老泉有贊。人知花蕊夫人假托,不知真有張仙。
《續豔異編》載:雲間舒大才,于麟德二年春,因訪友,路遇美人,赓詩成契。及明,得古祠,塑美人像,木主題曰“花蕊夫人。”果有之,亦必王蜀花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