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紅
大曆中,有才人張紅紅者,本與其父歌于衢路丐食,過将軍韋青所居。青聞其歌音嘹亮,察之,乃有媚色,遂納爲姬。舍其父于後戶,優給之。乃自傳其藝,穎悟絕倫。嘗有樂工自撰歌,即古《長命西河女》,而加減其節奏,頗有新聲,未進聞,先侑歌于青。青召紅紅于屏風後聽之。紅紅乃以小豆數合記其拍。樂工歌罷,青入問紅紅:“如何?”曰:“已得矣!”青出雲:“有女弟子久曾習此,非新曲也。”即令隔屏風歌之,一聲不失。樂工大驚異,遂請相見,驚服不已。再雲:“此曲先有一聲不穩,今已正矣。”尋達上聽。翌日,召入宜春院,寵澤隆異,宮中号“曲娘子”。尋爲才人。一日,内史奏韋青卒,上告紅紅,乃上前嗚咽奏雲:“妾本風塵丐者,一旦老父死有所歸,緻身入内,皆自韋青。妾不忍忘其恩。”乃一恸而絕。上嘉歎之,即贈昭儀。
紅紅之未遇韋青也,不免行丐。既遇,而遂達至尊。雖曰人有絕技,定不埋沒,而亦見知音之難遇矣。始蒙識拔,卒以死報,紅紅其伯牙氏之琴乎!
王玉英
福清茂材韓生慶雲,授徒于長樂之藍田石尤嶺間。見嶺下遺骸,傷之。歸具畚锸,自爲瘗埋。
是夜,有人剝啄籬外。啓戶,見端麗女子曰:“妾王玉英也,家世湘潭。宋德祐間,父爲閩守,将兵禦胡元,戰死。妾不肯辱,與其家死嶺下。歲久,骸骨偶出,蒙公覆掩,恩最深重,來相報耳。妾非人,雖不可謂非人,理有冥合,君其勿疑。”遂與合。而亡何,子生。孕以七月七日。慶雲母亦微知其事,急欲見孫,因抱歸。女戒曰:“兒受陽氣尚淺,未可令人遽見。”忽母來登樓,女已抱子從窗牖逸去,噉兒果尚棄在地,始猶謂是蓮子,察之乃蜂房也。抱兒歸湘潭。無主者,乃故棄之河旁,書衣帶間曰:“十八年後當來歸。”
湘潭有黃公者,富而無子,拾之。稍長,清癯敏慧異常兒,名曰鶴齡。旋生二子,曰鶴算、二齡。共習制舉之業,頗有聲。已而,二弟皆授室,獨鶴齡泥衣帶中語,未決。然已捐金四十,委禽于其裏易氏矣。
先是,女即歸楚,嘗以二竹筴與生,令擊筴則女即至。凡有疾痛禍患,得女一語,即獲庇祐。後以人言,疑女爲妖,又誣生失行,淫主人女,褫去章服。女故來漸疏,相期惟一歲一來,來必以七月七夕。久之,女謂生曰:“兒生已符衣帶之期,可來視之。”生遂抵湘潭,僞作星家言谒黃公。公出三子年甲,生指鶴齡者曰:“此非公子,即浪得,當歸矣。”黃公色動,問所自來。生曰:“我即棄兒父,故來試公。傥不寒盟,有衣帶語在。”公曰:“固也,我已有子,不死溝壑。公若還珠,可忘阿保。他且勿論,頃者委禽之資,當爲計耳。”因問兒所在。曰:“應試長沙去也。”生即往就視。一見,兩皆感動,若不勝情。其弟暨家奴,皆大诟,禁不令與語。生自忖,貧既不能償金,又婚未易就。以咨女,亦莫爲計。遂棄之歸。始來浮湘,屢經險,女皆在舟中陰爲衛。又爲經紀其資斧。至兒不得,疾歸,女亦恚恨,若有待耳。抵閩,人皆驚詫。蓋始皆謂生必死狐媚,今不然。又見兒,知非祟也。
女能詩,長篇短語,筆落數千言,皆臻理緻。其《詠某貞婦》詩曰:
“芳心未可輕《行露》,高節何須怨《凱風》。”
其《憶生》曰:
“洞裏仙人路不遙,洞庭煙雨晝潇潇。莫教吹笛城頭閣,尚有銷魂烏鵲橋。”
“莫訝鴛鴦會有緣,桃花結子已千年。塵心不釋藍橋路,信是蓬萊有谪仙。”
“朝暮雲骖閩楚關,青鸾信不繼塵寰。乍逢仙侶抛桃燈,笑我沮波照霧鬟。”
諸篇爲人所誦。生始命賦萬鳥鳴春,即成四律,今即以名集,計十餘卷。(事見《耳談》)
此事有不可解者五:女生不受辱,死而就人乎?一也。既與生子,而複抱之逸去,去則又棄之河旁,報德者固如此乎?二也。能抱之去,獨不能挾之來乎?且衣帶之期何驗焉?三也。凡疾患得一語,即獲庇祐,而不能祐其夫使完名行乎?四也。具此大神通,而不能緻委禽四十金之費,五也。但瘗骨掩骼,功德莫大,姑存之以示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