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恢潘炕
宋阮佃夫有寵于明帝。廬江何恢有妓張耀華,美而有寵。爲廣州刺史,将發,要佃夫飲,設樂。見張氏悅而求之。恢曰:“恢可得,此人不可得也。"佃夫拂衣出戶,曰:"惜指失掌耶?"遂諷有司以公事彈恢。
内樞密使潘炕,字凝夢,河南人。有器量,家人未嘗見其喜怒。然嬖于美妾解愁,遂成疾。妾姓趙氏,其母夢吞海棠花蕊而生。頗有國色,善爲新聲,及工小詞。蜀王建嘗至炕第,見之,謂曰:“朕宮無如此人。”意欲取之。炕曰:“此臣下賤人,不敢以薦于君。”其實靳之。弟蜎謂曰:“綠珠之禍,可不戒耶?”炕曰:“人生貴适意,豈能愛死,而自不足于心哉!”人皆服其有守。
何恢之惜耀華,潘炕之惜解愁,與石崇之惜綠珠,一轍耳。幸而爲炕,不幸則爲恢,尤不幸則爲崇。雖然,死生榮辱命也,出妻獻妾,于以求免,去死幾何?恢、炕之義爲正矣。即崇之辭孫秀,吾猶取之。
程一甯
程一甯,元順帝寵妃也。未得幸時,嘗于春夜登翠鸾樓,倚欄弄玉龍之笛。吹一詞雲:
“蘭徑香銷玉辇蹤,梨花不忍負春風。綠窗深鎖無人見,自碾朱砂養守宮。”
帝忽于月下聞之,問宮人曰:“此何人吹也?"有知者對曰:"程才人所吹。"帝雖知之,未召也。及後夜,帝複遊此,又聞歌一詞曰:
“牙床錦被繡芙蓉,金鴨香消寶帳重。竹葉羊車來别院,何人空聽景陽鍾。”
又繼一詞曰:
“淡月輕寒透碧紗,窗屏睡夢聽啼鴉。春風不管愁深淺,日日開門掃落花。”
歌中音語咽塞,情極悲怆。帝因謂宮人曰:“聞之使人能不凄怆?深宮中有人愁恨如此,誰得知乎?”遂乘金根車至其所。甯見寶炬簇擁,遂趨出叩頭俯伏。帝親以手扶之曰:“卿非玉笛中自道其意,朕安得至此?”乃攜手至柏香堂。命寶光天祿廚設開顔宴,進兔絲之膳,翠濤之酒;雩仙樂部坊奏鴻韶樂,列朱戚之舞,鳴雎之曲。笑謂甯曰:“今夕之夕,情圓意聚。然玉笛,卿之三青也,可封爲圓聚侯。”自是寵愛日隆,改樓爲“奉禦樓”,堂爲“天怡堂”。
按:順帝宮嫔進禦無紀,佩夫人、貴妃印者不下百數。淑妃則龍瑞嬌、程一甯、戈小娥。麗嫔則張阿玄、支祁氏。才人則英英、疑香兒,尤其寵愛。所好成之,所惡除之,位在皇後之下,而權則重于禁闱。宮中稱爲七貴雲。
溫都監女
坡公之谪惠州也,惠有溫都監女,頗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聞坡公至,甚喜,謂人曰:“此吾婿也。"每夜聞坡諷詠,則徘徊窗外。坡覺而推窗,則其女逾牆而去。坡從而物色之,溫具言其然。坡曰:"吾當呼王郎與子爲姻。"未幾,坡過海,此議不諧。及坡回惠日,其女已死,葬沙灘之側矣。坡怅然賦《孤鴻》,調寄《蔔算子》雲: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缥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
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借鴻爲喻,非真言鴻也。“揀盡寒枝不肯栖”,謂少擇偶不嫁。“寂寞沙洲冷”,指葬所也。此詞蓋惠州白鶴觀所作,或雲黃州作。屬意王氏女,非也。
長卿氏曰:“人知朝雲爲坡公妾,而不知此女乃真坡公妾也。坡公遷谪嶺外,婆娑六十老人矣。十六之女,何喜乎而心許之,且死之也。然坡公非當時須眉如戟,諸人所欲極力而殺之者哉。而一女子獨見憐,悲夫!”
李和尚曰:“餘獨悲其能具隻眼,知坡公之爲神仙,知坡公之爲異人,知坡公之外舉世更無與兩,是以不得親近,甯有死耳。然則即呼王郎爲姻,彼雖死亦不嫁。何者?(彼知)坡公不知有王郎也!"
長沙義妓
義妓者,長沙人,不知其姓氏。家世娼籍,善讴,尤喜秦少遊樂府。得一篇,辄手筆占哦不置。久之,少遊坐鉤黨南遷,道長沙,訪潭土風俗、妓籍中可與言者。或舉妓,遂往。少遊初以潭去京數千裏,其俗山獠夷陋,雖聞妓名,意甚易之。及睹其姿容既美,而所居複潇灑可人,即京洛間亦未易得,咄咄稱異。坐語間,顧見幾上文一編,就視之,目曰《秦學士詞》。因取竟閱,皆己平日所作者。環視無他文。少遊竊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也?"妓不知其少遊,具道才品。少遊曰:"能歌乎?"曰:"素所習也。"少遊益怪曰:"樂府名家,無慮數百。若何獨愛此?不惟愛之,而又習之歌之,似情有獨鍾者。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學士京師貴人,焉得至此?即至此,豈顧妾哉!"少遊乃戲曰:"若愛秦學士,徒悅其辭耳。使親見其貌,未必然也。"妓歎曰:"嗟乎!使得見秦學士,雖爲之妾禦,死複何恨!"少遊察其誠,因謂曰:"若果欲見之,即我是也。以朝命貶黜,道經于此。"妓大驚,色若不怿者。稍稍引退,入告母媪。媪出設位,坐少遊于堂,妓冠帔立階下,北面拜。少遊起且避。媪掖之坐,以受拜。已乃張筵,飲虛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觞。酒一行,率歌少遊詞一阕以侑之。卒飲甚歡,比夜乃罷。止少遊宿。衾枕席褥,必躬設。夜分寝定,妓乃寝。平明先起,飾冠帔,奉沃匜,立帳外以俟。少遊感其意,爲留數日。妓不敢以燕情見,愈加敬禮。将别,囑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恐贻累,又不敢從行,惟誓潔身以報。他日北歸,幸一過妾,妾願畢矣。"少遊許之。
一别數年,少遊竟死于藤。妓自與少遊别,閉門謝客,獨與媪處。官府有召,辭不獲,然後往,誓不以此身負少遊也。一日晝寝寤,驚曰:“吾與秦學士别,未嘗見夢。今夢來别,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仆沿途觇之,數日得報。乃謂媪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以赴,行數百裏,遇于旅館。将入,門者禦焉。告之故,而後入臨其喪,拊棺繞之三周,舉聲一恸而絕。左右驚救之,已死矣。
千古女子中愛才者,溫都監女、長沙妓二人而已。而長沙妓以風塵浪宕之質,一見少遊,遂執婦道終身,尤不易得。雖曰貞妓可也。柳耆卿不得志于時,乃傳食妓館。及死,諸爲醵錢葬之樂遊原上。每春日踏青,争以酒酹之,謂之吊柳七。諸妓亦知憐才者,惟不若二女子之甚耳。鄭畋少女,好羅隐詩,常欲委身焉。一日隐谒畋,畋命其女隐簾窺之。見其寝陋,遂終身不讀江東篇什。畋女愛貌者也,非真愛才者也。子猶氏曰:“不然,昔白傅與李贊皇不協,每有所寄文章,李緘之一箧,未嘗啓視,曰:‘見詞翰則回吾心矣。’鄭女終身不讀江東篇什,亦是恐回心故也。乃真正憐才者乎!”
王巧兒
王巧兒歌舞顔色稱于京師。陳雲峤與之狎,王欲嫁之。其母密遣其流輩開喻曰:“陳公之妻,乃鐵太師女,妒悍不可言。爾若歸其家,必遭淩辱矣。"王曰:"巧兒一賤娼,蒙陳公厚眷,得侍巾栉,雖死無憾。"母知其志不可奪,潛挈家僻所,陳不知也。
旬日後,王密遣人謂陳曰:“母氏設計置我某所。有富商約某日來,君當圖之。不然,恐無及矣。”至期,商果至。王辭以疾,悲啼宛轉。飲至夜分,商欲就寝,乃撫其肌膚皆損,遂不及亂。既五鼓,陳宿構忽剌罕赤撻搏商,欲赴刑部處置。商大懼,告陳公曰:“某初不知,幸寝其事,願獻錢二百缗,以助财禮之費。”陳笑曰:“不須也。”遂厚遺其母,攜王歸江南。陳卒,王與正室鐵,皆得守其家業,人多所稱述雲。
真鳳歌
真鳳歌,山東名妓也,善小唱。彭應堅爲沂州同知,确守不亂。真恃機辯圓轉,欲求好于彭。一日大雪,起會客,深夜方散。真托以天寒不回,直造彭室,彭竟不辭。由是情好甚密。見《青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