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許莫深摸着黑找到手機,模糊的視線裏,數字是重影的。他眯着眼睛,費力的劃開屏幕,調出收音機,摁下播放鍵卻不管用。
屏幕裏彈出一條警告:請插入耳機。
他點了确認,卻是離開了收音機的界面。
許莫深撐着疲憊而又沉重的身子,開了床頭燈之後翻身下床,腿腳沒有什麽力氣,走起路來感到頭重腳輕。
翻找到耳機的那一刻,整個身子都有些虛脫,身子熱的受不住。解開睡衣的扣子,回到被窩裏,給手機插上耳機,再次點開收音機。
原本是一氣呵成的動作,在他做起來卻是很費力。耳機裏傳來廣告音,估摸着離陸晴笙的節目時間很近時,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氣,摸到床頭櫃上的體溫計,放在耳朵後面測了一下溫度,三十九度七。
退燒之後淋雨吹風,即便是喝再多的水,他再好的身體也沒能扛得住。
許莫深的目光變得幽冷。
昨天晚上許父打來電話,說是約見了陸晴笙的家人,對着他們能否在一起的問題談了很久。最後不歡而散,許父說,“我給你留時間,下個月回杭州和籬清訂婚,十月份劇情婚禮。我知道你整理不好這段感情,作爲你的父親,我來幫你整理。”
他冷冷的質問許父,“當年,爺爺是不是也像您這樣來整理感情的?小姨爲什麽在國内唱歌那麽有名,最後到了國外,爸,有些原因,你們不說,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您的感情生活很失敗,難道也要我向您一樣?不,您不失敗,您太自私,和我母親在一起,你可曾愛過她一天?小姨爲了您,半輩子都過去了,她沒有嫁人,您可曾自責過?您自以爲是的遵從家規,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不覺得太殘忍了?”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過去,許父遲遲沒有回應,最後,氣急敗壞的挂斷了電話,失了固有的理智和冷靜。
爲什麽要生氣呢,都已經使用這種手段了,父親都已經這麽自信了,爲何要生氣?
許莫深閉了閉眼,全身滾燙難耐,他摸到保溫杯,裏面的水已經有點冷了。水從喉嚨滾過,卻像是吞了一顆石頭一樣,生疼。
那個家庭給的隻有冷漠,讓一個人的心怎麽樣的拒人于千裏之外,唯獨的溫暖,隻有小姨的關懷。
那個口口聲聲說要遵循家規的父親,有合适給予了他父愛?不過都是些禁锢罷了。
和籬清結婚嗎,籬清是配音演員,他也是配音演員,這件事同父親說,他會不會不認他?但總好過和籬清結婚。
隻是,他并不能連累籬清,他們的家庭,是一樣的觀念。呆闆,傳統,沒有人情味,在這個世紀應當消亡的。
他去了陸晴笙的家,在門外站了一夜,在雨中險些昏倒。陸母撐着傘出來,告訴他笙笙不在這裏,被爺爺奶奶接到了老宅。
他問地址,陸母沒說,隻是讓他趕緊回去,病倒了,心疼的那個人一定是笙笙。可是笙笙,現在是不能和他聯系的。
話,點到爲止。
許莫深是走着回到家的,他等着天亮,等着笙笙的電話,可是手機就像是失聯兒童,始終沒有電話打進來。
不,應該說沒有笙笙的電話打進來。
小斌問他怎麽沒來上班,他告訴小斌,他的車先寄放在那裏,改日請他吃飯。然後,匆匆挂斷了電話。
之後,再有電話,一律不接。
他打給陸晴笙,總是打不通,這才明白了陸母的話,他和笙笙暫時是沒辦法聯系的。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吃了退燒藥,到了晚上又燒了起來,他不想去醫院,起碼不是現在。
聽筒裏的音樂漸漸消失,隻餘一人的聲音。
“大家晚上好,這裏是城市電台,這裏是《傾情》,我是小陸……”
許莫深的唇角終于有了弧度,他輕聲念着,“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
他終于,聽到了他的笙笙的聲音,柔和似水,讓魚兒都浮上水面來聽了。
聽筒的那一段,陸晴笙終于念完悠長的稿子,到了熱線電話傾聽故事的環節。
她其實是期待的,或許許莫深正在用手機收聽她的節目也不一定,她在暗示着說自己的手機斷了信号,想這如果許莫深聽了節目一定會打來熱線。可是,直到直播結束,都沒有許莫深打來的電話。
大抵是今日熱線太繁忙了,許莫深打不進來,又或者,沒在收音機那邊吧。
樂小北不是說許莫深沒來醫院麽,而昨晚許莫深又說要說服他父親,他在努力他們的未來不是麽?
陸晴笙戳了戳自己的臉蛋,努力揚起嘴角,鼓勵自己,“你哭也哭過了,也被安慰過了,莫深在努力你們的未來,你怎麽能不努力呢?奶奶爺爺是疼你的,實在不行就研究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總有一計适合奶奶的,對不對?”
她從播音室走出來,導播問她,“笙笙幹嘛呢,自言自語的,牙花都要笑出來了。”
陸晴笙聳肩,歪着頭笑,“有嗎,我這麽誇張啊。”
門口,章躍鳴敲了兩下門,“紅兔子,出來一下。”
陸晴笙和導播揮手告别,走出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章躍鳴,章躍鳴臉色很差,站在她面前擋住她的視線,“幹嘛呢,大晚上的挑釁人,小心我不送你回去!”
“不是啊,我在看墨寶,剛剛直播就沒有見他,他的任務不是送我回家麽?”
“我送你,墨寶有點事先走了。他把你奶奶家的地址告訴我了,走吧。”
章躍鳴雙手插兜,又是一副裝酷的模樣。
陸晴笙見墨寶不在,心裏面忽然有個很不地道的想法,墨寶不在,她其實是可以趁着這個時機去找許莫深的。
于是乎,她輕手輕腳後退,轉身,朝着走廊的另一端奔跑。身後,沒有章躍鳴,她以爲輕松甩掉那人,沒想到在樓梯間看到了章躍鳴。
章躍鳴吹着口哨,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喲,好巧啊陸晴笙,竟然又見面了,走走走,送你回家。”
陸晴笙不情不願的跟着章躍鳴上了車,一計不成再施一計,“你送我去個地方好不好,我有一點事情。”
章躍鳴開了汽車的導航,打開了車門的鎖,目光随意的瞥向窗外,“嚴格意義上來講,墨寶是我的大師兄,之所以進時光其實也是因爲墨寶。你知道他在時光的藝名吧,墨染。”
看似和她要講的話題并沒有什麽關系,但陸晴笙聽出了章躍鳴的話外音——墨寶是我大師兄,你覺得我會不聽他的話嗎?
“那,把你手機借給我。”
章躍鳴毫不猶豫的把手機掏給她,“别和墨寶說我借你手機,紅兔子。”
陸晴笙感激的朝他笑了笑,章躍鳴卻說兔子笑起來真難看,讓她趕緊打電話。
陸晴笙手有點抖,撥了許莫深的号碼,一直到手機自動結束通話都沒有人接聽。她不厭其煩的又打了幾遍,依舊沒有人接聽。
心裏面有些許的失落,她發短信給許莫深:我是笙笙,莫深你身體怎麽樣了?奶奶在家裏設置了屏蔽儀,我打不了電話,出來之後又發現手機停機了。你有什麽一定要告訴樂小北……我還是很想見你,但奶奶那邊估計要一段時間,我有信心打持久戰~周末你有空麽,我不上班看看可不可以去聾啞學校,到時候我們見面腫麽樣?你不用回我,我周末等你!
發完短信之後,她清空了這條信息的痕迹,然後又給樂小北發了短信,大約都整理好了,才算放心的把手機給章躍鳴。
“謝謝。”
“好俗氣,不就是借你用手機,又不是借你……”章躍鳴偏過臉看着陸晴笙,陸晴笙正無辜的看着他,笑眯眯的問,“借錢嗎?”
“不是,你們家那麽有錢,用得着我借你嗎。”章躍鳴咳嗽了一聲,問她,“你看起來不是太開心,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地方。你千萬别多想,我幫你就純粹是因爲慕姨。”
額,她本來就不會多想的呀,章躍鳴是從火星來的麽,怎麽他們音樂人的思考方式那麽的獨特呢?
“那我要謝謝我媽媽了。”
不過,她還真的有需要章躍鳴幫助的地方。
“章躍鳴,你周末有時間麽?”
……
住在奶奶家的幾天,除了吃飯看書寫稿,頂多就是對着電視關了聲音進行配音。自娛自樂的她都要懷疑自己精神有問題了,奶奶爺爺不和她說話,她和保姆卻沒有太多可聊的。
不能上網不能打電話,在電台呆着,墨寶盡職盡責的看着她,她就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時不時的放出來溜達溜達,但是還是在腳上綁了一條繩子的。
但是,他們也總有松懈的時候。
周六晚上,做了一期她最開心的節目,和她喜歡的女神音季冠霖一起聊天,然後一起接聽聽衆的熱線。聲控,是遇到好聽的聲音就能滿血複活的。
從播音室出來,和季冠霖聊了很多配音方面的知識,她忍不住就錄音了,拿回去好好聽。
走到電台樓下,遇見了章躍鳴,那厮特高興的拿着錄音筆過來,大老遠就喊她:“陸晴笙,主題曲我做好了,要不要聽啊!”
陸晴笙笑了,自然是想聽的。接過錄音筆,開頭的旋律就讓她驚豔了,是她喜歡的古風感覺。古典樂器和電子樂器的結合,加了一點混響,很輕易的就能戳到你的心上。
這種旋律,聽而不膩。
“很贊。”
“歌詞也寫好了,等回來一起錄吧,畢竟是你的節目,如果有你的聲音,應該更契合主題。”章躍鳴一遇見音樂,态度立馬顯得專業認真。
陸晴笙看着他身上背的吉他,問他,“你是不是要随時彈你的吉他,記錄靈感呀?”
“當然,我……”章躍鳴話沒說完,一道淩厲又突兀的聲音吓住了他。
“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