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紀四】起柔兆執徐三月,盡強圉大荒落,凡一年有奇。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中顯德三年(丙辰,公元九五六年)
三月,甲午朔,上行視水寨,至淝橋,自取一石,馬上持之至寨以供砲,從官過橋者人赍一石。
太祖皇帝乘皮船入壽春壕中,城上發連弩射之,矢大如屋椽。牙将館陶張瓊遽以身蔽之,矢中瓊髀,死而複蘇。镞着骨不可出,瓊飲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數升,神色自若。
唐主複以右仆射孫晟爲司空,遣與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入見,稱:“自天祐以來,海内分崩,或跨據一方,或遷革異代,臣紹襲先業,奄有江表,顧以瞻烏未定,附鳳何從!今天命有歸,聲教遠被,願比兩浙、湖南,仰奉正朔,謹守土疆,乞收薄伐之威,赦其後服之罪,首于下國,俾作外臣,則柔遠之德,雲誰不服!”又獻金千兩,銀十萬兩,羅绮二千匹。晟謂馮延己曰:“此行當在左相,晟若辭之,則負先帝。”既行,知不免,中夜,歎息謂崇質曰:“君家百口,宜自爲謀。吾思之熟矣,終不負永陵一培土,馀無所知。”
南漢甘泉宮使林延遇,陰險多計數,南漢主倚信之;誅滅諸弟,皆延遇之謀也。乙未卒,國人相賀。延遇病甚,薦内給事龔澄樞自代,南漢主即日擢澄樞知承宣院及内侍省。澄樞,番禺人也。
光、舒、黃招安巡檢使、行光州刺史何超以安、随、申、蔡四州兵數萬攻光州。丙申,超奏唐光州刺史張紹棄城走,都監張承翰以城降。
丁酉,行舒州刺史郭令圖拔舒州。唐蕲州将李福殺其知州王承巂,舉州來降。遣六宅使齊藏珍攻黃州。彰武留後李彥頵,性貪虐,部民與羌胡作亂,攻之。上召彥頵還朝。
秦、鳳之平也,上赦所俘蜀兵以隸軍籍,從征淮南,複亡降于唐。癸卯,唐主表獻百五十人;上悉命斬之。
舒州人逐郭令圖,鐵騎都指揮使洛陽王審琦選輕騎夜襲舒州,複取之,令圖乃得歸。
馬希崇及王延政之子繼沂皆在揚州,诏撫存之。
丙午,孫晟等至上所。庚戌,上遣中使以孫晟詣壽春城下,示劉仁贍,且招谕之。仁贍見晟,戎服拜于城上。晟謂仁贍曰:“君受國厚恩,不可開門納寇。”上聞之,甚怒,晟曰:“臣爲唐宰相,豈可教節度使外叛邪!”上乃釋之。
唐主使李德明、孫晟言于上,請去帝号,割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上以淮南之地已半爲周有,諸将捷奏日至,欲盡得江北之地,不許。德明見周兵日進,奏稱:“唐主不知陛下兵力如此之盛,願寬臣五日之誅,得歸白唐主,盡獻江北之地。”上乃許之。晟因奏遣王崇質與德明俱歸。上遣供奉官安弘道送德明等歸金陵,賜唐主诏,其略曰:“但存帝号,何爽歲寒!倘堅事大之心,終不迫人于險。”又曰:“俟諸郡之悉來,即大軍之立罷。言盡于此,更不煩雲,苟曰未然,請從茲絕。”又賜其将相書,使熟議而來。唐主複上表謝。
李德明盛稱上威德及甲兵之強,勸唐主豁江北之地,唐主不悅。宋齊丘以割地爲無益,德明輕佻,言多過實,國人亦不之信。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征古素惡德明與孫晟,使王崇質異其言,因谮德明于唐主曰:“德明賣國求利。”唐主大怒,斬德明于市。
吳程攻常州,破其外郭,執唐常州團練使趙仁澤,送于錢唐,仁澤見吳越王弘亻叔不拜,責以負約。弘亻叔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憐其忠,爲傅良藥,得不死。
唐主以吳越兵在常州,恐其侵逼潤州,以宣、潤大都督燕王弘冀年少,恐其不習兵,征還金陵。部将趙鐸言于弘冀曰:“大王元帥,衆心所恃,逆自退歸,所部必亂。”弘冀然之,辭不就征,部分諸将,爲戰守之備。龍武都虞候柴克宏,再用之子也,沉默好施,不事家産,雖典宿衛,日與賓客博奕飲酒,未嘗言兵,時人以爲非将帥才。至是,有言克宏久不遷官者,唐主以爲撫州刺史。克宏請效死行陳,其母亦表稱克宏有父風,可爲将,苟不勝任,分甘孥戮。唐主乃以克宏爲右武衛将軍,使将兵會袁州刺史陸孟俊救常州。
時唐精兵悉在江北,克宏所将數千人皆羸老,樞密使李征古複以铠仗之朽蠹者給之。克宏訴于征古,征古慢罵之,衆皆憤恚,克宏怡然。至潤州,征古遣使召還,以神衛統軍硃匡業代之。燕王弘冀謂克宏:“君但前戰,吾當論奏。”乃表克宏才略可以成功,常州危在旦莫,不宜中易主将。克宏引兵徑趣常州,征古複遣使召之,克宏曰:“吾計日破賊,汝來召吾,必奸人也!”命斬之。使者曰:“受李樞密命而來。”克宏曰:“李樞密來,吾亦斬之!”
初,鮑修讓、羅晟在福州,與吳程有隙,至是,程抑挫之,二人皆怨。先是,唐主遣中書舍人喬匡舜使于吳越,壬子,柴克宏至常州,蒙其船以幕,匿甲士于其中,聲言迎匡舜。吳越邏者以告,程曰:“兵交,使在其間,不可妄以爲疑。”唐兵登岸,徑薄吳越營,羅晟不力戰,縱之使趣程帳,程僅以身免。克宏大破吳越兵,斬首萬級。硃匡業至行營,克宏事之甚謹。吳程至錢唐,吳越王弘亻叔悉奪其官。
甲寅,蜀主以捧聖控鶴都指揮使李廷珪爲左右衛聖諸軍馬步都指揮使,仍分衛聖、匡聖步騎爲左右十軍,以武定節度使呂彥琦等爲使,廷珪總之,如趙廷隐之任。
初,柴克宏爲宣州巡檢使,始至,城塹不修,器械皆阙,吏雲:“自田頵、王茂章、李遇相繼叛,後人無敢治之者。”克宏曰:“時移事異,安有此理!”悉繕完之。由是路彥铢攻之不克,聞吳程敗,乙卯,引歸。唐主以克宏爲奉化節度使,克宏複請将兵救壽州,未至而卒。
河陽節度使白重贊以天子南征,慮北漢乘虛入寇,繕完守備,且請兵于西京。西京留守王晏初不之與,又慮事出非常,乃自将兵赴之。重贊以晏不奉诏而來,拒不納,遣人謂之曰:“令公昔在陝服,已立大功,河陽小城,不煩枉駕!”晏慚怍而還。孟、洛之民,數日驚擾。
唐主命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景達将兵拒周,以陳覺爲監軍使,前武安節度使邊鎬爲應援都軍使。中書舍人韓熙載上書曰:“信莫信于親王,重莫重于元帥,安用監軍使爲!”唐主不從。遣鴻胪卿潘承祐詣泉、建召募骁勇,承祐薦前永安節度使許文稹、靜江指揮使陳德誠、建州人鄭彥華、林仁肇。唐主以文稹爲西面行營應援使,彥華、仁肇皆爲将。仁肇,仁翰之弟也。
夏,四月,甲子,以侍衛新軍都指揮使、歸德節度使李重進爲廬、壽等州招讨使,以武甯節度使武行德爲濠州城下都部署。
唐右衛将軍陸孟俊自常州将兵萬馀人趣泰州,周兵遁去,孟俊複取之,遣陳德誠戍泰州。孟俊進攻揚州,屯于蜀岡,韓令坤棄揚州走。帝遣張永德将兵救之,令坤複入揚州。帝又遣太祖皇帝将兵屯六合。太祖皇帝令曰:“揚州兵有過六合者,折其足!”令坤始有固守之志。帝自至壽春以來,命諸軍晝夜攻城,久不克。會大雨,營中水深數尺,攻具及士卒失亡頗多,糧運不繼,李德明失期不至,乃議旋師。或勸帝東幸濠州,聲言壽州已破,從之。己巳,帝自壽春循淮而東,乙亥,至濠州。
韓令坤敗唐兵于城東,擒陸孟俊。初,孟俊之廢馬希萼立希崇也,滅故舒州刺史楊昭恽之族而取其财。楊氏有女美,獻于希崇。令坤入揚州,希崇以楊氏遺令坤,令坤嬖之。既獲孟俊,将械送帝所。楊氏在簾下,忽撫膺恸哭。令坤驚問之,對曰:“孟俊昔在潭州,殺妾家二百口。今見之,請複其冤。”令坤乃殺之。
唐齊王景達将兵二萬自瓜步濟江,距六合二十馀裏,設栅不進。諸将欲擊之,太祖皇帝曰:“彼設栅自固,懼我也。今吾衆不滿二千,若往擊之,則彼見吾衆寡矣;不如俟其來而擊之,破之必矣!”居數日,唐出兵趣六合,太祖皇帝奮擊,大破之,殺獲近五千人,馀衆尚萬馀,走渡江,争舟溺死者甚衆,于是唐之精卒盡矣。
是戰也,士卒有不緻力者。太祖皇帝陽爲督戰,以劍斫其皮笠。明日,遍閱其皮笠,有劍勔嗾呤十人,皆斬之,由是部兵莫敢不盡死,先是,唐主聞揚州失守,命四旁發兵取之。己卯,韓令坤奏敗楚州兵萬馀人于灣頭堰,獲漣州刺史秦進崇。張永德奏敗泗州兵萬馀人于曲溪堰。
丙戌,以宣徽南院使向訓爲淮南節度使兼沿江招讨使。渦口奏新作浮梁成。丁亥,帝自濠州如渦口。帝銳于進取,欲自至揚州,範質等以兵疲食少,泣谏而止。帝嘗怒翰林學士窦儀,欲殺之,範質入救之。帝望見,知其意,即起避之。質趨前伏地,叩頭谏曰:“儀罪不至死,臣爲宰相,緻陛下枉殺近臣,罪皆在臣。”繼之以泣。帝意解,乃釋之。
北漢葬神武帝于交城北山,廟号世祖。
五月,壬辰朔,以渦口爲鎮淮軍。
丙申,唐永安節度使陳誨敗福州兵于南台江,俘斬千馀級。唐主更命永安曰忠義軍。誨,德誠之父也。
戊戌,帝留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圍壽州,自渦口北歸,乙卯,至大梁。
六月,壬申,赦淮南諸州系囚,除李氏非理賦役,事有不便于民者,委長吏以聞。
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彰信節度使李繼勳營于壽州城南,唐劉仁贍伺繼勳無備,出兵擊之,殺士卒數百人,焚其攻具。
唐駕部員外郎硃元因奏事論用兵方略,唐主以爲能,命将兵複江北諸州。
秋,七月,辛卯朔,以周行逢爲武平節度使,制置武安、靜江等軍事。行逢既兼總湖、湘,乃矯前人之弊,留心民事,悉除馬氏橫賦,貪吏猾民爲民害者皆去之,擇廉平吏爲刺史、縣令。朗州民、夷雜居,劉言,王逵舊将卒多驕橫,行逢壹以法治之,無所寬假,衆怨怼且懼。有大将與其黨十馀人謀作亂,行逢知之,大會諸将,于座中擒之。數曰:“吾惡衣粝食,充實府庫,正爲汝曹,何負而反!今日之會,與汝訣也!”立撾殺之,座上股栗。行逢曰:“諸君無罪,皆宜自安。”樂飲而罷。行逢多計數,善發隐伏,将卒有謀亂及叛亡者,行逢必先覺,擒殺之,所部凜然。然性猜忍,常散遣人密诇諸州事,其之邵州者,無事可複命,但言刺史劉光委多宴飲。行逢曰:“光委數聚飲,欲謀我邪!”即召還,殺之。親衛指揮使、衡州刺史張文表恐獲罪,求歸治所,行逢許之。文表歲時饋獻甚厚,及謹事左右,由是得免。行逢妻鄖國夫人鄧氏,陋而剛決,善治生,嘗谏行逢用法太嚴,人無親附者。行逢怒曰:“汝婦人何知!”鄧氏不悅,因請之村墅視田園,遂不複歸府舍。行逢屢遣人迎之,不至。一旦,自帥僮仆來輸稅,行逢就見之,曰:“吾爲節度使,夫人何自苦如此!”鄧氏曰:“稅,官物也。公爲節度使,不先輸稅,何以率下!且獨不記爲裏正代人輸稅以免楚撻時邪?”行逢欲與之歸,不可,曰:“公誅殺太過,常恐一旦有變,村墅易爲逃匿耳。”行逢慚怒,其僚屬曰:“夫人言直,公宜納之。”
行逢婿唐德求補吏,行逢曰:“汝才不堪爲吏,吾今私汝則可矣。汝居官無狀,吾不敢以法貸汝,則親戚之恩絕矣。”與之耕牛、農具而遣之。
行逢少時嘗坐事黥,隸辰州銅坑,或說行逢:“公面有文,恐爲朝廷使者所嗤,請以藥滅之。”行逢曰:“吾聞漢有黥布,不害爲英雄,吾何恥焉!”
自劉言、王逵以來,屢舉兵,将吏積功及所羁縻蠻夷,檢校官至三公者以千數。前天策府學士徐仲雅,自馬希廣之廢,杜門不仕,行逢慕之,署節度判官。仲雅曰:“行逢昔趨事我,奈何爲之幕吏!”辭疾不至。行逢迫脅固召之,面授文牒,終辭不取,行逢怒,放之邵州,既而召還。會行逢生日,諸道各遣使緻賀,行逢有矜色,謂仲雅曰:“自吾兼鎮三府,四鄰亦畏我乎?”仲雅曰:“侍中境内,彌天太保,遍地司空,四鄰那得不畏!”行逢複放之邵州,竟不能屈。有僧仁及,爲行逢所信任,軍府事皆預之,亦加檢校司空,娶數妻,出入導從如王公。
辛亥,宣懿皇後符氏殂。
唐将硃元取舒州,刺史郭令圖棄城走。李平取蕲州。唐主以元爲舒州團練使,平爲蕲州刺史。元又取和州。
初,唐人以茶鹽強民而征其粟帛,謂之博征,又興營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師至,争奉牛酒迎勞。而将帥不之恤,專事俘掠,視民如土芥。民皆失望,相聚山澤,立堡壁自固,操農器爲兵,積紙爲甲,時人謂之“白甲軍”。周兵讨之,屢爲所敗,先所得唐諸州,多複爲唐有。唐之援兵營于紫金山,與壽春城中烽火相應。淮南節度使向訓奏請以廣陵之兵并力攻壽春,俟克城,更圖進取,诏許之。訓封府庫以授揚州主者,命揚州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揚州民感悅,軍還,或負糗Я以送之。滁州守将亦棄城去,皆引兵趣壽春。
唐諸将請據險以邀周師,宋齊丘曰:“如此,則怨益深,不如縱之,以德于敵,則兵易解也。”乃命諸将各自守,毋得擅出擊周兵。由是壽春之圍益急。齊王景達軍于濠州,遙爲壽州聲援,軍政皆出于陳覺,景達署紙尾而已。擁兵五萬,無決戰意,将吏畏覺,無敢言者。
八月,戊辰,端明殿學士王樸、司天少監王處讷撰《顯德欽天曆》,上之。诏自來歲行之。
殿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張永德屯下蔡,唐将林仁肇以水陸軍援壽春。永德與之戰,仁肇以船實薪刍,因風縱火,欲焚下蔡浮梁,俄而風回,唐兵敗退。永德爲鐵绠千馀尺,距浮梁十馀步,橫絕淮流,系以巨木,由是唐兵不能近。
九月,丙午,以端明殿學士、左散騎常侍、權知開封府事王樸爲戶部侍郎,充樞密副使。
冬,十月,癸酉,李重進奏唐人寇盛唐,鐵騎都指揮使王彥升等擊破之,斬首三千馀級。彥升,蜀人也。
丙子,上謂侍臣:“近朝征斂谷帛,多不俟收獲、紡績之畢。”乃诏三司,自今夏稅以六月,秋稅以十月起征,民間便之。
山南東道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安審琦鎮襄州十馀年,至是入朝,除守太師,遣還鎮。既行,上問宰相:“卿曹送之乎?”對曰:“送至城南,審琦深感聖恩。”上曰:“近朝多不以誠信待諸侯,諸侯雖有欲效忠節者,其道無由。王者但能毋失其信,何患諸侯不歸心哉!”
壬午,張永德奏敗唐兵于下蔡。是時唐複以水軍攻永德,永德夜令善遊者沒其船下,縻以鐵鎖,縱兵擊之,船不得進退,溺死者甚衆。永德解金帶以賞善遊者。
甲申,以太祖皇帝爲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太祖皇帝表渭州軍事判官趙普爲節度推官。
張永德與李重進不相悅,永德密表重進有二心,帝不之信。時二将各擁重兵,衆心憂恐。重進一日單騎詣永德營,從容宴飲,謂永德曰:“吾與公幸以肺腑俱爲将帥,奚相疑若此之深邪?”永德意乃解,衆心亦安。唐主聞之,以蠟書遺重進,誘以厚利。其書皆謗毀及反間之語,重進奏之。
初,唐使者孫晟、鍾谟從帝至大梁,帝待之甚厚,每朝會,班于中書省官之後。時召見,飲以醇酒,問以唐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陛下無二心。”及得唐蠟書,帝大怒,召晟,責以所對不實。晟正色抗辭,請死而已。問以唐虛實,默不對。十一月,乙巳,帝命都承旨曹翰送晟于右軍巡院,更以帝意問之。翰與之飲酒數行,從容問之,晟終不言。翰乃謂曰:“有敕,賜相公死。”晟神色怡然,索鞋笏,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謹以死報國!”乃就刑。并從者百馀人皆殺之,貶鍾谟耀州司馬。既而帝憐晟忠節,悔殺之,召谟,拜衛尉少卿。
帝召華山隐士真源陳抟,問以飛升、黃白之術。對曰:“陛下爲天子,當以治天下爲務,安用此爲!”戊申,遣還山,诏州縣長吏常存問之。
十二月,壬申,以張永德爲殿前都點檢。
分命中使發陳、蔡、宋、亳、颍、兗、曹、單等州丁夫數萬城下蔡。
是歲,唐主诏淮南營田害民尤甚者罷之。遣兵部郎中陳處堯持重币,浮海如契丹乞兵。契丹不能爲之出兵,而留處堯不遣。處堯剛直有口辯,久之,忿怼,數面責契丹主,契丹主亦不之罪也。
蜀陵、榮州獠叛,弓箭庫使趙季文讨平之。
吳越王弘亻叔括境内民捕,勞擾頗多,判明州錢弘億手疏切谏,罷之。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中顯德四年(丁巳,公元九五七年)
春,正月,己醜朔,北漢大赦,改元天會。以翰林學士衛融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内客省使段恒爲樞密使。
宰相屢請立皇子爲王,上曰:“諸子皆幼,且功臣之子皆未加恩,而獨先朕子,皆自安乎!”
周兵圍壽春,連年未下,城中食盡。齊王景達自濠州遣應援使、永安節度使許文稹、都軍使邊鎬、北面招讨使硃元将兵數萬,溯淮救之,軍于紫金山,列十馀寨如連珠,與城中烽火晨夕相應,又築甬道抵壽春,欲運糧以饋之,綿亘數十裏。将及壽春,李重進邀擊,大破之,死者五千人,奪其二寨。丁未,重進以聞。戊申,诏以來月幸淮上。劉仁贍請以邊鎬守城,自帥衆決戰,齊王景達不許,仁贍憤邑成疾。其幼子崇谏夜泛舟渡淮北,爲小校所執,仁贍命腰斬之,左右莫敢救,監軍使周廷構哭于中門以救之,仁贍不許。廷構複使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于崇谏非不愛也,然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虧,若貸之,則劉氏爲不忠之門,妾與公何面目見将士乎!”趣命斬之,然後成喪。将士皆感泣。
議者以唐援兵尚強,多請罷兵,帝疑之。李谷寝疾在第。二月,丙寅,帝使範質、王溥就與之謀,谷上疏,以爲:“壽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銮駕親征,則将士争奮,援兵震恐,城中知亡,必可下矣!”上悅。
庚午,诏有司更造祭器、祭玉等,命國子博士聶崇義讨論制度,爲之圖。
甲戌,以王樸權東京留守兼判開封府事,以三司使張美爲大内都巡檢,以侍衛都虞候韓通爲京城内外都巡檢。乙亥,帝發大梁。先是周與唐戰,唐水軍銳敏,周人無以敵之,帝每以爲恨。返自壽春,于大梁城西汴水側造戰艦數百艘,命唐降卒教北人水戰,數月之後,縱橫出沒,殆勝唐兵。至是命右骁衛大将軍王環将水軍數千自闵河沿颍入淮,唐人見之大驚。
乙酉,帝至下蔡。三月,己醜夜,帝渡淮,抵壽春城下。庚寅旦,躬擐甲胄,軍于紫金山南,命太祖皇帝擊唐先鋒寨及山北一寨,皆破之,斬獲三千馀級,斷其甬道,由是唐兵首尾不能相救。至暮,帝分兵守諸寨,還下蔡。
唐硃元恃功,頗違元帥節度;陳覺與元有隙,屢表元反覆,不可将兵,唐主以武昌節度使楊守忠代之。守忠至濠州,覺以齊王景達之命,召元至濠州計事,将奪其兵。元聞之,憤怒,欲自殺,門下客宋垍說元曰:“大丈夫何往不富貴,何必爲妻子死乎!”辛卯夜,元與先鋒壕寨使硃仁裕等舉寨萬馀人降,裨将時厚卿不從,元殺之。
帝慮其馀衆沿流東潰,遽命虎捷左廂都指揮使趙晁将水軍數千沿淮而下。壬辰旦,帝軍于趙步,諸将擊唐紫金山寨,大破之,殺獲萬馀人,擒許文稹、邊鎬、楊守忠。馀衆果沿淮東走,帝自趙步将騎數百循北岸追之,諸将以步騎循南岸追之,水軍自中流而下,唐兵戰溺死及降者殆四萬人,獲船艦糧仗以十萬數。晡時,帝馳至荊山洪,距趙步二百馀裏。是夜,宿鎮淮軍,癸酉,從官始至。劉仁贍聞援兵敗,扼吭歎息。甲午,發近縣丁夫數千城鎮淮軍,爲二城,夾淮水,徙下蔡浮梁于其間,扼濠、壽應援之路。會淮水漲,唐濠州都監彭城郭廷謂以水軍溯淮,欲掩不備,焚浮梁。右龍武統軍趙匡贊觇知之,伏兵邀擊,破之。
唐齊王景達及陳覺皆自濠州奔歸金陵,惟靜江指揮使陳德誠全軍而還。
戊戌,以淮南節度使向訓爲武甯節度使、淮南道行營都監,将兵戍鎮淮軍。
己亥,上自鎮淮軍複如下蔡。庚子,賜劉仁贍诏,使自擇禍福。
唐主議自督諸将拒周,中書舍人喬匡舜上疏切谏,唐主以爲沮衆,流撫州。唐主問神衛統軍硃匡業、劉存忠以守禦方略,匡業誦羅隐詩曰:“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存忠以匡業言爲然。唐主怒,貶匡業撫州副使,流存忠于饒州。既而竟不敢自出。
甲辰,帝耀兵于壽春城北。唐清淮節度使兼侍中劉仁贍病甚,不知人,丙午,監軍使周廷構、營田副使孫羽等作仁贍表,遣使奉之來降。丁未,帝賜仁贍诏,遣阖門使萬年張保續入城宣谕,仁贍子崇讓複出謝罪。戊申,帝大陳甲兵,受降于壽春城北,廷構等舁仁贍出城,仁贍卧不能起,帝慰勞賜赉,複令入城養疾。
庚戌,徙壽州治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州民受唐文書聚山林者,并召令複業,勿問罪。有嘗爲其殺傷者,毋得仇訟。曏日政令有不便于民者,令本州條奏。辛亥,以劉仁贍爲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制辭略曰:“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堪比!朕之伐叛,得爾爲多。”是日,卒,追賜爵彭城郡主。唐主聞之,亦贈太師。帝複以清淮軍爲忠正軍,以旌仁贍之節,以右羽林統軍楊信爲忠正節度使、同平章事。
前許州司馬韓倫,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令坤之父也。令坤領鎮安節度使,倫居于陳州,幹預政事,貪污不法,爲公私患,爲人所訟,令坤屢爲之泣請。癸醜,诏免倫死,流沙門島。倫後得赦還,居洛陽,與光祿卿緻仕柴守禮及當時将相王溥、王晏、王彥超之父遊處,恃勢恣橫,洛陽人畏之,謂之十阿父。帝既爲太祖嗣,人無敢言守禮子者,但以元舅處之,優其俸給,未嘗至大梁。嘗以小忿殺人,有司不敢诘,帝知而不問。
诏開壽州倉振饑民。丙辰,帝北還,夏,四月,己巳,至大梁。
诏修永福殿,命宦官孫延希董其役。丁醜,帝至其所,見役徒有削柿爲匕,瓦中啖飯者,大怒,斬延希于市。
帝之克秦、鳳也,以蜀兵數千人爲懷恩軍。乙亥,遣懷恩指揮使蕭知遠等将士八百馀人西還。壬午,李谷扶疾入見,帝命不拜,坐于禦坐之側。谷懇辭祿位,不許。
甲申,分江南降卒爲六軍、三十指揮,号懷德軍。
乙酉,诏疏汴水北入五丈河,由是齊、魯舟楫皆達于大梁。
五月,丁酉,以太祖皇帝領義成節度使。
诏以律令文古難知,格敕煩雜不壹,命侍禦史知雜事張湜等訓釋,詳定爲《刑統》。
唐郭遷謂将水軍斷渦口浮梁,又襲敗武甯節度使武行德于定遠,行德僅以身免。唐主以廷謂爲滁州團練使,充上淮水陸應援使。
蜀人多言左右衛聖馬步都指揮使、保甯節度使、同平章事李廷珪爲将敗覆,不應複典兵,廷珪亦自請罷去。六月,乙醜,蜀主加廷珪檢校太尉,罷軍職。李太後以典兵者多非其人,謂蜀主曰:“吾昔見莊宗跨河與梁戰,及先帝在太原,平二蜀,諸将非有大功,無得典兵,故士卒畏服。今王昭遠出于厮養,伊審征、韓保貞、趙崇韬皆膏粱乳臭子,素不習兵,徒以舊恩置于人上,平時誰敢言者!一旦疆場有事,安能禦大敵乎!以吾觀之,惟高彥俦太原舊人,終不負汝,自馀無足任者。”蜀主不能從。
丁醜,以前華州刺史王祚爲颍州團練使。祚,溥之父也。溥爲宰相,祚有賓客,溥常朝服侍立。客坐不安席,祚曰:“犭屯犬不足爲起。”
秋,七月,丁亥,上治定遠軍及壽春城南之敗,以武甯節度使兼中書令武行德爲左衛上将軍,河陽節度使李繼勳爲右衛大将軍。
北漢主初立七廟。
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谷卧疾二年,凡九表辭位,八月,乙亥,罷守本官,令每月肩輿一詣便殿議政事。
以樞密副使、戶部侍郎王樸檢校太保,充樞密使。
懷恩軍至成都,蜀主遣梓州别駕胡立等八十人東還,且緻書爲謝,請通好。癸未,立等至大梁。帝以蜀主抗禮,不之答。蜀主聞之,怒曰:“朕爲天子郊祀天地時,爾猶作賊,何敢如是!”
九月,中書舍人窦俨上疏請令有司讨論古今禮儀,作《大周通禮》,考正鍾律,作《大周正樂》。又以:“爲政之本,莫大擇人;擇人之重,莫先宰相。自有唐之末,輕用名器,始爲輔弼,即兼三公、仆射之官。故其未得之也,則以趨競爲心;既得之也,則以容默爲事。但思解密勿之務,守崇重之官,逍遙林亭,保安宗族。乞令即日宰相于南宮三品、兩省給、舍以上,各舉所知。若陛下素知其賢,自可登庸;若其未也,且令以本官權知政事。期歲之間,察其職業,若果能堪稱,其官已高,則除平章事;未高,則稍更遷官,權知如故。若有不稱,則罷其政事,責其舉者。又,班行之中,有員無職者太半,乞量其才器,授以外任,試之于事,還則以舊官登叙,考其治狀,能者進之,否者黜之。”又請:“令盜賊自相糾告,以其所告赀産之半賞之;或親戚爲之首,則論其徒侶而赦其所首者。如此,則盜不能聚矣。又,新鄭鄉村團爲義營,各立将佐,一戶爲盜,累其一村;一戶被盜,罪其一将。每有盜發,則鳴鼓舉火,丁壯雲集,盜少民多,無能脫者。由是鄰縣充斥而一境獨清。請令他縣皆效之,亦止盜之一術也。又,累朝已來,屢下诏書,聽民多種廣耕,止輸舊稅,及其既種,則有司履畝而增之,故民皆疑懼而田不加辟。夫爲政之先,莫如敦信,信苟著矣,則田無不廣,田廣則谷多,谷多則藏之民猶藏之官也。”又言:“陛下南征江、淮,一舉而得八州,再駕而平壽春,威靈所加,前無強敵。今以衆擊寡,以治伐亂,勢無不克。但行之貴速,則彼民免俘馘之災,此民息轉輸之困矣。”帝覽而善之。俨,儀之弟也。
冬,十月,戊午,設賢良方正直言極谏、經學優深可爲師法、詳閑吏理達于教化等科。
癸亥,北漢麟州刺史楊重訓舉城降,以爲麟州防禦使。
己巳,以王樸爲東京留守,聽以便宜從事。以三司使張美充大内都點檢。
壬申,帝發大梁;十一月,丙戌,至鎮淮軍,是夜五鼓,濟淮;丁亥,至濠州城西。濠州東北十八裏有灘,唐人栅于其上,環水自固,謂周兵必不能涉。戊子,帝自攻之,命内殿直康保裔帥甲士數百,乘橐駝涉水,太祖皇帝帥騎兵繼之,遂拔之。李重進破濠州南關城。癸巳,帝自攻濠州,王審琦拔其水寨。唐人屯戰船數百于城北,又植巨木于淮水以限周兵。帝命水軍攻之,拔其木,焚戰船七十馀艘,斬首二千馀級,又攻拔其羊馬城,城中震恐。丙申夜,唐濠州團練使郭廷謂上表言:“臣家在江南,今若遽降,恐爲唐所種族,請先遣使詣金陵禀命,然後出降。”帝許之。辛醜,帝聞唐有戰船數百艘在泗水東,欲救濠州。自将兵夜發水陸擊之。癸卯,大破唐兵于洞口,斬首五千馀級,降卒二千馀人,因鼓行而東,所至皆下。乙巳,至泗州城下,太祖皇帝先攻其南,因焚城門,破水寨及月城。帝居于月城樓,督将士攻城。
北漢主自即位以來,方安集境風,未遑外略。是月,契丹遣其大同節度使、侍中崔勳将兵來會北漢,欲同入寇。北漢主遣其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存瑰将兵會之,南侵潞州,至其城下而還。北漢主知契丹不足恃而不敢遽與之絕,贈送勳甚厚。
十二月,乙卯,唐泗州守将範再遇舉城降,以再遇爲宿州團練使。上自至泗州城下,禁軍中刍荛者毋得犯民田,民皆感悅,争獻刍粟;既克泗州,無一卒敢擅入城者。帝聞唐戰船數百艘泊洞口,遣騎诇之,唐兵退保清口。戊午旦,上自将親軍自淮北進,命太祖皇帝将步騎自淮南進,諸将以水軍自中流進,共追唐兵。時淮濱久無行人,葭葦如織,多泥淖溝塹,士卒乘勝氣茇涉争進,皆忘其勞。庚申,追及唐兵,且戰且行,金鼓聲聞數十裏。辛酉,至楚州西北,大破之。唐兵有沿淮東下者,帝自追之,太祖皇帝爲前鋒,行六十裏,擒其保義節度使、濠、泗、楚、海都應援使陳承昭以歸。所獲戰船燒沉之馀得三百馀艘,士卒殺溺之馀得七千馀人。唐之戰船在淮上者,于是盡矣。
郭廷謂使者自金陵還,知唐不能救,命錄事參軍鄱陽李延鄒草降表。延鄒責以忠義,廷謂以兵臨之,延鄒擲筆曰:“大丈夫終不負國爲叛臣作降表!”廷謂斬之,舉濠州降,得兵萬人,糧數萬斛。唐主賞李延鄒之子以官。
壬戌,帝濟淮,至楚州,營于城西北。
乙醜,唐雄武軍使、知漣水縣事崔萬迪降。
丙寅,以郭廷謂爲亳州防禦使。
戊辰,帝攻楚州,克其月城。
庚午,郭廷謂見于行宮,帝曰:“朕南征以來,江南諸将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梁,破定遠寨,所以報國足矣。濠州小城,使李璟自守,能守之乎!”使将濠州兵攻天長。帝遣鐵騎左廂都指揮使武守琦将騎數百趨揚州,至高郵。唐人悉焚揚州官府民居,驅其人南渡江。後數日,周兵至,城中馀癃病十馀人而已;癸酉,守琦以聞。帝聞泰州無備,遣兵襲之,丁醜,拔泰州。
南漢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盧膺卒。
南漢主聞唐屢敗,憂形于色,遣使入貢于周,爲湖南所閉,乃治戰艦,修武備。既而縱酒酣飲,曰:“吾身得免,幸矣,何暇慮後世哉!”
唐使者陳處堯在契丹,白契丹主請南遊太原,北漢主厚禮之。留數日,北還,竟卒于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