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三】起著雍涒∷灘三月,盡屠維作噩,凡一年有奇。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三月,丙辰,史弘肇起複,加兼侍中。
侯益家富于财,厚賂執政及史弘肇等,由是大臣争譽之。丙寅,以益兼中書令,行開封尹。
改廣晉府爲大名府,晉昌軍爲永興軍。
侯益盛毀王景崇于朝,言其恣橫。景崇聞益尹開封,知事已變,内不自安,且怨朝廷。會诏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征趙匡贊牙兵詣阙,趙思绾等甚懼,景崇因以言激之。思绾途中謂其黨常彥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屬至京師,并死矣,奈何?”彥卿曰:“臨機制變,子勿複言。”
癸酉,至長安,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喬守溫出迎王益,置酒于客亭。思绾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館于城東。今将士家屬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詣城東宿。”友規等然之。時思绾等皆無铠仗,既入西門,有州校坐門側,思绾遽奪其劍斬之。其徒因大譟,持白梃,殺守門者十馀人,分遣其黨守諸門。思绾入府,開庫取铠仗給之,友規等皆逃去。思绾遂據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馀人,繕城隍,葺樓堞,旬日間,戰守之具皆備。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爲永興節度使,徙保義節度使趙晖爲鳳翔節度使,并同平章事。以景崇爲邠州留後,令便道之官。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驅掠州民,奔趙思绾。至潼關,潼關守将出擊之,其衆皆潰。
初,契丹主北歸,至定州,以義武節度副使邪律忠爲節度使,徙故節度使孫方簡爲大同節度使。方簡怨恚,且懼入朝爲契丹所留,遷延不受命,帥其黨三千人保狼山故寨,控守要害。契丹攻之,不克。未幾,遣使請降,帝複其舊官,以扞契丹。邪律忠聞鄴都既平,常懼華人爲變。诏以成德留後劉在明爲幽州道馬步都部署,使出兵經略定州。未行,忠與麻荅等焚掠定州,悉驅其人棄城北去。孫方簡自狼山帥其衆數百,還據定州,又奏以弟行友爲易州刺史,方遇爲泰州刺史。每契丹入寇,兄弟奔命,契丹頗畏之。于是晉末州縣陷契丹者,皆複爲漢有矣。
丙子,以劉在明爲成德節度使。
麻荅至其國,契丹主責以失守。麻荅服,曰:“因朝廷征漢官緻亂耳。”契丹主鸩殺之。
蘇逢吉等爲相,多遷補官吏。楊邠以爲虛費國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悅。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今關西紛擾,外禦爲急。二樞密皆佐命功臣,官雖貴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鎮。樞機之務在陛下目前,易以裁決,逢吉、禹珪自先帝時任事,皆可委也。”楊邠、郭威聞之,見太後泣訴。稱:“臣等從先帝起艱難中,今天子取人言,欲棄之于外。況關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顧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職,乞留過山陵。”太後怒,以讓帝,曰:“國家勳舊之臣,奈何聽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诘責宰相。濤曰:“此疏臣獨爲之,他人無預。”丁醜,罷濤政事,勒歸私第。
是日,邠、泾、同、華四鎮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與永興、鳳翔同反。
始,守貞聞杜重威死而懼,陰有異志,自以晉世嘗爲上将,有戰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漢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執政皆後進,有輕朝廷之志。乃招納亡命,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遣人間道赍蠟丸結契丹,屢爲邊吏所獲。
浚儀人趙修己,素善術數,自守貞鎮滑州,署司戶參軍,累從移鎮,爲守貞言:“時命不可,勿妄動!”前後切谏非一,守貞不聽,乃稱疾歸鄉裏。僧總倫,以術媚守貞,言其必爲天子,守貞信之。又嘗會将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圖》曰:“吾有非常之福,當中其舌。”一發中之,左右皆賀。守貞益自負。會趙思绾據長安,奉表獻禦衣于守貞,守貞自謂天人協契,乃自稱秦王。遣其骁将平陸王繼勳将兵據潼關,以思绾爲晉昌節度使。
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國節度使張彥威,常诇守貞所爲,奏請先爲之備。诏滑州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将部兵戍同州。故守貞起兵,同州不爲所并。金山,雲州人也。
定難節度使李彜殷發兵屯境上,奏稱:“去三載前羌族夜毋殺綏州刺史李仁裕叛去,請讨之。”慶州上言:“請益兵爲備。”诏以司天言,今歲不利先舉兵,谕止之。
夏,四月,辛巳,陝州都監王玉奏克複潼關。
帝與左右謀,以太後怒李濤離間,欲更進用二樞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蘇之專,欲奪其權,共勸之。壬午,制以樞密使楊邠爲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副樞密使郭威爲樞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書除官,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盡決于邠。事有未更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滞。三相每進拟用人,苟不出邠意,雖簿、尉亦不之與。邠素不喜書生,常言:“國家府廪實,甲兵強,乃爲急務。至于文章禮樂,何足介意!”既恨二蘇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濫,爲衆所非,欲矯其弊,由是艱于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門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罷之。雖由邠之愚蔽,時人亦咎二蘇之不公所緻雲。
以鎮甯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将侍衛兵讨趙思绾。戊子,以保義節度使白文珂爲河中行營都部署,内客省使王峻爲都監。辛卯,削奪李守貞官爵,命文珂等會兵讨之。乙未,以甯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爲西面行營都虞候。
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閱集鳳翔丁壯,詐言讨趙思绾,仍牒邠州會兵。
契丹主如遼陽,故晉主與太後、皇後皆谒見。有禅奴利者,契丹主之妻兄也,聞晉主有女未嫁,詣晉主求之,晉主辭以幼。後數日,契丹主使人馳取其女而去,以賜禅奴。
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彥書,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彥複書招之。
契丹主留晉翰林學士徐台符于幽州,台符逃歸。
五月,乙亥,滑州言河決魚池。
六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辛巳,以奉國左廂都虞候劉詞充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
乙酉,王景崇遣使請降于蜀,亦受李守貞官爵。高從誨既與漢絕,北方商旅不至,境内貧乏,乃遣使上表謝罪,乞修職貢。诏遣使尉撫之。
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傷重而卒。
秋,七月,以工部侍郎李谷充西南面行營都轉運使。
庚申,加樞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蜀司空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張業,性豪侈,強市人田宅,藏匿亡命于私第,置獄,系負債者,或曆年至有瘐死者。其子檢校左仆射繼昭,好擊劍,嘗與僧歸信訪善劍者,右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與業有隙,密告業、繼昭謀反。翰林承旨李昊、奉聖控鶴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複從而谮之。甲子,業入朝,蜀主命壯士就都堂擊殺之,下诏暴其罪惡,籍沒其家。
樞密使、保甯節度使兼侍中王處回,亦專權貪縱,賣官鬻獄,四方饋獻,皆先輸處回,次及内府,家赀巨萬。子德鈞,亦驕橫。張業既死,蜀主不忍殺處回,聽歸私第。處回惶恐辭位,以爲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
蜀主欲以普豐庫使高延昭、茶酒庫使王昭遠爲樞密使,以其名位素輕,乃授通奏使,知樞密院事。昭遠,成都人,幼以僧童從其師入府,蜀高祖愛其敏慧,令給事蜀主左右。至是,委以機務,府庫金帛,恣其取與,不複會計。
戊辰,以郭從義爲永興節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
蜀主以翰林承旨、尚書左丞李昊爲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翰林學士、兵部侍郎徐光溥爲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并同平章事。
蜀安思謙謀盡去舊将,又谮衛聖都指揮使兼中書令趙廷隐謀反,欲代其位,夜,發兵圍其第。會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入朝,極言廷隐無罪,乃得免。廷隐因稱疾,固請解軍職。甲戌,蜀主許之。
風翔節度使趙晖至長安。乙亥,表王景崇反狀益明,請進兵擊之。
初,高祖鎮河東,皇弟崇爲馬步都指揮使,與蕃漢都孔目官郭威争權,有隙。及威執政,崇憂之。節度判官鄭珙,勸崇爲自全計,崇然之。珙,青州人也。八月,庚辰,崇表募兵四指揮,自是選募勇士,招納亡命,繕甲兵,實府庫,罷上供财賦,皆以備契丹爲名。朝廷诏令,多不禀承。
自河中、永興、鳳翔三鎮拒命以來,朝廷繼遣諸将讨之。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關,白文珂屯同州,趙晖屯鹹陽。惟郭從義、王峻置栅近長安,而二人相惡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持莫肯攻戰。帝患之,欲遣重臣臨督。壬午,以郭威爲西面軍前招慰安撫使,諸軍皆受威節度。威将行,問策于太師馮道。道曰:“守貞自謂舊将,爲士卒所附,願公勿愛官物,以賜士卒,則奪其所恃矣。”威從之。由是衆心始附于威。
诏白文珂趣河中,趙晖趣風翔。
甲申,蜀主以趙廷隐爲太傅,賜爵宋王,國有大事,就第問之。
戊子,蜀改鳳翔曰岐陽軍,己醜,以王景崇爲岐陽節度使、同平章事。
乙未,以錢弘亻叔爲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郭威與諸将議攻讨,諸将欲先取長安、鳳翔。鎮國節度使扈彥珂曰:“今三叛連衡,推守貞爲主,守貞亡,則兩鎮自破矣。若舍近而攻遠,萬一王、趙拒吾前,守貞掎吾後,此危道也。”威善之。于是威自陝州,白文珂及甯江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三道攻河中。威撫養士卒,與同苦樂,小有功辄厚賞之,微有傷常親視之。士無賢不肖,有所陳啓,皆溫辭色而受之。違忤不怒,小過不責。由是将卒鹹歸心于威。
始,李守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驕,苦漢法之嚴,謂其至則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賜于郭威,皆忘守貞舊恩。己亥,至城下,揚旗伐鼓,踴躍诟譟,守貞視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關城,栅于河西,常思栅于城南,威栅于城西。未幾,威以常思無将領才,先遣歸鎮。諸将欲急攻城,威曰:“守貞前朝宿将,健鬥好施,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未易輕也。且彼憑城而鬥,吾仰而攻之,何異帥士卒投湯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使飛走路絕。吾洗兵牧馬,坐食轉輸,溫飽有馀。俟城中無食,公帑家财皆竭,然後進梯沖以逼之,飛書檄以招之。彼之将士,脫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衆乎!思绾、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慮也。”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馀人,使白文珂等帥之,刳長壕,築連城,列隊伍而圍之。威又謂諸将曰:“守貞曏畏高祖,不敢鸱張;以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靜以制之。”乃偃旗卧鼓,但循河設火鋪,連延數十裏,番步卒以守之。遣水軍檥舟于岸,寇有潛往來者,無不擒之。于是守貞如坐網中矣。
蜀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回請老,辛醜,以太子太傅緻仕。
南漢主遣知制诰宣化鍾允章求婚于楚,楚王希廣不許。南漢主怒。問允章:“馬公複能經略南土乎?”對曰:“馬氏兄弟,方争亡于不暇,安能害我!”南漢主曰:“然。希廣懦而吝啬,其士卒忘戰日久,此乃吾進取之秋也。”
武平節度使馬希萼請與楚王希廣各修職貢,求朝廷别加官爵,希廣用天策府内都押牙歐弘練、進奏官張仲荀謀,厚賂執政,使拒其請。九月,壬子,賜希萼及楚王希廣诏書,谕以“兄弟宜相輯睦,凡希萼所貢,當附希廣以聞。”希萼不從。
蜀兵援王景崇,軍于散關,趙晖遣都監李彥從襲擊,破之,蜀兵遁去。
蜀主以張業、王處回執政,事多壅蔽,己未,始置匦函,後改爲獻納函。
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馀人,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仁矩爲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廣而逃,乞食至于大梁,歸于益家。
李守貞屢出兵欲突長圍,皆敗而返。遣人赍蠟丸求救于唐、蜀、契丹,皆爲邏者所獲。城中食且盡,殍死者日衆。守貞憂形于色,召總倫诘之,總倫曰:“大王當爲天子,人不能奪。但此分野有災,待磨滅将盡,隻馀一人一騎,乃大王鵲起之時也。”守貞猶以爲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讓,趙思绾遣其子懷乂,見蜀主于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門,趙晖擊破之,遂取西關城。景崇退守大城,晖塹而圍之,數挑戰,不出。晖潛遣千馀人擐甲執兵,效蜀旗幟,循南山而下,令諸軍聲言:“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晖設伏掩擊,盡殪之。自是景崇不複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将兵救鳳翔,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谏曰:“臣竊見莊宗皇帝志貪西顧,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貢谏疏,殊無聽納,有何所成!隻此兩朝,可爲鑒誡。”不聽,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
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棗李彥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謙屯右界,漢兵屯寶雞。思謙遣眉州刺史申貴将兵二千趣模壁,設伏于竹林。丁酉旦,貴以兵數百壓寶雞而陳,漢兵逐之,遇伏而敗,蜀兵逐北,破寶雞寨。蜀兵去,漢兵複入寶雞。己亥,思謙進屯謂水,漢益兵五千戍寶雞。思謙畏之,謂衆曰:“糧少敵強,宜更爲後圖。”辛醜,退屯鳳州,尋歸興元,貴,潞州人也。
荊南節度使兼中書令、南平文獻王高從誨寝疾,以其子節度副使保融判内外兵馬事。癸卯,從誨卒,保融知留後。
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彜殷有隙,李守貞密求援于彜殷,發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乃退。甲辰,允權以其狀聞,彜殷亦自訴,朝廷和解之。
初,高祖入大梁,太師馮道、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高祖以道第賜蘇禹珪,崧第賜蘇逢吉。崧第中瘗藏之物及洛陽别業,逢吉盡有之。及崧歸朝,自以形迹孤危,事漢權臣,常惕惕謙謹,多稱疾杜門。而二弟嶼、{山義},與逢吉子弟俱爲朝士,時乘酒出怨言,雲:“奪我居第、家赀!”逢吉由是惡之。未幾,崧以兩京宅券獻于逢吉,逢吉愈不悅。翰林學士陶谷,先爲崧所引用,複從而谮之。
漢法既嚴,而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尤殘忍,寵任孔目官解晖,凡入軍獄者,使之随意鍛煉,無不自誣。及三叛連兵,群情震動,民間或訛言相驚駭。弘肇掌部禁兵,巡邏京城,得罪人,不問情輕重,于法何如,皆專殺不請。或決口斷舌,斫筋,折胫,無虛日。雖奸盜屏迹,而冤死者甚衆,莫敢辨訴。李嶼仆夫葛延遇,爲嶼販鬻,多所欺匿,嶼抶之,督其負甚急,延遇與蘇逢吉之仆李澄謀上變告嶼謀反。逢吉聞而誘緻之,因召崧至第,收送侍衛獄。嶼自誣雲:“與兄崧、弟{山義}、甥王凝及家僮合二十人,謀因山陵發引,縱火焚京城作亂。又遣人以蠟書入河中城,結李守貞。又遣人召契丹兵。”及具獄上,逢吉取筆改“二十”爲“五十”字。十一月,甲寅,下诏誅崧兄弟、家屬及辭所連及者,皆陳屍于市。仍厚賞葛延遇等,時人無不冤之。自是士民家皆畏憚仆隸,往往爲所脅制。
他日,秘書郎真定李昉詣陶谷,谷曰:“君于李侍中近遠?”昉曰:“族叔父。”谷曰:“李氏之禍,谷有力焉。”昉聞之,汗出。谷,邠州人也,本姓唐,避晉高祖諱改焉。
史弘肇尤惡文士,常曰:“此屬輕人難耐,每謂吾輩爲卒。”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委親吏楊乙收屬府公利。乙依勢驕橫,合境畏之如弘肇,副使以下,望風展敬,乙皆下視之。月率錢萬缗以輸弘肇,部民不勝其苦。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楊讷,俱以遊客幹李守貞。守貞爲漢所攻,遣元更姓硃,讷更姓李,名平,間道奉表求救于唐。唐谏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請出兵應之。
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讨使李金全将兵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副之,文徽爲監軍使,岑爲沿淮巡檢使,軍于沂州之境。金全與諸将方會食,候騎白有漢兵數百在澗北,皆羸弱,請掩之。金全令曰:“敢言過澗者斬!”及暮,伏兵四起,金鼓聞十馀裏,金全令曰:“曏可與之戰乎?”時唐士卒厭兵,莫有鬥志,又河中道遠,勢不相及。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遺帝書謝,請複通商旅,且請赦守貞,朝廷不報。
壬申,葬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于睿陵,廟号高祖。
十二月,丁醜,以高保融爲荊南節度使、同平章事。
辛巳,南漢主以内常侍吳懷恩爲開府儀同三司、西北面招讨使,将兵擊楚,攻賀州。楚王希廣遣決勝指揮使徐知新等将兵五千救之。未至,南漢人已拔賀州,鑿大阱于城外,覆以竹箔,加土,下施機軸,自塹中穿穴通阱中。知新等至,引兵攻城,南漢遣人自穴中發機,楚兵悉陷,南漢出兵從而擊之。楚兵死者以千數,知新等遁歸,希廣斬之。南漢兵複陷昭州。
王景崇累表告急于蜀,蜀主命安思謙再出兵救之。壬午,思謙自興元引兵屯鳳州,請先運糧四十萬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觀思謙之意,安肯爲朕進取!”然亦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以饋之。戊子,思謙進屯散關,遣馬步使高彥俦、眉州刺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謙敗漢兵于玉女潭,漢兵退屯寶雞,思謙進屯模壁。韓保貞出新關,壬辰,軍于隴州神前,漢兵不出,保貞亦不敢進。
趙晖告急于郭威,威自往赴之。時李守貞遣副使周光遜、裨将王繼勳、聶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劉詞曰:“賊苟不能突圍,終爲我禽;萬一得出,則吾不得複留于此。成敗之機,于是乎在。賊之骁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爾曹謹備之!”威至華州,聞蜀兵食盡引去,威乃還。韓保貞聞安思謙去,亦退保弓川寨。
蜀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豔辭挑前蜀安康長公主,丁酉,罷守本官。
隐皇帝上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二年(己酉,公元九四九年)
春,正月,乙巳朔,大赦。
郭威将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貞遣王繼勳等引精兵千馀人,循河而南,襲漢栅,坎岸而登,遂入之,縱火大譟,軍中狼狽不知所爲。劉詞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盜不足驚也!”帥衆擊之。客省使閻晉卿曰:“賊甲皆黃紙,爲火所照,易辨耳。奈衆無鬥志何!”裨将李韬曰:“安有無事食君祿,有急不死鬥者邪!”援槊先進,衆從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繼勳重傷,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劉詞迎馬首請罪。威厚賞之,曰:“吾所憂正在于此。微兄健鬥,幾爲虜嗤。然虜伎殚于此矣。”晉卿,忻州人也。
守貞之欲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于村墅,或贳與,不責其直,邏騎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幾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飲!”愛将李審,晨飲少酒,威怒曰:“汝爲吾帳下,首違軍令,何以齊衆!”立斬以徇。
甲寅,蜀安思謙退屯鳳州,上表待罪,蜀主釋不問。诏以靜州隸定難軍,二月,辛未,李彜殷上表謝。彜殷以中原多故,有輕傲之志,每籓鎮有叛者,常陰助之,邀其重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澤羁縻之。
淮北群盜多請命于唐,唐主遣神衛都虞候皇甫晖等将兵萬人出海、泗以招納之。蒙城鎮将鹹師朗等降于晖。徐州将成德欽敗唐兵于峒峿鎮,俘斬六百級,晖等引歸。
晉李太後詣契丹主,請依漢人城寨之側,給田以耕桑自贍。契丹主許之,并晉主遷于建州。未至,安太妃卒于路。遺令:“必焚我骨,南向揚之,庶幾魂魄歸達于漢。”既至建州,得田五十馀頃,晉主令從者耕其中以給食。頃之,述律王遣騎取晉主寵姬趙氏、聶氏而去。述律王者,契丹主德光之子也。
三月,己未,以歸德牙内指揮使史德珫領忠州刺史。德珫,弘肇之子也,頗讀書,常不樂父之所爲。有舉人呼譟于貢院門,蘇逢吉命執送侍衛司,欲其痛棰而黥之。德珫言于父曰:“書生無禮,自有台府治之,非軍務也。此乃公卿欲彰大人之過耳。”弘肇大然之,即破械遣之。
楚将徐進敗蠻于風陽山,斬首五千級。
夏,四月,壬午,太白晝見,民有仰視之者,爲邏卒所執,史弘肇腰斬之。
河中城中食且盡,民餓死者什五六。癸卯,李守貞出兵五千馀人,赍梯橋,分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河中兵敗走,殺傷太半,奪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貞複出兵,又敗之,擒其将魏延朗、鄭賓。壬子,周光遜、王繼勳、聶知遇帥其衆千馀人來降。守貞将士降者相繼,威乘其離散,庚申,督諸軍百道攻之。
趙思绾好食人肝,嘗面剖而脍之。脍盡,人猶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膽,謂人曰:“吞此千枚,則膽無敵矣。”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爲軍糧,日計數而給之。每犒軍,辄屠數百人,如羊豕法。思绾計窮,不知所出。郭從義使人誘之。初,思绾少時,求爲左骁衛上将軍緻仕李肅仆,肅不納,曰:“是人目亂而語誕,他日必爲叛臣。”肅妻張氏,全義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後且爲患。”乃厚以金帛遺之。及思绾據長安,肅閑居在城中,思绾數就見之,拜伏如故禮。肅曰:“是子亟來,且污我。”欲自殺。妻曰:“曷若勸之歸國!”會思绾問自全之計,肅乃與判官程讓能說思绾曰:“公本與國家無嫌,但懼罪耳。今國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時翻然改圖,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貴。孰與坐而待斃乎!”思绾從之,遣使詣阙請降。乙醜,以思绾爲華州留後,都指揮使常彥卿爲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吳越内牙都指揮使钭滔,胡進思之黨也,或告其謀叛,辭連丞相弘億。吳越王弘亻叔不欲窮治,貶滔于處州。
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辰,趙思绾釋甲出城受诏,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複遣還城。思绾求其牙兵及铠仗,從義亦給之。思绾遷延,收斂财賄,三改行期。從義等疑之,密白郭威,請圖之,威許之。壬子,從義與都監、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辔入城,處于府舍,召思绾酌别,因執之,并常彥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斬于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貞收馀衆,退保子城。諸将請急攻之,威曰:“夫鳥窮則啄,況一軍乎!涸水取魚,安用急爲!”壬戌,李守貞與妻及子崇勳等自焚,威入城,獲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餘、孫願、樞密使劉芮、國師總倫等,送大梁,磔于市。征趙修己爲翰林天文。威閱守貞文書,得朝廷權臣及籓鎮與守貞交通書,詞意悖逆,欲奏之。秘書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見日自消。願一切焚之,以安反仄。”威從之。
三叛既平,帝浸驕縱,與左右狎昵。飛龍使瑕丘後匡贊、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谄媚得幸,帝好與之爲廋辭、醜語,太後屢戒之,帝不以爲意。癸亥,太常卿張昭上言:“宜親近儒臣,講習經訓。”不聽。昭,即昭遠,避高祖諱改之。
戊辰,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徙鎮國節度使扈彥珂爲護國節度使,以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爲鎮國節度使。
唐主複進用魏岑。吏部郎中會稽鍾谟、尚書員外郎李德明始以辯慧得幸,參預國政。二人皆恃恩輕躁,雖不與岑爲黨,而國人皆惡之。戶部員外郎範沖敏,性狷介,乃教天威都虞候王建封上書,曆诋用事者,請進用正人。唐主謂建封武臣典兵,不當幹預國政,大怒,流建封于池州,未至,殺之,沖敏棄市。唐主聞河中破,以硃元爲駕部員外郎,待诏文理院李平爲尚書員外郎。
吳越王弘亻叔以丞相弘億判明州。
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性貪鄙,專事聚斂。喪車非輸錢不得出城,下至抒廁、行乞之人,不免課率,或縱麾下令盜人财。有富室娶婦,守恩與俳優數人往爲賓客,得銀數铤而返。
八月,甲申,郭威自河中還,過洛陽。守恩自恃位兼将相,肩輿出迎。威怒,以爲慢己,辭以浴,不見,即以頭子命保義節度使、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爲留守,文珂不敢違。守恩猶坐客次,吏白:“新留守已視事于府矣。”守恩大驚,狼狽而歸,見家屬數百已逐出府,在通衢矣。朝廷不之問,以文珂兼侍中,充西京留守。
歐陽修論曰:自古亂亡之國,必先壞其法制而後亂從之,此勢之然也,五代之際是已。文珂、守恩皆漢大臣,而周太祖以一樞密使頭子而易置之,如更戍卒。是時太祖未有無君之志,而所爲如此者,蓋習爲常事,故文珂不敢違,守恩不敢拒。太祖既處之不疑,而漢廷君臣亦置而不問,豈非綱紀壞亂之極而至于此欤!是以善爲天下慮者,不敢忽于微而常杜其漸也,可不戒哉!
守恩至大梁,恐獲罪,廣爲貢獻,重賂權貴。朝廷亦以守恩首舉潞州歸漢,故宥之,但誅其用事者數人而已。
馬希萼悉調郎州丁壯爲鄉兵,造号靜江軍,作戰艦七百艘,将攻潭州,其妻苑氏谏曰:“兄弟相攻,勝負皆爲人笑。”不聽,引兵趣長沙。馬希廣聞之曰:“朗州,吾兄也,不可與争,當以國讓之而已。”劉彥瑫、李弘臯等固争以爲不可,乃以嶽州刺史王赟爲都部署戰棹指揮使,以彥瑫監其軍。己醜,大破希萼于仆射洲,獲其戰艦三百艘。赟追希萼,将及之,希廣遣使召之曰:“勿傷吾兄!”赟引兵還。赟,環之子也。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苑氏泣曰:“禍将至矣,餘不忍見也。”赴井而死。
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見,帝勞之,賜金帛、衣服、玉帶、鞍馬,辭曰:“臣受命期年,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将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億所須、使兵食不乏,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獨膺此賜!請遍賞之。”又議加領方鎮,辭曰:“楊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爲比。”九月,壬寅,遍賜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威如一。帝欲特賞威,辭曰;“運籌建畫,出于廟堂;發兵饋糧,資于籓鎮;暴露戰鬥,在于将士;而功獨歸臣,臣何以堪之!”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書令。辛亥,加窦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左仆射,楊邠右仆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溥加恩,恐籓鎮觖望。乙卯,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泰甯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己未,加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铢并兼侍中。辛酉,加朔方節度使馮晖、定難節度使李彜殷兼中書令。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甯節度使劉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亻叔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議者以爲:“郭威不專有其功,推以分人,信爲美矣。而國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濫乎!”
吳越王弘亻叔募民能墾荒田者,勿收其稅,由是境内無棄田。或請糾民遺丁以增賦,仍自掌其事。弘亻叔杖之國門。國人皆悅。
楚靜江節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希廣交争,屢遣使谏止,不從。知終覆族,疽發于背,丁亥,卒。
契丹寇河北,所過殺掠,節度使、刺史各嬰城自守。遊騎至貝州及鄴都之北境,帝憂之。己醜,遣樞密使郭威督諸将禦之,以宣徽使王峻監其軍。
十一月,契丹聞漢兵渡河,乃引去。辛亥,郭威軍至鄴都,令王峻分軍趣鎮、定。戊午,威至邢州。
唐兵渡淮,攻正陽。十二月,颍州将白福進擊敗之。
楊邠爲政苛細。初,邢州人周璨爲諸衛将軍,罷秩無依,從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爲之謀主。邠奏:“諸前資官,喜搖動籓臣,宜悉遣詣京師。”既而四方雲集,日遮宰相馬求官。辛卯,邠複奏:“前資官宜分居兩京,以俟有阙而補之。”漂泊失所者甚衆。邠又奏:“行道往來者,皆給過所。”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擾,乃止。
趙晖急攻鳳翔,周璨謂王景崇曰:“公曏與蒲、雍相表裏,今二鎮已平,蜀兒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後數日,外攻轉急。景崇謂其黨曰:“事窮矣,吾欲爲急計。”乃謂其将公孫辇、張思練曰:“趙晖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前,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勿令寇入,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晖軍,縱無成而死,猶勝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辇、思練燒東門請降,府牙火亦發。二将遣人诇之,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丁酉,密州刺史王萬敢擊唐海州獲水鎮,殘之。
是月,南漢主如英州。
是歲,唐泉州刺史留從效兄南州副使從願,鸩刺史董思安而代之。唐主不能制,置清源軍于泉州,以從效爲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