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二】起強圉協洽五月,盡著雍涒灘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砺、和凝、李崧、馮道于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甯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謂砺等曰:“燕王謀反,适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别無遺诏。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谒賀,笑謂張砺等曰:“燕王果于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
後數日,集蕃、漢之臣于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後鍾愛,群情允歸,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于是始舉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見群臣,不複行喪,歌吹之聲不絕于内。
辛巳,以绛州防禦使王晏爲建雄節度使。
帝集群臣庭議進取,諸将鹹請出師井陉,攻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衆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群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饷路絕,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群虜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爲便。”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绛抵陝。”帝從之。辛卯,诏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谕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爲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瑰爲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骧爲少尹,牙将太原蔚進爲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瑰,唐莊宗之從弟也。
是日,劉晞棄洛陽,奔大梁。
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範之母弟也,性謹順,希範愛之,使判内外諸司事。壬辰夜,希範卒,将佐議所立。都指揮所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于希範諸弟爲最長,請立之。長直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府學士李弘臯、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爲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社稷危矣。”彥瑫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恒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禮讓之。不然,必起争端。”彥瑫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它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不能自決。乙未,彥瑫等稱希範遺命,共立之。張少敵退而歎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恒皆稱疾不出。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绛。
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勳、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複壯矣。”帝未決,使人谕指于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勢如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将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勳、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帥衆數千救之,戰于南阪,敗死。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勳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将至,廷勳等擁衆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弘肇爲人,沉毅寡言,禦衆嚴整,将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系馬于樹者,皆斬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
辛醜,帝至霍邑,遣使谕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滋德宮有宮人五十馀人,蕭翰欲取之,宦者張環不與。翰破鎖奪宮人,執環,燒鐵灼之,腹爛而死。
初,翰聞帝擁兵而南,欲北歸。恐中國無主,必大亂,己不得從容而去。時唐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翰遣高谟翰迎之,矯稱契丹主命,又以從益知南朝軍國事,召己赴恒州。淑妃、從益匿于徽陵下宮,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爲帝,帥諸酋長拜之,以禮部尚書王松、禦史中丞趙遠爲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爲樞密使,左金吾大将軍王景崇爲宣徽使,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充在京巡檢。松,徽之子也。百官谒見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而爲諸公所推,是禍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爲從益宿衛。壬寅,翰及劉晞辭行,從益餞于北郊。遣使召高行周于宋州,武行德于河陽,皆不至。淑妃懼,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爲蕭翰所逼,分當滅亡。諸公無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爲意!”衆感其言,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諸營,不減五千,與燕兵并力堅守一月,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馀,安敢與人争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見察,當知我無所負。今更爲計畫,則禍及他人,阖城塗炭,終何益乎!”衆猶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餘燕人,豈不爲燕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亂之馀,公私窮竭,遺民無幾,若複受圍一月,無噍類矣。願諸公勿複言,一從太妃處分。”乃用趙遠、翟光鄴策,稱梁王,知軍國事。遣使奉表稱臣迎帝,請早赴京師,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晉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己以兄子襲位,又無述律太後之命,擅自立,内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機卒于勃海,述律太後殺酋長及諸将凡數百人。契丹主德光複卒于境外,酋長諸将懼死,乃謀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歸。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荅爲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爲安國節度使。晉文武官及士卒悉留于恒州,獨以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澣及後宮、宦者、教坊人自随。乙巳,發真定。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将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讨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戊申,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将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将薛瓊爲防禦使。
辛亥,帝至陝州,趙晖自禦帝馬而入。壬子,至石壕,汴人有來迎者。六月,甲寅朔,蕭翰至恒州,與麻荅以鐵騎圍張砺之第。砺方卧病,出見之,翰數之曰:“汝何故言于先帝,雲胡人不可以爲節度使?又,吾爲宣武節度使,且國舅也,汝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處宮中,汝以爲不可。又,谮我及解裏于先帝,雲解裏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殺汝!”命鎖之。砺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欲殺即殺,奚以鎖爲!”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止之,翰乃釋之。是夕,砺憤恚而卒。
崔廷勳見麻荅,趨走拜,起,跪而獻酒,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吳越忠獻王弘佐卒。遺令以丞相弘倧爲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诏谕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爲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樞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見于鞏。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威由是親任之。仁浦,衛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窦貞固等迎于荥陽。甲子,帝至大梁,晉之籓鎮相繼來降。
丙寅,吳越王弘倧襲位。
戊辰,帝下诏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職任,不複變更。複以汴州爲東京,改國号曰漢,仍稱天福年,曰:“餘未忍忘晉也。”複青、襄、汝三節度。壬申,以北京留守崇爲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後聞契丹主自立,大怒,發兵拒之。契丹主以偉王爲前鋒,相遇于石橋。初,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韬從晉主北遷,隸述律太後麾下,太後以爲排陳使。彥韬迎降于偉王,太後兵由是大敗。契丹主幽太後于阿保機墓。改元天祿,自稱天授皇帝,以高勳爲樞密使。契丹主慕中華風俗,多用晉臣,而荒于酒色,輕慢諸酋長,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叛,興兵誅讨,故數年之間,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王繼弘、都虞候樊晖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無铠仗,唐英以铠仗給之,倚信如親戚。唐英聞帝南下,舉鎮請降。使者未返,繼弘、晖殺唐英。繼弘自稱留後,遣使告雲唐英反覆,诏以繼弘爲彰德留後。庚辰,以晖爲磁州刺史。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心不自安,請于麻荅,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爲節度副使,知軍府事,身歸恒州。帝遣使告谕荊南。高從誨上表賀,且求郢州,帝不許。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蕭翰棄大梁去,下诏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以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爲北面行營招讨使,議經略北方。聞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爲天策上将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
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于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吊祭,因起複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它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爲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爲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爲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于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亻叔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赟。既而孺赟悔懼,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内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進思爲之請,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内常疑懼。及移鎮制下,複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于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恒州,指揮使張琏将之,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将楊衮将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诏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爲招讨使,鎮甯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讨重威。
辛未,楊邠、郭威、王章皆爲正使。時兵荒之馀,公私匮竭,北來兵與朝廷兵合,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贍。
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谥号。凡六廟。
麻荅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又捕村民,誣以爲盜,披面,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欲以威衆。常以其具自随,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足,飲食起居于其間,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禦物,曰:“茲事漢人以爲不可,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馮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和凝判集賢,劉昫判中書,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貸,故市肆不擾。常恐漢人亡去,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于洺州,洺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殺其使者,舉州降。帝遣郭從義将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于邢州,不克,鐸請兵于麻荅,麻荅遣其将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将千騎攻懷讓于洺州。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縱兵大掠于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馀以自入。麻荅常疑漢兵,且以爲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飼胡兵。衆心怨憤,聞帝入大梁,皆有南歸之志。前颍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會楊衮、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恒州者才八百人,福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鍾爲号。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恒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仆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于木葉山。道等未行,食時,鍾聲發。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馀人,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铠仗授之。焚牙門,與契丹戰。榮召諸将并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匿于别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将繼至,煙火四起,鼓噪震地。麻荅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壹,貪狡者乘亂剽掠,懦者竄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複振,漢民死者二千馀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濟,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至,争自奮。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于城外,欲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懼而北遁,麻荅、劉晞、崔廷勳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衆推道爲節度使。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宜擇諸将爲留後。”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聞,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将兵赴之。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将。奉國廂主華池王饒恐爲再榮所并,詐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司天監趙延乂善于二人,往來谕釋,始得解。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爲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凝各以家财與之,又欲殺崧、凝以滅口。李谷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虜将,鎮民死者近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欲殺宰相,新天子若诘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又欲率民财以給軍,谷力争之,乃止。漢人嘗事麻荅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财,恒人以其貪虐,謂之“白麻荅”。
楊衮至邢州,聞麻荅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衆來降。
庚寅,以薛懷讓爲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荅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引兵向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複聞。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複以恒州順國軍爲鎮州成德軍。乙未,以白再榮爲成德留後。逾年,始以何福進爲曹州防禦使,李榮爲博州刺史。
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盜賊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蘇逢吉自草诏,意雲:“應賊盜,并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衆以爲:“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争,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爲人,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及爲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珪。二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滞,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詐,公求貨财,無所顧避。繼母死,不爲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彥瑫等違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彥瑫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将水軍逆之,命永州将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于碧湘宮,成服于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示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甯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爲希萼诇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爲内應。
契丹之滅晉也,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诏市士民馬于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爲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誨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附于唐、蜀。
初,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币。及諸道移書诘讓,或加以兵,不得已複歸之,曾不爲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予,所向稱臣,諸國賤之,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爲鎮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争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宮。作離宮千馀間,飾以珠寶,設镬湯、鐵床、刳剔等刑,号“生地獄”。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遂斷其頭。初,帝與吏部尚書窦貞固俱事晉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爲相,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昔濤乞斬張彥譯,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讨杜重威于鄴都,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行周女爲重威子婦,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愛賊不攻。”由是二将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将擊重威,意未決。濤上疏請親征。帝大悅,以濤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蘇禹珪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并同平章事。戊寅,诏幸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訓爲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己卯,以崧爲太子太傅,凝爲太子太保。
庚辰,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爲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于高行周營。行周言于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徒殺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緩之,彼食盡自潰。”帝然之。慕容彥超數因事陵轹行周,行周泣訴于執政,掏糞壤實其口,蘇逢吉、楊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彥超之曲,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彥超于帳中責之,且使詣行周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谕指,重威複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将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将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馀人,死者千馀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複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将爲變,帝盡殺之于繁台之下。乃圍鄴都,張琏将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谕,許以不死。琏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爲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内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衆心耳。衆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爲!”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谏,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琏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複遣入城。丁醜,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無人狀。張琏先邀朝廷信誓,诏許以歸鄉裏。及出降,殺琏等将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将出境,大掠而去。郭威請殺重威牙将百馀人,并重威家赀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爲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诟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琏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衆,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固辭鄴都。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徙彥超爲天平節度使,并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踧大閱水軍,賞賜倍于舊。胡進思固谏,弘倧怒,投筆水中,曰:“吾之财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恽,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钊爲北面行營招讨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爲都虞候,共将兵五萬,虔钊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銮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将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裏。
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訓卒。承訓孝友忠厚,達于從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節度使李孺赟與吳越戍将鮑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複以福州降唐。修讓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赟,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訓爲魏王。
侯益請降于蜀,使吳崇恽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鮑修讓傳李孺赟首至錢塘,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性剛嚴,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将,政非己出,及襲位,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内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幹預政事;弘倧惡之,欲授以一州,進思不可。進思有所謀議,弘倧數面折之。進思還家,設忠獻王位,被發恸哭。民有殺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弘倧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賀其明。弘亻宗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于此。”進思以弘倧爲知其素業,故辱之,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赟歸福州,及孺赟叛,弘倧責之,進思愈不自安。弘倧與内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又謀于内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爲進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弘倧猶豫未決。承訓恐事洩,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将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于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怒。弘倧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矯稱王命,告中外雲:“猝得風疾,傳位于同參相府事弘亻叔。”進思因帥諸将迎弘亻叔于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立于簾外不拜,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簾,德昭乃拜。進思稱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亻叔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當避賢路。”進思許之。弘亻叔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铉。光弦,弘倧之舅也。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殺,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将軍王延政爲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饒州。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爲寇,患之。會回鹘入貢,訴稱爲黨項所阻,乞兵應接。诏右衛大将軍王景崇、将軍齊藏珍将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将入蜀,恕谏曰:“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爲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爲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将行,帝召入卧内,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爲太師。
壬戌,吳越王弘亻叔遷故王弘倧于衣錦軍私第,遣匡武都頭薛溫将親兵衛之。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甲子,始不豫。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馀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绾,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绾兇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绾,魏州人也。蜀李廷珪将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于子午谷。張虔钊至寶雞,諸将議不協,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钊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邠、泾、鄜、坊之兵追敗蜀兵于散關,俘将卒四百人。
丁醜,帝大漸,楊邠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遣之鎮。信不得奉辭,雨泣而去。
帝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餘氣息微,不能多言。承祐幼弱,後事托在卿輩。”又曰:“善防重威。”是日,殂于萬歲殿,逢吉等秘不發喪。庚辰,下诏,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衆,并其子弘璋、弘琏、弘璨皆斬之。晉公主及内外親族,一切不問。”磔重威屍于市,市人争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須而盡。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将軍、大内都點檢承祐爲周王,同平章事。有頃,發喪,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時年十八。
蜀韓保貞、龐福誠引兵自隴州還,要何重建俱西。是日,保貞等至秦州,分兵守諸門及衢路,重建遂入于蜀。
丁亥,尊皇後曰皇太後。
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将帥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吳越内牙指揮使何承訓複請誅胡進思及其黨。吳越王弘亻叔惡其反覆,且懼召禍,乙未,執承訓,斬之。進思屢請殺廢王弘倧以絕後患,弘亻叔不許。進思詐以王命密令薛溫害之。溫曰:“仆受命之日,不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乃夜遣其黨方安等二人動嵩而入,弘倧阖戶拒之,大呼求救;溫聞之,率衆而入,斃安等于庭中。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驚,曰:“全吾兄,汝之力也。”弘亻叔畏忌進思,曲意下之。進思亦内憂懼,未幾,疽發背卒。弘倧由是獲全。
诏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于專殺,猶豫未決。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诟。戊戌,益入朝,隐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緻而殺之。”帝哂之。
蜀張虔钊自恨無功。癸卯,至興州,慚忿而卒。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不數日,複出朝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