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百八十四


【後晉紀五】起阏逢執徐二月,盡旃蒙大荒落七月,凡一年有奇。

齊王中開運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赟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未幾,周儒引契丹将麻答自馬家口濟河,營于東岸,攻郓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答,契丹主之從弟也。乙巳,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将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于戚城。先是景延廣令諸将分地而守,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将救之。契丹解去,三将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于其外,馀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十艘渡兵,未已,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由是不敢複東。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彜殷奏将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彜殷爲契丹西南面招讨使。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尉其人,或拜官賜服章。及敗于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戮力争奮。

楊光遠将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诏石赟分兵屯郓州以備之。诏劉知遠将部兵自土門出恒州擊契丹,又诏會杜威、馬全節于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帝居喪期年,即于宮中奏細聲女樂。及出師,常令左右奏三弦琵琶,和以羌笛,擊鼓歌舞,曰:“此非樂也。”庚申,百官表請聽樂,诏不許。

壬戌,楊光遠圍棣州,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光遠燒營走還青州。癸亥,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爲東面馬步都部署,将兵屯郓州。

階、成義軍指揮使王君懷帥所部千馀人叛降蜀,請爲鄉導以取階、成。甲子,蜀人攻階州。

契丹僞棄元城去,伏精騎于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恒、定之兵合而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饑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梁,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将兵十馀萬陳于澶州城北,東西橫掩城之兩隅,登城望之,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至晡,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契丹引去,營于三十裏之外。乙亥,契丹主帳下小校竊其馬亡來,雲契丹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漢主命中書令、都元帥越王弘昌谒烈宗陵于海曲,至昌華宮,使盜殺之。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爲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方廣千裏,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爲貝州留後。麻答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

閩拱宸都指揮使硃文進,閣門使連重遇,既弑康宗,常懼國人之讨,相與結婚以自固。閩主曦果于誅殺,嘗遊西園,因醉殺控鶴指揮使魏從朗。從朗,硃、連之黨也。又嘗酒酣誦白居易詩雲:“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因舉酒屬二人。二人起,流涕再拜,曰:“臣子事君父,安有他志!”曦不應。二人大懼。李後妒尚賢妃之寵,欲弑曦而立其子亞澄,使人告二人曰:“主人殊不平于二公,奈何?”會後父李真有疾,乙酉,曦如真第問疾。文進、重遇使拱宸馬步使錢達弑曦于馬上,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光啓閩國,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宜更擇有德者立之。”衆莫敢言。重遇乃推文進升殿,被衮冕,帥群臣北面再拜稱臣。文進自稱閩主,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長五十馀人,皆殺之。葬閩主曦,谥曰睿文廣武明聖元德隆道大孝皇帝,廟号景宗。以重遇總六軍。禮部尚書、判三司鄭元弼抗辭不屈,黜歸田裏,将奔建州,文進殺之。文進下令,出宮人,罷營造,以反曦之政。殷主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将兵讨文進,不克。文進加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以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爲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爲漳州刺史。汀州刺史同安許文稹,舉郡降之。

丁亥,诏太原、恒、定兵各還本鎮。

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

敕天下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秦州兵救階州,出黃階嶺,敗蜀兵于西平。

漢以戶部侍郎陳偓同平章事。

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鄉社兵複取德州。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既爲上下所惡,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爲西京留守。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爲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郁郁不得志,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複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仗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複因緣爲奸。河南府出缗錢二十萬,景延廣率三十七萬。留守判官河南盧億言于延廣曰:“公位兼将相,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于民。公何忍複因而求利,爲子孫之累乎!”延廣慚而止。先是,诏以楊光遠叛,命兗州修守備。泰甯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爲名,率民财以實私藏。大理卿張仁願爲括率使,至兗州,賦缗錢十萬。值審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

戊寅,命侍衛馬步軍都虞候、泰甯節度使李守貞将步騎二萬讨楊光遠于青州,又遣神武統軍洛陽潘環及張彥澤等将兵屯澶州,以備契丹。契丹遣兵救青州,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敗之。

丙戌,诏諸州所籍鄉兵,号武定軍,凡得七萬馀人。時兵荒之馀,複有此擾,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诏以從恩爲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将擊之。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于瀛、莫,阻水自固。

硃文進遣使如唐,唐主囚其使,将伐之,會天暑、疾疫而止。

六月,辛酉,官軍拔淄州,斬其刺史劉翰。

太尉、侍中馮道雖爲首相,依違兩可,無所操決。或謂帝曰:“馮道,承平之良相;今艱難之際,譬如使禅僧飛鷹耳。”癸卯,以道爲匡國節度使,兼侍中。

乙巳,漢主幽齊王弘弼于私第。

或謂帝曰:“陛下欲禦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丙午,複置樞密院,以維翰爲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數月之間,朝廷差治。

滑州河決,浸汴、曹、單、濮、郓五州之境,環梁山合于汶。诏大發數道丁夫塞之。既塞,帝欲刻碑紀其事。中書舍人楊昭儉谏曰:“陛下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诏;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

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谕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馀寨。戊午,以從遠爲府州團練使。從遠,雲州人也。

甲子,複置翰林學士。戊辰,以右散騎常侍李慎儀爲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都官郎中劉溫叟、金部郎中、知制诰武強徐台符、禮部郎中李澣、主客員外郎宗城範質,皆爲學士。溫叟,嶽之子也。

秋,七月,辛未朔,大赦,改元。

己醜,以太子太傅劉昫爲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辛醜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爲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爲都招讨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于外,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朔方節度使馮晖上章自陳未老可用,而制書見遺。維翰诏禁直學士使爲答诏曰:“非制書勿忘,實以朔方重地,非卿無以彈壓。比欲移卿内地,受代亦須奇才。”晖得诏,甚喜。時軍國多事,百司及使者咨請輻氵奏,維翰随事裁決,初若不經思慮,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議之,亦終不能易也。然爲相頗任愛憎,一飯之恩、睚眦之怨必報,人亦以此少之。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後期不至。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果有分,何不速爲之!”至是雖爲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知遠亦自知見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士多戰馬,靜則勤稼穑,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

硃文進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遣使奉表稱籓于晉。癸醜,以文進爲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

癸亥,置鎮甯軍于澶州,以濮州隸焉。

初,吳濠州刺史劉金卒,子仁規代之;仁規卒,子崇俊代之。唐烈祖置定遠軍于濠州,以崇俊爲節度使。會清淮節度使姚景卒,崇俊厚賂權要,求兼領壽州。唐主陽爲不知其意,徙崇俊爲清淮節度使,以楚州刺史劉彥貞爲濠州觀察使,馳往代之;崇俊悔之。彥貞,信之子也。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丙子,契丹寇遂城、樂壽,深州刺史康彥進擊卻之。

冬,十月,丙午,漢主毒殺鎮王弘澤于邕州。

殷主延政遣其将陳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以兵二千屯長溪。泉州散員指揮使桃林留從效謂同列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曰:“硃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吾屬世受王氏恩,而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克福州,吾屬死有馀愧!”衆以爲然。十一月,從效等各引軍中所善壯士,夜飲于從效之家,從效給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吾屬讨黃紹頗。吾觀諸君狀貌,皆非久處貧賤者。從吾言,富貴可圖;不然,禍且至矣。”衆皆踴躍,操白梃,逾垣而入,執紹頗,斬之。從效持州印詣王繼勳第,請主軍府。從效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副兵馬使臨淮陳洪進赍詣建州。洪進至尤溪,福州戍兵數千遮道。洪進绐之曰:“義師已誅硃福州,吾倍道嗣君于建州,爾輩尚守此何爲乎?”以紹頗首示之,衆遂潰,大将數人從洪進詣建州。延政以繼勳爲侍中、泉州刺史,從效、忠順、思安、洪進皆爲都指揮使。漳州将程谟聞之,立殺刺史程文緯,立王繼成權州事。繼勳、繼成,皆延政之從子也,硃文進之滅王氏,二人以疏遠獲全。汀州刺史許文稹奉表請降于殷。

十二月,癸醜,加硃文進同平章事,封閩國王。

李守貞圍青州經時,城中食盡,餓死者太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首于契丹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冀全其族。光遠不許,曰:“吾昔在代北,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人皆言當爲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送其首于守貞,縱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

硃文進聞黃紹頗死,大懼,以重賞募兵二萬,遣統軍使林守諒、内客省使李廷锷将之攻泉州,钲鼓相聞五百裏。殷主延政遣大将軍杜進将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開門與福州兵戰,大破之,斬守諒,執廷锷。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帥戰艦千艘攻福州,硃文進遣子弟爲質于吳越以求救。初,唐翰林待诏臧循,與樞密副使查文徽同鄉裏,循常爲賈人,習福建山川,爲文徽畫取建州之策。文徽表請用兵擊王延政,國人多以爲不可。唐主以文徽爲江西安撫使,循行境上,觇其可否;文徽至信州,奏言攻之必克。唐主以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爲行營招讨諸軍都虞候,将兵從文徽伐殷。文徽自建陽進屯蓋竹,聞漳、泉、汀三州皆隆于殷,殷将張漢真自镛州将兵八千将至,文徽懼,退保建陽。臧循屯邵武,邵武民導殷兵襲破循軍,執循送建州斬之。

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于顯誅,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閏月,癸酉,守貞入青州,遣人拉殺光遠于别第,以病死聞。丙戌,起複楊承勳,除汝州防禦使。

殷吳成義聞有唐兵,詐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讨賊臣,大兵今至矣。”福人益懼。乙未,硃文進遣同平章事李光準等奉國寶于殷。丁酉,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謂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富沙王至,何面見之!”帥其徒三十人被甲趣連重遇第,重遇方嚴兵自衛,三十人者望之,稍稍遁去。仁翰執槊直前刺重遇,殺之,斬其首以示衆曰:“富沙王且至,汝輩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進以贖罪!”衆踴躍從之,遂斬文進,迎吳成義入城,函二首送建州。

契丹複大舉入寇,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将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思、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甯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于元氏。朝廷憚契丹之盛,诏從恩等引兵稍卻,于是諸軍恟懼,無複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複能整。

齊王中開運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春,正月,诏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诏滑州,鄴都複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将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于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将數千騎前觇契丹,至鄴縣,将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将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馀合,相殺傷甚衆。遇馬斃,因步戰;其仆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複戰。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爲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将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日且幕,安陽諸将怪觇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聲問,必爲虜所困。”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爲虜數萬所圍;審琦即引騎兵出,将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衆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顔以見天下!”遂逾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即解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将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将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

契丹亦引軍退,其衆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即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奸人往告吾虛實,虜悉衆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複如發邢州之時。從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将佐曰:“此夕紛纭,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即召入,乘城爲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于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噪約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隐帥衆逾水,環相州而南,诏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将兵趣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于相州城下,若将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将走耳。”出甲卒五百,陳于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寝之時。”乃部分諸将爲行計。

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

北面副招讨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虜衆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爲然,征兵諸道。壬戌,下诏親征;乙醜,帝發大梁。

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請歸福州,改國号曰閩。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内外諸軍事,鎮福州;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爲鎮遏使,将後衛之。林仁翰至福州,閩主賞之甚薄。仁翰未嘗自言其功。發南都侍衛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詣建州以拒唐。

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澶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恒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馀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甯爲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爲!”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诏北面行營都招讨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衛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韬,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谏而止。維翰知之,請以玉爲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爲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彥韬少事閻寶,爲仆夫,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韬侍帝,爲腹心,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幸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于升黜将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爲建州行營招讨馬步都指揮使,将軍祖全恩爲應援使,姚鳳爲都監,将兵數千會攻建州,自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仆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将兵萬人拒之,列栅水南,旬馀不戰,唐人不敢逼。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望曰:“江、淮兵精,其将習武事。國之安危,系此一舉,不可不萬全而後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寝不交睫,委之将軍。今唐兵不出數千,将軍擁衆萬馀,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将軍何面目見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全恩等以大兵當其前,使奇兵出其後,大破之。望死,思恭僅以身免。延政大懼,嬰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順,使将泉州兵五千詣建州,分守要害。

初,高祖置德清軍于故澶州城,乃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裏,宜于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初,光州人李仁達,仕閩爲元從指揮使,十五年不遷職。閩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閩主延政以爲将。及硃文進弑曦,複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先是]浦城人陳繼珣,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爲曦畫策取建州,曦以爲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王繼昌暗弱嗜酒,不恤将士,将士多怨。仁達潛入福州,與繼珣說黃仁諷曰:“今唐兵乘勝,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是夕,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殺繼昌及吳成義。仁達欲自立,恐衆心未服,以雪峰寺僧卓岩明素爲衆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過膝,真天子也。”相與迎之。己亥,立以爲帝,解去衲衣,被以衮冕,帥将吏北面拜之。然猶稱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稱籓于晉。延政聞之,族黃仁諷家,命統軍使張漢真将水軍五千,會漳、泉兵讨岩明。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于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取滿城,獲契丹酋長沒剌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複擁衆南向,約八萬馀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爲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馀裏,契丹逾白溝而去。

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才行十馀裏,人馬饑乏。

癸亥,晉軍至白團衛村,埋鹿角爲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夕,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辄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奚車中,令其衆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鹞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讨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待死!”諸将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衆我寡,風沙之内,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即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将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爲然。諸将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饑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爲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出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将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爲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回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益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馀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鬥,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馀裏。鐵鹞既下馬,蒼皇不能複上,皆委棄馬及铠仗蔽地。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複布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馀裏,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将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之,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

乙醜,諸軍自定州引歸。诏以泰州隸定州。

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己醜,複以鄴都爲天雄軍。

閩張漢真至福州,攻其東關。黃仁諷聞其家夷滅,開門力戰,大破閩兵,執漢真,入城,斬之。卓岩明無它方略,但于殿上噀水散豆,作諸法事而已。又遣使迎其父于莆田,尊爲太上皇。李仁達既立岩明,自判六軍諸衛事,使黃仁諷屯西門,陳繼珣屯北門。仁諷從容謂繼珣曰:“人之所以爲人,以有忠、信、仁、義也。吾頃嘗有功于富沙,中間叛之,非忠也;人以從子托我而與人殺之,非信也;屬者與建兵戰,所殺皆鄉曲故人,非仁也;棄妻子,使人魚肉之,非義也。此身十沉九浮,死有馀愧!”因拊膺恸哭。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顧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禍。”仁達聞之,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皆殺之。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五月,丙申朔,大赦。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恒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每以備邊爲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虜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真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爲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裏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威見所部殘弊,爲衆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于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複委以雄籓。”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爲疑!”維翰自是不敢複言國事,以足疾辭位。丙辰,威至大梁。

丁巳,李仁達大閱戰士,請卓岩明臨視。仁達陰教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岩明。仁達陽驚,狼狽而走。軍士共執仁達,使居岩明之坐。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用保大年号,奉表稱籓于唐,亦遣使入貢于晉;并殺岩明之父。唐以仁達爲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賜名弘義,編之屬籍。弘義又遣使修好于吳越。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并铠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刍二十萬束,雲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複請以爲牙隊,而禀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钺,帝許之。

唐兵圍建州,屢破泉州兵。許文稹敗唐兵于汀州,執其将時厚卿。

六月,癸酉,以杜威爲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于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後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爲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後曰:“然則汝何故欲爲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後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群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未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桑維翰屢勸帝複請和于契丹以纾國患,帝假開封軍将張晖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七月,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閩主延政收其铠仗,遣還,伏兵于隘,盡殺之,死者八千馀人,脯其肉以歸爲食。

唐邊鎬拔镡州,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皆踴躍贊成之。征求供億,府庫爲之耗竭,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于吳越,請爲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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