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紀四】起柔兆閹茂四月,盡強圉大淵獻六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下天成元年(丙戌,公元九二六年)
夏,四月,丁亥朔,嚴辦将發,騎兵陳于宣仁門外,步兵陳于五鳳門外。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亂,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與黃甲兩軍攻興教門。帝方食,聞變,帥諸王及近衛騎兵擊之,逐亂兵出門,時蕃漢馬步使硃守殷将騎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與同擊賊;守殷不至,引兵憩于北邙茂林之下。亂兵焚興教門,緣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釋甲潛遁,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衛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馀人力戰。俄而帝爲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至绛霄庑下,抽矢,渴懑求水,皇後不自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帝殂。李彥卿等恸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斂庑下樂器覆帝屍而焚之。彥卿,存審之子;福進、全斌放皆太原人也。劉後囊金寶系馬鞍,與申王存屋及李紹榮引七百騎,焚喜慶殿,自師子門出走。通王存确、雅王存紀奔南山。宮人多逃散,硃守殷入宮,選宮人三十馀人,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内于其家。于是諸軍大掠都城。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聞之,恸哭,謂諸将曰:“主上素得士心,正爲群小蔽惑至此,今吾将安歸乎!”戊子,硃守殷遣使馳白嗣源,以“京城大亂,諸軍焚掠不已,願亟來救之!”乙醜,嗣源入洛陽,止于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于灰燼之中而殡之。嗣源之入鄴也,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莊宗撫之流涕。至是,益自縛請罪;嗣源曰:“樂爲臣盡節,又何罪也!”使複其職。嗣源謂硃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供給尤宜豐備。吾俟山陵畢,社稷有奉,則歸籓爲國家扞禦北方耳。”是日,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面谕之曰:“吾奉诏讨賊,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訴,又爲紹榮所隔,披猖至此。吾本無他心,諸群遽爾見推,殊非相悉,願勿言也!”革等固請,嗣源不許。
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從兵稍散;庚寅,至平陸,止馀數騎,爲人所執,折足送洛陽。存霸亦帥衆千人棄鎮奔晉陽。
辛卯,魏王繼岌至興平,聞洛陽亂,複引兵而西,謀保據鳳翔。
向延嗣至鳳翔,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
初,莊宗命呂、鄭二内養在晉陽,一監兵,一監倉庫,自留守張憲以以下皆承應不暇。及鄴都有變,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爲北都巡檢。彥超,彥卿之兄也。莊宗既殂,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憲曰:“吾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遠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義不朽矣。”有李存沼者,莊宗之近屬,自洛陽奔晉陽,矯傳莊宗之命,陰與二内養謀殺憲及彥超,據晉陽拒守。彥超知之,密告憲,欲先圖之。憲曰:“仆受先帝厚恩,不忍爲此。徇義而不免于禍,乃天也。”彥超謀未決,壬辰夜,軍士共殺二内養及存沼于牙城,因大掠達旦。憲聞變,出奔忻州。會嗣源移書至,彥超号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權知太原軍府。
百官三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許之。甲午,入居興聖宮,始受百官班見。下令稱教,百官稱之曰殿下。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馀人,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于監國,監國曰:“奚用此爲!”對曰:“宮中職掌不可阙也。”監國曰:“宮中職掌宜谙故事,此輩安知!”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無親戚者任其所适。蜀中所送宮人亦準此。
乙未,以中門使安重誨爲樞密使,鎮州别駕張延朗爲副使。延朗,開封人也,仕梁爲租庸吏,性纖巧,善事權要,以女妻重誨之子,故重誨引之。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通王存确、雅王存紀匿民間,或密告安重誨,重誨與李紹真謀曰:“今殿下既監國典喪,諸王宜早爲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聞。”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後月馀,監國乃聞之,切責重誨,傷惜久之。劉皇後與申王存渥奔晉陽,在道與存渥私通。存渥至晉陽,李彥超不納,走至鳳谷,爲其下所殺。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晉陽,從兵逃散俱盡,存霸削發、僧服谒李彥超,“願爲山僧,幸垂庇護。”軍士争欲殺之,彥超曰:“六相公來,當奏取進止。”軍士不聽,殺之于府門碑下。劉皇後爲尼于晉陽,監國使人就殺之。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峣,遭亂皆不知所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居于晉陽。
徐溫、高季興聞莊宗遇弑,益重嚴可求、梁震。梁震薦前陵州判官貴平孫光憲于季興,使掌書記。季興大治戰艦,欲攻楚,光憲谏曰:“荊南亂離之後,賴公休息士民,始有生意。若又與楚國交惡,他國乘吾之弊,良可憂也。”季興乃止。
戊戌,李紹榮至洛陽,監國責之曰:“吾何負于爾,而殺吾兒!”紹榮瞋目直視曰:“先帝何負于爾?”遂斬之,複其姓名曰元行欽。
監國恐征蜀軍還爲變,以石敬瑭爲陝州留後;己亥,以李從珂爲河中留後。
樞密使張居翰乞歸田裏,許之。李紹真屢薦孔循之才,庚子,以循爲樞密副使。李強宏請複姓馬。監國下教,數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刻窮困軍民之罪而斬之,凡謙所立苛斂之法皆罷之,因廢租庸使及内勾司,依舊爲鹽鐵、戶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專判。又罷諸道監軍使;以莊宗由宦官亡國,命諸道盡殺之。
魏王繼岌自興平退至武功,宦者李從襲曰:“禍福未可知,退不如進,請王亟東行以救内難。”繼岌從之。還,至渭水,權西都留守張篯已斷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呂知柔等皆已竄匿。從襲謂繼岌曰:“時事已去,王宜自圖。”繼岌徘徊流涕,乃自伏于床,命仆夫李環缢殺之。任圜代将其衆而東。監國命石敬瑭慰撫之,軍士皆無異言。先是,監國命所親李氵中爲華州都監,應接西師。氵中擅逼華州節度使史彥镕入朝;同州節度使李存敬過華州,氵中殺之,并屠其家;又殺西川行營都監李從襲。彥镕泣訴于安重誨,重誨遣彥镕還鎮,召氵中歸朝。自監國入洛,内外機事皆決于李紹真。紹真擅收威勝節度使李紹欽、太子少保李紹氵中下獄,欲殺之。安重誨謂紹真曰:“溫、段罪惡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内難,冀安萬國,豈專爲公報仇邪!”紹真由是稍沮。辛醜,監國教,李紹氵中、紹欽複姓名爲溫韬、段凝,并放歸田裏。
壬寅,以孔循爲樞密使。
有司議即位禮。李紹真、孔循以爲唐運已盡,宜自建國号。監國問左右:“何謂國号?”對曰:“先帝賜姓于唐,爲唐複仇,繼昭宗後,故稱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稱唐耳。”監國曰:“吾年十三事獻祖,獻祖以吾宗屬,視吾猶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經綸攻戰,未嘗不預;武皇之基業則吾之基業也,先帝之天下則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乎!”令執政更議。吏部尚書李琪曰:“若改國号,則先帝遂爲路人,梓宮安所托乎!不惟殿下忘三世舊君,吾曹爲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繼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禮。”衆從之。丙午,監國自興聖宮赴西宮,服斬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既而禦衮冕受冊,百官吉服稱賀。
戊申,敕中外之臣毋得獻鷹犬奇玩之類。
有司劾奏太原尹張憲委城之罪;庚戌,賜憲死。
任圜将征蜀兵二萬六千人至洛陽,明宗慰撫之,各令還營。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後宮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禦廚五十人,自馀任從所适。諸司使務有名無實者皆廢之。分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稅省耗。節度、防禦等使,正、至、端午、降誕四節聽貢奉,毋得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選入先遭塗毀文書者,令三铨止除詐僞,馀複舊規。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賓客鄭珏、工部尚書任圜并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憂公如家,簡拔賢俊,杜絕僥幸,期年之間,府庫充實,軍民皆足,朝綱粗立。圜每以天下爲己任,由是安重誨忌之。武甯節度使李紹真、忠武節度使李紹瓊、貝州剌吏李紹英、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河陽節度使李紹奇、洺州刺史李紹能,各請複舊姓名爲霍彥威、苌從簡、房知溫、王晏球、夏魯奇、米君立,許之。從簡,陳州人也。晏球本王氏子,畜于杜氏,故請複姓王。
丁已,初令百官正衙常朝外,五日一赴内殿起居。
宦官數百人竄匿山林,或落發爲僧,至晉陽者七十馀人,诏北都指揮使李從溫悉誅之。從溫,帝之侄也。
帝以前相州刺史安金全有功于晉陽,壬戌,以金全爲振武節度使、同平章事。
丙寅,趙在禮請帝幸鄴都。戊辰,以在禮爲義成節度使;辭以軍情未聽,不赴鎮。
李彥超入朝,帝曰:“河東無虞,爾之力也。”庚午,以爲建雄留後。
甲戌,加王延翰同平章事。
帝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稱:“臣徒以忠實之心事陛下,得典樞機,今事粗能曉知,至于古事,非臣所及。願仿前朝侍講、侍讀、近代直崇政、樞密院,選文學之臣與之共事,以備應對。”乃置端明殿學士,乙亥,以翰林學士馮道、趙鳳爲之。
丙子,聽郭崇韬歸葬,複硃友謙宮爵;兩家貨财田宅,前籍沒者皆歸之。
戊寅,以安重誨領山南東道節度使。重誨以襄陽要地,不可乏帥,無宜兼領,固辭;許之。
诏發汴州控鶴指揮使張谏等三千人戍瓦橋。六月,丁酉,出城,複還,作亂,焚掠坊市,殺權知州、推官高逖。逼馬步都指揮使、曹州刺史李彥饒爲帥,彥饒曰:“汝欲吾爲帥,當用吾命,禁止焚掠。”衆從之。己亥旦,彥饒伏甲于室,諸将入賀,彥饒曰:“前日唱亂者數人而已。”遂執張谏等四人,斬之。其黨張審瓊帥衆大噪于建國門,彥饒勒兵擊之,盡誅其衆四百人,軍、州始定。即日,以軍、州事牒節度推官韋俨權知,具以狀聞。庚子,诏以樞密使孔循知汴州,收爲亂者三千家,悉誅之。彥饒,彥超之弟也。
蜀百官至洛陽,永平節度使兼侍中馬全曰:“國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锴等爲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馬,亦有複歸蜀者。
辛醜,滑州都指揮使于可洪等縱火作亂,攻魏博戍兵三指揮,逐出之。
乙巳,敕:“朕二名,但不連稱,皆無所避。”
戊申,加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兼侍中。
李繼餮現粱州,聞洛中亂,複歸鳳翔;帝爲之誅柴重厚。
高季興表求夔、忠、萬三州爲屬郡,诏許之。
安重誨恃恩驕橫,殿直馬延誤沖前導,斬之于馬前,禦史大夫李琪以聞。秋,七月,重誨白帝下诏,稱延陵突重臣,戒谕中外。
于可洪與魏博戍将互相奏雲作亂,帝遣使按驗得實,辛酉,斬可洪于都市,其首謀滑州左崇牙全營族誅,助亂者右崇牙兩長劍建平将校百人亦族誅。
壬申,初令百官每五日起居,轉對奏事。
契丹主攻勃海,拔其夫馀城,更命曰東丹國。命其長子突欲鎮東丹,号人皇王,以次子德光守西樓,号元帥太子。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契丹主聞莊宗爲亂兵所害,恸哭曰:“我朝定兒也。吾方欲救之,以勃海未下,不果往,緻吾兒及此。”哭不已。虜言“朝定”,猶華言朋友也。又謂坤曰:“今天子聞洛陽有急,何不救?”對曰:“地遠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爲言帝所以即位之由,契丹主曰:“漢兒喜飾說,毋多談!”突欲侍側,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可乎?”坤曰:“中國無主,唐天子不得已而立;亦由天皇王初有國,豈強取之乎!”契丹主曰:“理當然。”又曰:“聞吾兒專好聲色遊畋,不恤軍民,宜其及此。我自聞之,舉家不飲酒,散遣伶人,解縱鷹犬。若亦效吾兒所爲,行自亡矣。”又曰:“吾兒與我雖世舊,然屢與我戰急,于今天子則無怨,足以修好。若與我大河之北,吾不複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之所得專也。”契丹主怒,囚之,旬馀,複召之,曰:“河北恐難得,得鎮、定、幽州亦可也。”給紙筆趣令爲狀,坤不可,欲殺之,韓延徽谏,乃複囚之。
丙子,葬光聖神闵孝皇帝于雍陵,廟号莊宗。
丁醜,鎮州留後王建立奏涿州剌史劉殷肇不受代,謀作亂,已讨擒之。
己卯,置彰國軍于應州。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豆盧革、韋說奏事帝前,或時禮貌不盡恭;百官俸錢皆折估,而革父子獨受實錢;百官自五月給,而革父子自正月給;由是衆論沸騰。說以孫爲子,奏官;受選人王傪賂,除近官。中旨以庫部郎中蕭希甫爲谏議大夫,革、說覆奏。希甫恨之,上疏言“革、說不忠前朝,阿庚取容”;因誣“革強奪民田,縱田客殺人;說奪鄰家井,取宿藏物。”制貶革辰州刺史,說溆州剌史。庚辰,賜希甫金帛,擢爲散騎常侍。
辛巳,契丹主阿保機卒于夫馀城,述律後召諸将及酋長難制者之妻,謂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問曰:“汝思先帝乎?”對曰:“受先帝恩,豈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見之。”遂殺之。
癸未,再貶豆盧革費州司戶,韋說夷州司戶。甲申,革流陵州,說流合州。
孟知祥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得铠甲二十萬,置左右牙等兵十六營,凡萬六千人,營于牙城内外。
八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丁亥,契丹述律後使少子安端少君守東丹,與長子突欲奉契丹主之喪,将其衆發夫馀城。
初,郭崇韬以蜀騎兵分左、右骁衛等六營,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甯遠等二十營,凡二萬四千人。庚寅,孟知祥增置左、右沖山等六營,凡六千人,營于羅城内外;又置義甯等二十營,凡萬六千人,分戍管内州縣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營,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内。
王公俨既殺楊希望,欲邀節钺,揚言符習爲治嚴急,軍府衆情不願其還。習還,至齊州,公俨拒之,習不改前。公俨又令将士上表請己爲帥,诏除登州剌史。公俨不時之官,托雲軍情所留,帝乃徙天平節度使霍彥威爲平盧節度使,聚兵淄州,以圖攻取,公俨懼,乙未,始之官。丁酉,彥威至青州,追擒之,并其族黨悉斬之,支使北海韓叔嗣預焉。其子熙載将奔吳,密告其友汝陰進士李谷,谷送至正陽,痛飲而别。熙載謂谷曰:“吳若用吾爲相,當長驅以定中原。”谷笑曰:“中原若用吾爲相,取吳如囊中物耳。”
庚子,幽州言契丹寇邊,命齊州防禦使安審通将兵禦之。
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飛棹兵六營,凡六千人,分戍濱江諸州,習水戰以備夔、峽。
癸酉,盧龍節度使李紹斌請複姓趙,從之,仍賜名德鈞。德鈞養子延壽尚帝女興平公主,故德鈞成蒙親任。延壽本蓚令劉邟之子也。
加楚王殷守尚書令。
契丹述律後愛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樓,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奠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辔。”酋長知其意,争執德光辔歡躍曰:“願事元帥太子。”後曰:“衆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之爲天皇王,突欲愠,帥數百騎欲奔唐,爲邏者所遏;述律後不罪,遣歸東丹。天皇王尊述律後爲太後,國事皆決焉。太後複納其侄爲天皇王後。天皇王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侍于母前應對或不稱旨,母揚眉視之,辄懼而趨避,非複召不敢見也。以韓延徽爲政事令。聽姚坤歸複命,遣其臣阿思沒骨餒來告哀。
壬午,賜李繼餮廈從餮稀
冬,十月,甲申朔,初賜文武官春冬衣。
昭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延翰,驕淫殘暴,己醜,自稱大閩國王。立宮殿,置百官,威儀文物皆仿天子之制,群下稱之曰殿下。赦境内,追尊其父審知曰昭武王。
靜難節度使毛璋,驕僭不法,訓卒繕兵,有跋扈之志,诏以颍州團練使李承約爲節度副使以察之。壬辰,徙璋爲昭義節度使。璋欲不奉诏,承約與觀察判官長安邊蔚從容說谕,久之,乃肯受代。
庚子,幽州奏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時來奔。初,文進爲契丹守平州,帝即位,遣間使說之,以易代之後,無複嫌怨。文進所部皆華人,思歸,乃殺契丹戍平州者,帥其衆十馀萬、車帳八千乘來奔。
初,魏王繼岌、郭崇韬率蜀中富民輸犒賞錢五百萬缗,聽以金銀缯帛充,晝夜督責,有自殺者,給軍之馀,猶二百萬缗。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饒,遣鹽鐵判官、太仆卿趙季良爲孟知祥官告國信兼三川都制置轉運使。甲辰,季良至成都。蜀人欲皆不與,知祥曰:“府庫他人所聚,輸之可也。州縣租稅,以贍鎮兵十萬,決不可得。”季良但發庫物,不敢複言制置轉運職事矣。安重誨以知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皆據險要,擁強兵,恐久而難制;又知祥乃莊宗近姻,陰欲圖之。客省使、泗州防禦使李嚴自請爲西川監軍,必能制知祥;己酉,以嚴爲西川都監,文思使太原硃弘昭爲東川副使。李嚴母賢明,謂嚴曰:“汝前啓滅蜀之謀,今日再往,必以死報蜀人矣。”
舊制,吏部給告身,先責其人輸硃膠绫軸錢。喪亂以來,貧者但受敕牒,多不取告身。十一月,甲戌,吏部侍郎劉嶽上言:“告身有褒貶訓戒之辭,豈可使其人初不之睹!”敕文班丞、郎、給、谏,武班大将軍以上,宜賜告身。其後執政議,以爲硃膠绫軸,厥費無多,朝廷受以官祿,何惜小費!乃奏:“凡除官者更不輸錢,皆賜告身。”當是時,所除正員官之外,其馀試銜、帖号止以寵激軍中将校而已,及長興以後,所除浸多,乃至軍中卒伍,使、州、鎮、戍胥史,皆得銀青階及憲官,歲賜告身以萬數矣。
閩王延翰蔑棄兄弟,襲位才逾月,出其弟延鈞爲泉州刺史。延翰多取民女以充後庭,采擇不已。延鈞上書極谏,延翰怒,由是有隙。父審知養子延禀爲建州刺史,延翰與書使之采擇,延禀複書不遜,亦有隙。十二月,延禀、延鈞合兵襲福州。延禀順流先至,福州指揮使陳陶帥衆拒之,兵敗,陶自殺。是夜,延禀帥壯士百馀人趣西門,梯城而入,執守門者,發庫取兵仗。及寝門,延翰驚匿别室;辛卯旦,延禀執之,暴其罪惡,且稱延翰與妻崔氏共弑先王,告谕吏民,斬于紫宸門外。是日,延鈞至成南,延禀開門納之,推延鈞爲威武留後。
癸已,以盧文進爲義成節度使、同平章事。
庚子,以皇子從榮爲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趙季良等運蜀金帛十億至洛陽,時朝遷方匮乏,賴此以濟。
是歲,吳越王镠以中國喪亂,朝命不通,改元寶正;其後複通中國,乃諱而不稱。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下天成二年(丁亥,公元九二七年)
春,正月,癸醜朔,帝更名亶。
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惡之;或請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綿、劍迎候。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知祥自言嘗受密诏許便宜從事,壬戌,以西川節度副使、内外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敬周爲遂州留後,趣之上道,然後表聞。嚴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于嚴有舊恩,冀其懼而自回,乃盛陳甲兵以示之,嚴不以爲意。
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謂其谙練故事,知朝士行能,多聽其言。豆盧革、韋說既得罪,朝延議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薦鄭珏,又薦太常卿崔協。任圜欲用禦史大夫李琪;鄭珏素惡琪,故循力沮之,謂重誨曰:“李琪非無文學,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儀刑多士矣。”它日議于上前,上問誰可相者,重誨以協對。圜曰:“重誨未悉朝中人物,爲人所賣。協雖名家,識字甚少。臣既以不學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協,爲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輩更審議之。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徑去,曰:“天下事一則任圜,二則任圜,圜何者!使崔協暴死則已,不死會須相之。”因稱疾不朝者數日,上使重誨谕之,方入。重誨私謂圜曰:“今方乏人,協且備員,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協,是猶棄蘇合之丸,取蛣蜣之轉也。”循與重誨共事,日短琪而譽協,癸亥,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并爲中書議郎、同平章事。協,邠之曾孫也。
戊辰,王延禀還建州,王延鈞送之,将别,謂延鈞曰:“善守先人基業,勿煩老兄再下!”延鈞遜謝甚恭而色變。
庚午,初令天下長吏每旬親引慮系囚。
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一日谒知祥,知祥謂曰:“公前奉使王衍,歸而請兵伐蜀,莊宗用公言,遂緻兩國俱亡。今公複來,蜀人懼矣。且天下皆廢監軍,公獨來監吾軍,何也?”嚴惶怖求哀,知祥曰:“衆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斬之。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懼,知祥指嚴屍謂曰:“昔嚴奉使,汝爲之副,然則故人也,爲我瘗之。”因誣奏:“嚴詐宣口敕,雲代臣赴阙,又擅許将士優賞,臣辄已誅之。”内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至鹿頭關,聞嚴死,奔還。硃弘昭在東川,聞之,亦懼,謀歸洛;會有軍事,董璋使之入奏,弘照僞辭然後行,由是得免。
癸酉,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從榮之母弟也。從榮聞之,不悅。
己卯,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吳馬軍都指揮使柴再用戎服入朝,禦史彈之,再用恃功不服。侍中徐知诰陽于便殿誤通起居,退而自劾,吳王優诏不問。知诰固請奪一月俸;由是中外肅然。
契丹改元天顯,葬其主阿保機于木葉山。述律太後左右有桀黠者,後辄謂曰:“爲我達語于先帝!”至墓所則殺之,前後所殺以百數。最後,平州人趙思溫當往,思溫不行,後曰:“汝事先帝嘗親近,何爲不行?”對曰:“親近莫如後,後行,臣則繼之。”後曰:“吾非不欲從先帝于地下也,顧嗣子幼弱,國家無主,不得往耳。”乃斷一腕,令置墓中。思溫亦得免。
帝以冀州刺史烏震三将兵運糧入幽州,二月,戊子,以震爲河北道副招讨,領甯國節度使,屯盧台軍。代泰甯節度使、同平章事房知溫歸兗州。
庚寅,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
丙申,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爲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誅之。高季興既得三州,請朝廷不除刺史,自以子弟爲之,不許。及夔州刺史潘炕罷官,季興辄遣兵突入州城,殺戍兵而據之。朝廷除奉聖指揮使西方鄴爲刺史,不受;又遣兵襲涪州,不克。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等部送蜀珍貨金帛四十萬,浮江而下,季興殺珙等于峽口,盡掠取之。朝廷诘之,對曰:“珙等舟行下峽,涉數千裏,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問水神。”帝怒,壬寅,制削奪季興官爵,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爲南面招讨使、知荊南行府事,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爲副招讨使,将步騎四萬讨之。東川節度使董璋充東南面招讨使,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将蜀兵下峽,仍會湖南軍三面進攻。
三月,甲寅,以李敬周爲武信留後。
丙辰,初置監牧,蕃息國馬。
初,莊宗之克梁也,以魏州牙兵之力;及其亡也,皇甫晖、張破敗之亂亦由之。趙在禮之徙滑州,不之官,亦實爲其下所制。在禮欲自謀脫禍,陰遣腹心詣阙求移鎮,帝乃爲之除皇甫晖陳州刺史,趙進貝州刺史,趙在禮爲橫海節度使;以皇子從榮鎮鄴都,命宣徽北院使範延光将兵送之,且制置鄴都軍事。乃出奉節等九指揮三千五百人,使軍校龍晊部之,戍盧台軍以備契丹,不給铠仗,但系幟于長竿以别隊伍,由是皆俛首而去。中塗聞孟知祥殺李嚴,軍中籍籍,已有訛言;既至,會朝延不次擢烏震爲副招讨使,訛言益甚。房知溫怨震驟來代己,震至,未交印。壬申,震召知溫及諸道先鋒馬軍都指揮使、齊州防禦使安神博于東寨,知溫誘龍晊所部兵殺震于席上,其衆噪于營外,安審通脫身走,奪舟濟河,将騎兵按甲不動。知溫恐事不濟,亦上馬出門,軍士攬其辔曰:“公當爲士卒主,去欲何之?”知溫給之曰:“騎兵皆在河西,不收取之,獨有步兵,何能集事!”遂躍馬登舟濟河,與審通合謀擊亂兵,亂兵遂南行。騎兵徐踵其後,部伍甚整。亂者相顧失色,列炬宵行,疲于荒澤,诘朝,騎兵四合擊之,亂兵殆盡,馀衆複趣故寨,審通已焚之,亂兵進退失據,遂潰。其匿于叢薄溝塍得免者什無一二。範延光還至淇門,聞盧台亂,發滑州兵複如鄴都,以備奔逸。
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傳诏安谕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劉訓兵至荊南,楚王殷遣都指揮使許德勳等将水軍屯嶽州。高秀興堅壁不戰,求救于吳,吳人遣水軍援之。
夏,四月,庚寅,敕盧台亂兵在營家屬并全門處斬。敕至鄴都,阖九指揮之門,驅三千五百家凡萬馀人于石灰窯,悉斬之,永濟渠爲之變赤。朝廷雖知房知溫首亂,欲安反仄,癸巳,加知溫兼侍中。
先是,孟知祥遣牙内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于晉陽,及鳳翔,李從餮銜胖祥殺李嚴,止之,以聞,帝聽其歸蜀;丙申,至成都。
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知祥奏留季良爲副使。朝廷不得已,丁酉,以季良爲西川節度副使。李昊歸蜀,知祥以爲觀察推官。
江陵卑濕,複值久雨,糧道不繼,将士疾疫,劉訓亦寝疾;癸卯,帝遣樞密使孔循往視之,且審攻戰之宜。
五月,癸醜,以威武留後王延鈞爲本道節度使、守中書令、琅邪王。
孔循至江陵,攻之不克,遣人入城說高季興;季興不遜。丙寅,遣使賜湖南行營夏衣萬襲;丁卯,又遣使賜楚王殷鞍馬玉帶,督饋糧于行營,竟不能得。庚午,诏劉訓等引兵還。
楚王殷遣中軍使史光憲入貢,帝賜之駿馬十,美女二。過江陵,高季興執光憲而奪之,且請舉鎮自附于吳。徐溫曰:“爲國者當務實效而去虛名。高氏事唐久矣,洛陽去江陵不遠,唐人步騎襲之甚易,我以舟師溯流救之甚難。夫臣人而弗能救,使之危亡,能無愧乎!”乃受其貢物,辭其稱臣,聽其自附于唐。
任圜性剛直,且恃與帝有舊,勇于敢爲,權幸多疾之。舊制,館券出于戶部,安重誨請從内出,與圜争于上前,往複數四,聲色俱厲。上退朝,宮人問上:“适與重誨論事爲誰?”上曰:“宰相。”宮人曰:“妾在長安宮中,未嘗見宰相、樞密奏事敢如是者,蓋輕大家耳。”上愈不悅,卒從重誨議。圜因求罷三司,诏以樞密承旨孟鹄充三司副使權判。鹄,魏州人也。
六月,庚辰,太子詹事溫辇請立太子。
丙戌,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
己醜,以宣徽北院使張延朗判三司。
壬辰,貶劉訓爲檀州刺史。
丙申,封楚王殷爲楚國王。
西方鄴敗荊南水于峽中,複取夔、忠、萬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