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六十九】起強圉作噩,盡上章困敦十月,凡三年有奇。
僖宗聖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四年(丁酉,公元八七七年)
春,正月,王郢誘寔入舟中,執之,将士從寔者皆奔潰。朝廷聞之,以右龍武大将軍宋皓爲江南諸道招讨使,先征諸道兵外,更發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新舊合萬五千馀人,并受皓節度。二月,郢攻陷望海鎮,掠明州,又攻台州,陷之;刺史王葆退守唐光。诏二浙、福建各出舟師以讨之。
王仙芝陷鄂州。
黃巢陷郓州,殺節度使薛崇。
南诏酋龍嗣立以來,爲邊患殆二十年,中國爲之虛耗,而其國中亦疲弊。酋龍卒,谥曰景莊皇帝;子法立,改元貞明承智大同,國号鶴拓,亦号大封人。法好畋獵酣飲,委國事于大臣。閏月,嶺南西首節度使辛谠奏南诏遣陁西段瑳寶等來請和,且言“諸道兵戍邕州歲久,饋饷之費,疲弊中國,請許其和,使赢瘵息肩。”诏許之。谠遣大将杜弘等赍書币,送瑳寶還南诏,但留荊南、宣歙數軍戍邕州,自馀諸道兵什減其七。王郢橫行浙西,鎮海節度使裴璩嚴兵設備,不與之戰,密招其黨硃實降之,散其徒六七千人,輸器械二十馀萬,舟航、粟帛稱是。敕以實爲金吾将軍。于是郢黨離散。郢收馀衆,東至明州,甬橋鎮遏使劉巨容以筒箭射殺之,馀黨皆平。璩,谞之從曾孫也。
三月,黃巢陷沂州。
夏,四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賊帥柳彥璋剽掠江西。
陝州軍亂,逐觀察使崔碣;貶碣杯州司馬。
黃巢與尚讓合兵保查牙山。
五月,甲子,以給事中楊損爲陝虢觀察使。損至官,誅首亂者。損,嗣複之子也。
初,桂管觀察使李瓚失政,支使薛堅石屢規正之,瓚不能從。及瓚被逐,堅石攝留務,移牒鄰道,禁遏亂兵,一方以安。诏擢堅石爲國子博士。
六月,柳彥璋襲陷江州,執刺史陶祥,使祥上表,彥璋亦自附降狀。敕以彥璋爲右監門将軍,令散衆赴京師。以左武衛将軍劉秉仁爲江州刺史。彥璋不從,以戰艦百馀固湓江爲水寨,剽掠如故。
忠武都将李可封戍邊還,至邠州,迫脅主帥,索舊欠糧鹽,留止四月,阖境震驚。秋,七月,還至許州,節度命名崔安潛悉按誅之。
庚申,王仙芝、黃巢攻宋州,三道兵與戰,不利,賊遂圍宋威于宋州。甲寅,右威衛上将軍張自勉将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殺賊二千馀人,賊解圍遁去。王鐸、盧攜欲使張自勉以所将兵受宋威節度,鄭畋以爲威與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爲所殺,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鐸、攜訴于上,求罷免;庚辰,畋請歸浐川養疾;上皆不許。
王仙芝陷安州。
鹽州軍亂,逐刺史王承顔,诏高品牛從珪往慰谕之,貶承顔象州司戶。承顔及崔碣素有政聲,以嚴肅爲驕卒所逐,朝廷與貪暴緻亂者同貶,時人惜之。從珪自鹽州還,軍中請以大将王宗誠爲刺史。诏宗誠詣阙,将士皆釋罪,仍如優給。
乙卯,王仙芝陷随州,執刺史崔休征。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遣其子将兵救随州,戰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衛大将軍李昌言将鳳翔五百騎赴之,仙芝遂轉掠複、郢。忠武大将張貫等四千人與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間道逃歸。诏忠武節度使崔安潛、宣武節度使穆仁裕遣人約還。
冬,十月,邠甯節度使李侃奏遣兵讨王宗誠,斬之,馀黨悉平。
鄭畋與王鐸、盧攜争論用兵于上前,畋不勝,退,複上奏,以爲:“自王仙芝亻叔擾,崔安潛首請會兵讨之,繼發士卒,罄供資糧。賊往來千裏,塗炭諸州,獨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援張自勉,解宋州圍,使江、淮漕運流通,不輸寇手。今蒙盡以自勉所将七千兵令張貫将之,隸宋威。自勉獨歸許州,威複奏加誣毀。因功受辱,臣竊痛之。安潛出師,前後克捷非一,一旦強兵盡付它人,良将空還,若勍敵忽至,何以枝梧!臣請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馀三千人使自勉将之,守衛其境,既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潛愧恥。”時盧攜不以爲然,上不能決。畋複上言:“宋威欺罔朝廷,敗衄狼藉。又聞王仙芝七狀請降,威不爲聞奏。朝野切齒,以爲宜正軍法。迹狀如此,不應複典兵權,願與内大臣參酌,早行罷黜。”不從。
河中軍亂,逐節度使劉侔,縱兵焚掠。以京兆尹窦璟爲河中宣慰制置使。
黃巢寇掠蕲、黃,曾元裕擊破之,斬首四千馀級。巢遁去。
十一月,己酉,以窦璟爲河中節度使。
招讨副使、都監楊複光遣人說谕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長等請降于複光,宋威遣兵于道中劫取君長等。十二月,威奏與君長等戰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獻;複光奏君長等實降,非威所擒。诏侍禦史歸仁紹等鞫之,竟不能明。斬君長等于狗脊嶺。
黃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诏颍州刺史張自勉将諸道兵擊之。
江州刺史劉秉仁乘驿之官,單舟入柳彥璋水。賊出不意,即迎拜,秉仁斬彥璋,散其衆。
王仙芝寇荊南。節度使楊知溫,知至之兄也,以文學進,不知兵,或告賊至,知溫以爲妄,不設備。時漢水淺狹,賊自賈塹度。
僖宗聖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五年(戊戌,公元八七八年)
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溫方受賀,賊已至城下,遂陷羅城。将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溫猶不出。将佐請知溫出撫士卒,知溫紗帽皁裘而行;将佐請知溫擐甲以備流矢,知溫見士卒拒戰,猶賦詩示幕僚,遣使告急于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福悉其衆自将救之。時有沙陀五百在襄陽,福與之俱至荊門,遇賊,沙陀縱騎奮擊,破之。仙芝聞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舊三十萬戶,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讨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于申州東,所殺萬人,招降散遣者亦萬人。敕以宋威久病,罷招讨使,還青州。以曾元裕爲招讨使,颍州刺史張自勉爲副使。
庚戌,以西川節度使高骈爲荊南節度使兼鹽鐵轉運使。
振武節度使李國昌之子克用爲沙陀副兵馬使,戍蔚州。時河南盜賊蜂起,雲州沙陀兵馬使李盡忠與牙将康君立、薛志勤、程懷信、李存璋等謀曰:“今天下大亂,朝廷号令不複行于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貴之秋也。吾屬雖各擁兵衆,然李振武功大官高,名聞天下,其子勇冠諸軍。若輔以舉事,代北不足平也。”衆以爲然。君立,興唐人;存璋,雲州人;志勤,奉誠人也。
會大同防禦使段文楚兼水陸發運使,代北薦饑,漕運不繼。文楚頗減軍士衣米,又用法稍峻,軍士怨怒。盡忠遣君立潛詣蔚州說克用起兵,除文楚而代之。克用曰:“吾父在振武,俟我禀之。”君立曰:“今機事已洩,緩則生變,何暇千裏禀命乎!”于是盡忠夜帥牙兵攻牙城,執文楚及判官柳漢璋等系獄,自知軍州事,遣召克用。克用帥其衆趣雲州,行收兵,二月,庚午,至城下,衆且萬人,屯于鬥雞台下。壬申,盡忠遣使送符印,請克用爲防禦留後。癸酉,盡忠械文楚等五人送鬥雞台下,克用令軍士玼食之,以騎踐其骸。甲戌,克用入府舍視事,令将士表求敕命;朝廷不許。李國昌上言:“乞朝廷速除大同防禦使。若克用違命,臣請帥本道兵讨之,終不愛一子以負國家。”朝廷方欲使國昌谕克用,會得其奏,乃以司農卿支詳爲大同軍宣慰使,诏國昌語克用,令迎候如常儀,除克用官,必令稱惬。又以太仆卿盧簡方爲大同防禦使。
貶楊知溫爲郴州司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黃梅,殺五萬馀人,追斬仙芝,傳首,馀黨散去。
黃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讓帥仙芝馀衆歸之,推巢爲王,号沖天大将軍,改元王霸,署官屬。巢襲陷沂州、濮州。既而屢爲官軍所敗,乃遺天平節度使張裼書,請奏之。诏以巢爲右衛将軍,令就郓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賞救荊南之功也。
三月,群盜陷朗州、嶽州。招讨使曾元裕屯荊、襄,黃巢自濮州掠宋、汴,乃以副使張自勉充東南面行營招讨使。黃巢攻衛南,遂攻葉、陽翟。诏發河陽兵千人赴東都,與宣武、昭義兵二千人共衛宮阙。以左神武大将軍劉景仁充東都應援防遏使,并将三鎮兵,仍聽于東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孫也。又诏曾元裕将兵徑還東都,發義成兵三千守轘轅、伊阙、河陰、武牢。
王仙芝馀黨王重隐陷洪州,江西觀察使高湘奔湖口。賊轉掠湖南,别将曹師雄掠宣、潤。诏曾元裕、楊複光引兵救宣、潤。
湖南軍亂,都将高傑逐觀察使崔瑾。瑾,郾之子也。
黃巢引兵度江,攻陷虔、吉、饒、信等州。
朝廷以李克用據雲中,夏,四月,以前大同軍防禦使盧簡方爲振武節度使,以振武節度使李國昌爲大同節度使,以爲克用必無以拒也。诏以東都軍儲不足,貸商旅富人錢谷以供數月之費,仍賜空名殿中侍禦史告身五通,監察禦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财助國稍多者賜之。時連歲旱、蝗,寇盜充斥,耕桑半廢,租賦不足,内藏虛竭,無所亻次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楊嚴三表自陳才短,不能濟辦,乞解使務,辭極哀切。诏不許。
曹師雄寇湖州,鎮海節度使裴璩遣兵擊破之。王重隐死,其将徐唐莒據洪州。饒州将彭幼璋合義營兵克複饒州。
南诏遣其酋望趙宗政來請和親,無表,但令督爽牒中書,請爲弟而不稱臣。诏百官議之,禮部侍郎崔澹等以爲:“南诏驕僭無禮,高骈不達大體,反因一僧呫嗫卑辭誘緻其使,若從其請,恐垂笑後代。”高骈聞之,上表與澹争辯,诏谕解之。澹,玙之子也。
五月,丙申朔,鄭畋、盧攜議蠻事,攜欲與之和親,畋固争以爲不可。攜怒,拂衣起,袂罥硯堕地,破之。上聞之,曰:“大臣相诟,何以儀刑四海!”丁酉,畋、攜皆罷爲主子賓客、分司。以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豆盧彖爲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崔沆爲戶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時宰相有好施者,常使人以布囊貯錢自随,行施丐者,每出,褴褛盈路。有朝士以書規之曰:“今百姓疲弊,寇盜充斥,相公宜舉賢任能,紀綱庶務,捐不急之費,杜私谒之門,使萬物各得其所,則家給人足,自無貧者,何必如此行小惠乎!”宰相大怒。
邕州大将杜弘送段瑳寶至南诏,逾年而還。甲辰,辛谠複遣攝巡官賈宏、大将左瑜、曹朗使于南诏。
李國昌欲父子并據兩鎮,得大同制書,毀之,殺監軍,不受代,與李克用合兵陷遮虜軍,進擊甯武及岢岚軍。盧簡方赴振武,至岚州而薨。丁巳,河東節度使窦浣發民塹晉陽。己未,以都押衙康傳圭爲代州刺史,又發土團千人戍代州。土團至城北,娖隊不發,求優賞。時府庫空竭,浣遣馬步都虞候鄧虔往慰谕之,土團C061虔,床舁其屍入府。浣與監軍自出慰谕,人給錢三百,布一端,衆乃定。押牙田公锷給亂軍錢布,從遂劫之以爲都将,赴代州,浣借商人錢五萬缗以助軍。朝廷以浣爲不才,六月,以前昭義節度使曹翔爲河東節度使。
王仙芝馀黨剽掠浙西,朝廷以荊南節度使高骈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黨多郓人,乃徙骈爲鎮海節度使。
沙陀焚唐林、崞縣,入忻州境。
秋,七月,曹翔至晉陽。己亥,捕土團殺鄧虔者十三人,殺之。義武兵至晉陽,不解甲,歡噪求優賞,翔斬其十将一人,乃定。發義成、忠武、昭義、河陽兵會于晉陽,以禦沙陀。八月,戊寅,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軍,陷其羅城,敗官軍于洪谷,晉陽閉門城守。
黃巢寇宣州,宣歙觀察使王凝拒之,敗于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東,開山路七百裏,攻剽福建諸州。
九月,平盧軍奏節度使宋威薨。
辛醜,以諸道行營招讨使曾元裕領平盧節度使。
壬寅,曹翔暴薨。丙午,昭義兵大掠晉陽,坊市民自共擊之,殺千馀人,乃潰。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蔚罷爲東都留守。以吏部尚書鄭從谠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從谠,馀慶之孫也。
以戶部尚書、判戶部事李都同平章事兼河中節度使。
冬,十月,诏昭義節度使李鈞、幽州節度使李可舉與吐谷渾酋長赫連鐸、白義誠、沙陀酋長安慶、薩葛酋長米海萬,合兵讨李國昌父子于蔚州。十一月,甲午,岢岚軍翻城應沙陀。丁未,以河東宣慰使崔季康爲河東節度、代北行營招讨使。沙陀攻石州,庚戌,崔季康救之。
十二月,甲戌,黃巢陷福州,觀察使韋岫棄城走。
南诏使者趙宗政還其國,中書不答督爽牒,但作西川節度使崔安潛書意,使安潛答之。
崔季康及昭義節度使李鈞與李克用戰于洪谷,兩鎮兵敗,鈞戰死。昭義兵還至代州,士卒剽掠,代州民殺之殆盡,馀衆自鴉鳴谷走歸上黨。
王郢之亂,臨安人董昌以土團讨賊有功,補石鏡鎮将。是歲,曹師雄寇二浙,杭州募諸縣鄉兵各千人以讨之,昌與錢塘劉孟安、阮結、富陽聞人宇、鹽官徐及、新城杜棱、馀杭淩文舉、臨平曹信各爲之都将,号杭州八都,昌爲之長。其後宇卒,錢塘人成及代之。臨安人錢镠以骁勇事昌,以功爲石鏡都知兵馬使。
僖宗聖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六年(己亥,公元八七九年)
春,正月,魏王佾薨。
鎮海節度使高骈遣其将張璘、梁缵分道擊黃巢,屢破之,降其将秦彥、畢師鐸、李罕之、許勍等數十人,巢遂趣廣南。彥,徐州人;師鐸,冤句人;罕之,項城人也。
賈寵等未至南诏,相繼卒于道中,從者死亦太半。時辛谠已病風痹,召攝巡官徐雲虔,執其手曰:“谠已奏朝廷發使入南诏,而使者相繼物故,奈何?吾子既仕則思詢國,能爲此行乎?谠恨風痹不能拜耳。”因嗚咽流涕。雲虔曰:“士爲知己死!明公見辟,恨無以報德,敢不承命!”谠喜,厚具資裝而遣之。二月,丙寅,雲虔至善闡城,骠信見大使抗禮,受副使以下拜。己巳,骠信使慈雙羽、楊宗就館謂雲虔曰:“貴府牒欲使骠信稱臣,奉表貢方物;骠信已遣人自西川入唐,與唐約爲兄弟,不則舅甥。夫兄弟舅甥,書币而已,何表貢之有?”雲虔曰:“骠信既欲爲弟、爲甥,骠信景莊之子,景莊豈無兄弟,于骠信爲諸父,骠信爲君,則諸父皆稱臣,況弟與甥乎!且骠信之先,由大唐之命,得合六诏爲一,恩德深厚,中間小忿,罪在邊鄙。今骠信欲修舊好,豈可違祖考之故事乎!順祖考,孝也;事大國,義也;息戰争,仁也;審名分,禮也。四者,皆令德也,可不勉乎!”骠信待雲虔甚厚,雲虔留善闡十七日而還。骠信以木夾二授雲虔,其一上中書門下,其一牒嶺南西道,然猶未肯奉表稱貢。
辛未,河東軍至靜樂,士卒作亂,殺孔目官石裕等。壬申,崔季康逃歸晉陽。甲戌,都頭張锴、郭昢帥行營兵攻東陽門,入府,殺季康。辛巳,以陝虢觀察使高浔爲昭義節度使;以邠甯節度使李侃爲河東節度使。
三月,天平軍節度使張裼薨,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刺史曹全晸讨誅之。
夏,四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西川節度使崔安潛到官不诘盜,蜀人怪之。安潛曰:“盜非所由通容則不能爲。今窮核則應坐者衆,搜捕則徒爲煩擾。”甲子,出庫錢千五百缗,分置三市,置榜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盜,賞錢五百缗。盜不能獨爲,必有侶。侶者告捕,釋其罪,賞同平人。”未幾,有捕盜而至者,盜不服,曰:“汝與我同爲盜十七年,贓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與汝同死耳。”安潛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來!則彼應死,汝受賞矣。汝既爲所失,死複何辭!”立命給捕者錢,使盜視之,然後C061盜于市,并滅其家。于是諸盜與其侶互相疑,無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内遂無一人爲盜。安潛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将赍牒詣陳、許諸州募壯士,與蜀人相雜,訓練用之,得三千人,分爲三軍,亦戴黃帽,号黃頭軍。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人用弩走丸而射之,選得千人,号神機弩營。蜀兵由是浸強。
涼王侹薨。
上以群盜爲憂,王鐸曰:“臣爲宰相之長,在朝不足分陛下之憂,請自督諸将讨之。”乃以鐸守司徒兼侍中,充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讨都統。
五月,辛卯,敕賜河東軍士銀。牙将賀公雅所部士卒作亂,焚掠三城,執孔目官王敬送馬步司。節度使李侃與監軍自由慰谕,爲之斬敬于牙門,乃定。
泰甯節度使李系,晟之曾孫也,有口才而實無勇略,王鐸以其家世良将,奏爲行營副将統兼湖南觀察使,使将精兵五萬并土團屯潭州,以塞嶺北之路,拒黃巢。
河東都虞候每夜密捕賀公雅部卒作亂者,族滅之。丁巳,馀黨近百人稱“報冤将”,大掠三城,焚馬步都虞候張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家。節度使李侃下令,以軍府不安,曲順軍情,收锴、昢,斬于牙門,并逐其家;以賀公雅爲馬步都虞候。锴、昢臨刑,泣言于衆曰:“所殺皆捕盜司密申,今日冤死,獨無烈士相救乎!”于是軍士複大噪,篡取锴、昢歸都虞候司。尋下令,複其舊職,并召還其家。收捕盜司元義宗等三十馀家,誅滅之。己未,以馬步都教練使硃玫等爲三城斬斫使,将兵分捕報冤将,悉斬之,軍城始定。
黃巢與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書,求天平節度使,二人爲之奏聞,朝廷不許。巢複上表求廣州節度使,上命大臣議之。左仆射于琮以爲:“廣州市舶寶貨所聚,豈可令賊得之!”亦不許,乃議别除官。六月,宰相請除巢率府率,從之。
河東節度使李侃以軍府數有亂,稱疾,請尋醫。敕以代州刺史康傳圭爲河東行軍司馬,征侃詣京師。秋,八月,甲子,侃發晉陽。尋以東都留守節蔚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鎮海節度使高骈奏:“請以權舒州刺史郎幼複充留後,守浙西,遣都知兵馬使張璘将兵五千于郴州守險,兵馬留後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臣将萬人自大庾嶺趣廣州,擊黃。巢聞臣往,必當遁逃,乞敕王鐸以所部兵三萬于梧、昭、桂、永四州守險。”诏不許。
九月,黃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诟執政,急攻廣州,即日陷之,執節度使李迢,轉掠嶺南州縣。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懷,迢曰:“予代受國恩,親戚滿朝,腕可斷,表不可草。”巢殺之。
冬,十月,以鎮海節度使高骈爲淮南節度使,充鹽鐵轉運使,以泾原節度使周寶爲鎮海節度使,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劉臣容爲節度使。寶,平州人也。
黃巢在嶺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勸之北還以圖大事,巢從之。自桂州編大筏靈數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曆衡、永州,癸未,抵潭州城下。李系嬰城不敢出戰,巢急攻,一日,陷之,系奔朗州。巢盡殺戍兵,流屍蔽江而下。尚讓乘勝進逼江陵,衆号五十萬。時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滿萬人,王鐸留其将劉漢宏守江陵,自帥衆趣襄陽,雲欲會劉巨容之師。鐸既去,漢寵大掠江陵,焚蕩殆盡,士民逃竄山谷。會大雪,僵屍滿野。後旬馀,賊乃至。漢宏,兗州人也,帥其衆北歸爲群盜。
閏月,丁亥朔,河東節度使李蔚有疾,以供軍副使李邵權觀察留後,監軍李奉臯權兵馬留後。己醜,蔚薨。都虞侯張锴、郭昢署狀納邵,以少尹丁球知觀察留後。
十一月,戊午,以定州已來制置使萬年王處存爲義武節度使、河東行軍司馬,雁門關已來制置使康傳圭爲河東節度使。
黃巢北趣襄陽,劉巨容與江西招讨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荊門以拒之。賊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輕騎逆戰,陽不勝而走。賊追之,伏發,大破賊衆,乘勝逐北。比至江陵,俘斬其什七八。巢與尚讓收馀衆渡江東走。或勸巨容窮追,賊可盡也。巨容曰:“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将士,不愛官賞,事甯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爲富貴之資。”衆乃止。全晸度江追賊,會朝廷以泰甯都将段彥谟代爲招讨使,全晸亦止。由是賊勢複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轉掠饒、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衆至二十萬。
康傳圭自代州赴晉陽,庚辰,至烏城驿。張锴、郭昢出迎,亂刀斫殺之,至府,又族其家。
十二月,以王鐸爲太子賓客、分司。
初,兵部尚書盧攜嘗薦高骈可爲都統,至是,骈将張璘等屢破黃巢,乃複以攜爲門下侍郎、平章事,凡關東節度使,王鐸、鄭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是歲,桂陽賊陳彥廉陷郴州,殺刺史董嶽。
僖宗聖恭定孝皇帝上之下廣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春,正月,乙卯朔,改元。
沙陀入雁門關,寇忻、代。二月,庚戌,沙陀二萬馀人逼晉陽,辛亥,陷太谷。遣汝州防禦使博昌諸葛爽帥東都防禦兵救河東。
河東節度使康傳圭,專事威刑,多複仇怨,強取富人财。遣前遮虜軍使蘇弘轸擊沙陀于太谷,至秦城,遇沙陀,戰不利而還,傳圭怒,斬弘轸。時沙陀已還代北。傳圭遣都教練使張彥球将兵三千追之。壬戌,至百井,軍變,還趣晉陽。傳圭閉城拒之,亂兵自西明門入,殺傳圭。監軍周從寓自出慰谕,乃定,以彥球爲府城都虞候。朝廷聞之,遣使宣尉曰:“所殺節度使,事出一時,各宜自安,勿複憂懼。”
左拾遺侯昌業以盜賊滿關東,而上不親政事,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天文變異,社稷将危,上疏極谏。上大怒,召昌業至内侍省,賜死。
上好騎射、劍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鬥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直五十缗。尤善擊球,嘗謂優人石野獵曰::朕若應擊球進士舉,須爲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駁放。”上笑而已。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戶及胡商貨财。敕借其半。鹽鐵轉運使高骈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于饑寒,獨富戶、胡商未耳。”乃止。高骈奏改楊子院爲發運使。
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将軍陳敬瑄爲西川節度使。敬瑄,許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潛鎮許昌,令孜爲敬瑄求兵馬使,安潛不許。敬瑄因令孜得錄左神策軍,數歲,累遷至大将軍。令孜見關東群盜日熾,陰爲幸蜀之計,奏以敬瑄及其腹心左神策大将軍楊師立、牛勖、羅元杲鎮三川,上令四人擊球賭三川,敬瑄得第一籌,即以爲西川節度使,代安潛。
辛未,以門侍郎、同平章事鄭從谠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康傳圭既死,河東兵益驕,故以宰相鎮之,使自擇參佐。從谠奏以長安令王調爲節度副使,前後部員外郎、史館修撰劉崇龜爲節度判官,前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趙崇爲觀察判官,前進士劉崇魯爲推官。時人謂之小朝廷,言名士之多也。崇龜、崇魯,政會之七世孫也。時承晉陽新亂之後,日有殺掠,從谠貌溫而氣勁,多謀而善斷,将士欲爲惡者,從谠辄先覺,誅之,奸猾惕息。爲善者撫待無疑,知張彥球有方略,百井之變,非本心,獨推首亂者殺之,召彥球慰谕,悉以兵柄委之,軍中由是遂安。彥球爲從谠盡死力,卒獲其用。
淮南節度使高骈遣其将張璘等擊黃巢屢捷,盧攜奏以骈爲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骈乃傳檄征天下兵,且廣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萬,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
安南軍亂,節度使曾衮出城避之,諸道兵戍邕管者往往自歸。
夏,四月,丁酉,以太仆卿李琢爲蔚、朔等州招讨都統、行營節度使。琢,聽之子也。
張璘渡江擊賊帥王重霸,降之。屢破黃巢軍,巢退保饒州,别将常宏以其衆數萬降。璘攻饒州,克之,巢走。時江、淮諸軍屢奏破賊,率皆不實,宰相已下表賀,朝廷差以自安。
以李琢爲蔚朔節度使,仍充都統。
以楊師立爲東川節度使,牛勖爲山南西道節度使。
以諸葛爽爲北面行營副招讨。
初,劉巨容既還襄陽,荊南監軍楊複光以忠武都将宋浩權知府事,泰甯都将段彥谟以兵守其城。诏以浩爲荊南安撫使,彥谟恥居其下。浩禁軍士翦伐街中槐柳,彥谟部卒犯令,浩杖其背。彥谟怒,扶刃馳入,并其二子殺之。複光奏浩殘酷,爲衆所誅。诏以彥谟爲朗州刺史,以工部侍郎鄭紹業爲荊南節度使。
五月,丁巳,以汝州防禦使諸葛爽爲振武節度使。劉漢宏之黨浸盛,侵掠宋、兗。甲子,征東方諸道兵讨之。
黃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張璘急擊之,巢以金啖璘,且緻書請降于高骈,求骈保奏。骈欲誘緻之,許爲之求節钺。時昭義、感化、義武等軍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賊不日當平,不煩諸道兵,請悉遣歸。朝廷許之。賊诇知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絕于骈,且請戰。骈怒,令璘擊之,兵敗,璘死,巢勢複振。
乙亥,以樞密使西門思恭鳳翔監軍。丙子,以宣徽使李順融爲樞密使。皆降白麻,于閤門出案,與将相同。
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素微賤,報至蜀,蜀人皆驚,莫知爲誰。有青城妖人乘其聲勢,帥其黨詐稱陳仆射,止逆旅,呼巡虞候索白馬甚急。馬步使瞿大夫覺其妄,執之,沃以狗血,即引服,悉誅之。六月,庚寅,敬瑄至成都。
黃巢别将陷睦州、婺州。
盧攜病風不能行,谒告。己亥,始入對,敕勿拜,遣二黃門掖之。攜内挾田令孜,外倚高骈,上寵遇甚厚,由是專制朝政,高下在心。既病,精神不完,事之可否決于親吏楊溫、李修,貨賂公行。豆盧彖無他材,專附會攜。崔沆時有啓陳,常爲所沮。
庚子,李琢奏沙陀二千來降。琢時将兵萬人屯代州,與盧龍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鐸共讨沙陀。李克用遣大将高文集守朔州,自将其衆拒可舉于雄武軍。鐸遣人說文集歸國,文集執克用将傅文達,與沙陀酋長李友金、薩葛都督米海萬、安慶都督史敬存皆降于琢,開門迎官軍。友金,克用之族父也。
庚戌,黃巢攻宣州,陷之。
劉漢宏南掠申、光。
趙宗政之還南诏也,西川節度使崔安潛表以崔澹之說爲是,且曰:“南诏小蠻,本雲南一郡之地。今遣使與和,彼謂中國爲怯,複求尚主,何以拒之!”上命宰相議之。盧攜、豆盧琢上言:“大中之末,府庫充實。自鹹通以來,蠻兩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征兵運糧,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賦太半不入京師,三使、内庫由茲虛竭。戰士死于瘴疠,百姓困爲盜賊,緻中原榛杞,皆蠻故也。前歲冬,蠻不爲寇,由趙宗政未歸。去歲冬,蠻不爲寇,由徐雲虔複命,蠻尚有冀望。今安南子城爲叛卒所據,節度使攻之未下,自馀戍卒,多已自歸,邕管客軍,又減其半。冬期且至,倘蠻寇侵轶,何以枝梧!不若且遣使臣報複,縱未得其稱臣奉貢,且不使之懷怨益深,堅決犯邊,則可矣。”乃作诏賜陳敬瑄,許其和親,不稱臣,令敬瑄錄诏白,并移書與之,仍增賜金帛。以嗣曹王龜年爲宗正少卿充使,以徐去虔爲副使,别遣内使,共赍詣南诏。秋,七月,黃巢自采石渡江,圍天長、六合,兵勢甚盛。淮南将畢師鐸言于高骈曰:“朝廷倚公爲安危,今賊數十萬衆乘勝長驅,若涉無人之境,不據險要之地以擊之,使逾長淮,不可複制,必爲中原大患。”骈以諸道兵已散,張璘複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諸将嚴備,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稱:“賊六十馀萬屯天長,去臣城無五十裏。”先是,盧攜謂“骈有文武長才,若悉委以兵柄,黃巢不足平。”朝野雖有謂骈不足恃者,然猶庶幾望之。乃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駭。诏書責骈散遣諸道兵,緻賊乘無備渡江。骈上表言:“臣奏聞遣歸,亦非自專。今臣竭力保衛一方,必能濟辦。但恐賊迤逦過淮,宜急敕東道将士善爲禦備。”遂稱風痹,不複出戰。
诏河南諸道發兵屯溵水,泰甯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以備黃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爲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
劉漢宏請降。戊辰,以爲宿州刺史。
李克用自雄武軍引兵還,擊高文集于朔州,李可舉遣行軍司馬韓玄紹邀之于藥兒嶺,大破之,殺七千馀人,李盡忠、程懷信皆死;又敗之于雄武軍之境,殺萬人。李琢、赫連鐸進攻蔚州,李國昌戰敗,部衆皆潰,獨與克用及宗族北入達靼。诏以鐸爲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吐谷渾白義成爲蔚州刺史,薩葛米海萬爲朔州刺史,加李可舉兼侍中。達靼本靺羯之别部也,居于陰山。後數月,赫連鐸陰賂達靼,使取李國昌父子,李克用知之。時與其豪帥遊獵,置馬鞭、木葉或懸針,射之無不中,豪帥心服。又置酒與飲,酒酣,克用言曰:“吾得罪天子,願效忠而不得。今聞黃巢北來,必爲中原患,一旦天子若赦吾罪,得與公輩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人生幾何,誰能老死沙碛邪!”達靼知無留意,乃止。
八月,甲午,以前西川節度使崔安潛爲太子賓客、分司。
九月,東都奏:“汝州所募軍李光庭等五百人自代州還,過東都,燒安喜門,焚掠市肆,由長夏門去。”
黃巢衆号十五萬,曹全晸以其衆六千與之戰,頗有殺獲。以衆寡不敵,退屯泗上,以俟諸軍至,并力擊之。而高骈竟不之救,賊遂擊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過許昌。徐卒素名兇悖,節度使薛能,自謂前鎮彭城,有恩信于徐人,館之球場。及暮,徐卒大噪,能登子城樓問之,對以供備疏阙,慰勞久之,方定。許人大懼。時忠武亦遣大将周岌詣溵水,行未遠,聞之,夜,引兵還,比明,入城,襲擊徐卒,盡殺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将奔襄陽,亂兵追殺之,并其家。岌自稱留後。汝、鄭把截制置使齊克讓恐爲岌所襲,引兵還兗州,于是,諸道屯溵水者皆散。黃巢遂悉衆渡淮,所過不虜掠,惟取丁壯以益兵。
先是征振武節度使吳師泰爲左金吾大将軍,以諸葛爽代之。師泰見朝廷多故,使軍民上表留己。冬,十月,複以師泰爲振武節度使,以爽爲夏綏節度使。
黃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兗之境,所至吏民逃潰。
群盜陷澧州,殺刺史李詢、判官皇甫鎮。鎮舉進士二十三上,不中第,詢辟之。賊至,城陷,鎮走,問人曰:“使君免乎?”曰:“賊執之矣。”鎮曰:“吾受知若此,去将何之!”遂還詣賊,竟與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