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六十一】起阏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禦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複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久旱,诏求緻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爲:“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緻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複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于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傥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爲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爲谏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爲,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顔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惡,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爲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别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适見,色殊不怿而罷。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尋以仲言爲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将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适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複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闵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闵以敵之。壬戌,诏征宗闵于興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庚寅,以李宗闵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爲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铢、鄭肅、韓佽、谏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孫;璩,德輿之子也。
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爲兵部尚書。
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谏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将卒。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财。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所爲,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衮衣及諸僭物。丁卯,流志誠于嶺南,道殺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複以德裕爲鎮海節度使,不複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闵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歎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并進,毀譽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潛移于人。于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爲實,爲誣;所進退者爲賢,爲不肖;其心爲公,爲私;其人爲君子,爲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使之爲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爲,乃怨群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丙子,李仲言請改名訓。
幽州奏莫州軍亂,刺史張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爲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聽。于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爲盧龍留後。
初,宋申錫與禦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誅鄭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與李訓善,于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察使征爲尚書左丞。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爲成德節度使。
巢公湊薨,追贈齊王。
鄭注上言秦地有災,宜興役以禳之。辛卯,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爲盧龍節度使。
初,李德裕爲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诏德裕存處之。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承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爲不軌。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璠、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爲賓客分司。
癸巳,以鄭注守太仆卿,兼禦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雖于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賈餗,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鄭注。上巳,賜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門下馬,揖禦史。餗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中侍禦史楊儉、蘇特與之争,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餗恥之,求出,诏以爲浙西觀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懸錢三十萬缗,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初,宋申錫獲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内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爲己任,二人相挾,朝夕計議,所言于上無不從,聲勢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右領軍将軍興甯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爲上謀,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乙醜,以士良爲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戊辰,以左丞王璠爲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訛言鄭注爲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雲此語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禦史獄。注求爲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許,注毀之于上。會宗闵救楊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與王守澄争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踐言于河東,皆爲監軍。秋,七月,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庚戌,作紫雲樓于曲江。
辛亥,以禦史大夫李固言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訓、鄭注爲上畫太平之策,以爲當先除宦官,次複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上以爲信然,寵任日隆。初,李宗闵爲吏部侍郎,因附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爲相。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訓用事,召爲右司郎中,兼侍禦史知雜,鞫楊虞卿獄。癸醜,擢爲禦史中丞。元輿,元褒之兄也。貶吏部侍郎李漢爲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爲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黨。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絲恩發怨無不報者。
李訓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诏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皆勒歸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爲相,侍禦史李甘揚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于庭!”癸亥,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不欲使爲相,事竟寝。
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爲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講學士。
貶左金吾大将軍沈爲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闵潮州司戶,賜宋若憲死。
丁醜,以太仆卿鄭注爲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淪自處,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爲人。其人奸邪,陛下寵之,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珏江州刺史。再貶沈柳州司戶。
丙申,诏以楊承和庇護宋申易,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闵、李德裕中外連結,受其賂遺。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楊虞卿、李漢、蕭浣爲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浣遂州司馬。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己亥,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爲司農少卿。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貶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爲二李之黨,貶逐無虛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訓、注恐爲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诏:“應與德裕、宗闵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馀皆不問。”人情稍安。
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增其稅。
庚申,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爲忠武節度使,代杜悰。
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爲。時弘志爲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爲上謀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殺之。
鄭注求爲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爲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爲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于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并圖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爲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爲副使,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爲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于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将軍、知内侍省事王守澄爲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爲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己巳,以禦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爲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爲禮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爲中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爲之彈擊,由是得爲相。又上懲李宗闵、李德裕多朋黨,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爲相,庶其無黨耳。訓起流人,期年緻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于訓。而涯輩承順其風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将,見訓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禦史知雜李孝本權知禦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李聽自恃勳舊,不禮于鄭注。注代聽鎮鳳翔,先遣牙将丹駿至軍中慰勞,誣奏聽在鎮貪虐。冬,十月,乙亥,以聽爲太子太保、分司,複以杜悰爲忠武節度使。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上問以富人之術,注無以對,乃請榷茶。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違,人甚苦之。
鄭注欲收僧尼之譽,固請罷沙汰,從之。
李訓、鄭注密言于上,請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鸩,殺之,贈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于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乙酉,鄭注赴鎮。
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馀如故。李訓所獎拔,率皆狂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認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爲當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緻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将敗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爲邠甯節度使。癸醜,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爲河東節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爲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孫也。己未,以太府卿韓約爲左金吾衛大将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爲親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盡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鎮爲名,多募壯士爲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禦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臣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贶,上許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訓奏:“臣與衆人驗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馀、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獨行馀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獨東兵入,邠甯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軍何爲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衆,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缗!”宦官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罘罳,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馀自東來,李孝本帥禦史台從人二百馀自西來,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馀人,乘輿迤逦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于地。乘輿即入,門随阖,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散出。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竄谪!”人不之疑。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複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讨賊。王涯等将會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殺!”涯等狼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門争出。門尋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讨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橫屍流血,狼籍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裏茶肆,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逆,尊立鄭注。王璠歸長興坊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門,呼曰:“王涯等謀反,欲起尚書爲相,魚護軍令緻意!”璠喜,出見之。将趨賀再三,璠知見绐,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爲見引?”涯曰:“五弟昔爲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豈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羅立言于太平裏,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系之。戶部員外郎李元臯,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恩,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賈餗入其家,執其子溵,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钅歲、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掃地無遺。钅歲,瑊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禦史知班,百官無複班列。上禦紫宸殿,問:“宰相何爲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系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爲相。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楊鎮、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馀人,然後定。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餗也,爲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鄣面,單騎奔鳳翔,至鹹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将奔鳳翔,爲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爲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乙醜,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複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于廟社,徇于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于獨柳之下,枭其首于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爲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憤歎其冤。臣獨以爲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将相。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爲恥;國家危殆,不以爲憂。偷合苟容,日複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貧。聞涯爲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馀,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與涯俱腰斬。舒元輿有族子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亦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歎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爲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于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泾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爲诏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诏,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爲矯诏,下禦史獄。
先是,鄭注将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複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爲。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爲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于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滅注家,并殺副使錢可複、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馀人。可複,徽之子;簡能,綸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案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将軍陳君弈爲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枭于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诏将士讨賊有功及娖隊者,官爵賜赉各有差。右神策軍獲韓約于崇義坊,己巳,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于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爲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缙紳賴之。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祐,縱遇盜賊,亦不能傷。若内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并乞停寝。”從之。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從之。
度支奏籍鄭注家赀,得絹百馀萬匹,他物稱是。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殺太過所緻。”鄭覃曰:“罪人周親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問。”時宦官深怨李訓等,凡與之有瓜葛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在道楊言:“我入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可定。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将軍陳君賞帥其衆立望仙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見皇城門閉,即欲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甲申,敕罷修曲江亭館。
丁亥,诏:“逆人親黨,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問。諸司官吏雖爲所脅從,涉于诖誤,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見亡匿者,勿複追捕,三日内各聽自歸本司。”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勝任,出爲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常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争辯甚喧,元賞使觇之,雲有神策軍将訴事。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将,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擒軍将,俟于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士良,士良曰:“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将!”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當爲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将已死,無可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使衛從宰相,至建福門而退。至是,悉罷之。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醜朔,上禦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谏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爲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義節度使劉從谏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龐,鹹欲保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讨除内臣,兩中尉自爲救死之謀,遂緻相殺,誣以反逆,誠恐非辜。設右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内臣擅領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僵屍萬計,搜羅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詣阙庭,面陳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内爲陛下心腹,外爲陛下籓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谏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爲氵除州刺史。左仆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請官爲收瘗,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賜衣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于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仗别給儀刀!”從之。劉從谏複遣牙将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系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上召見楚長,慰谕遣之。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谏表至,士良等憚之。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闵爲衡州司馬。凡李訓所指爲李德裕、宗闵黨者,稍收複之。
淄王協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鄭覃曰:“詩之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采之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爲詩也。後代辭人之詩,華而不實,無補于事。陳後主、隋炀帝皆工于詩,不免亡國,陛下何取焉!”覃笃于經術,上甚重之。
己酉,上禦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複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數日。乙醜,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爲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釋之,使毋疑懼,然後事解。
閏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爲河中節度使。上常歎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聽爲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薦崔球爲起居舍人,鄭覃再三以爲不可,上曰:“公事勿相違!”覃曰:“若宰相盡同,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上取之入宮。秋,七月,右拾遺魏谟上疏,以爲:“陛下不迩聲色,屢出宮女以配鳏夫。竊聞數月以來,教坊選試以百數,莊宅收市猶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不避宗姓,大興物論,臣竊惜之。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宋弘猶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谟爲補阙,曰:“朕選市女子,以賜諸王耳。憐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故收養宮中。谟于疑似之間皆能盡言,可謂愛我,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爲制辭以賞之。谟,征之五世孫也。
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後弟,事覺。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賜死。趙缜、呂璋等皆流嶺南。初,李訓知洪之詐,洪懼,辟訓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軍出爲節度使者,軍中皆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有自左軍出鎮鄜坊未償而死者,軍中征之于洪,洪恃訓之勢,不與。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訓判絕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後有異母弟在閩中,孱弱不能自達。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内外族諱,因士良進達于上,且發洪之詐,洪由是得罪。上以本爲真太後弟,戊申,擢爲右贊善大夫。
九月,丁醜,李石爲上言宋申錫忠直,爲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非獨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庚辰,诏悉複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爲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案益坐贓三千馀缗,系獄。石曰:“臣始以益頗曉錢谷,故用之,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欲人彈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貶益梧州司戶。
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未嘗解顔。閑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歎息。壬午,上于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對曰:“爲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聯每讀書,恥爲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禦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爲善。”甲申,上複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請行檢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請宥之,上許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稱漬污者,敕赦之。給事中狄兼谟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請檢之初,聯既許之矣。與其失信,甯失罪人。卿能奉職,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華州刺史盧鈞爲嶺南節度使。李石言于上曰:“盧鈞除嶺南,朝士皆相賀。以爲嶺南富饒之地,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幾内外奉法,此緻理之本也。”上從之。鈞至鎮,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縱薨。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聯聞窦易直爲相,未嘗用親故。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是亦不爲至公也。”
均王緯薨。
三月,有慧星出于張,長八丈馀。壬申,诏撤樂減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對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于便殿,上舉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衆皆美上之儉德,公權獨無言。上問其故,對曰:“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當進賢退不肖,納谏诤,明賞罰,乃可以緻雍熙。服浣濯之農,乃末節耳。”上曰:“聯知舍人不應複爲谏議,以卿有诤臣風采,須屈卿爲之。”乙巳,以公權爲谏議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陽軍亂,節度使李泳奔懷州。軍士焚腐署,殺泳二子,大掠數日方止。泳,長安市人,寓籍禁軍,以賂得方鎮。所至恃所交結,貪殘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亂。丁未,貶泳澧州長史。戊申,以左金吾将軍李執方爲河陽節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黨項三百馀帳剽掠逃去。
給事中韋溫爲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溫谏曰:“太子當雞鳴而起,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辛未,罷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剽掠營田。戊寅,節度使劉沔擊破之。八月,庚戌,以昭儀王氏爲德妃,昭容楊氏爲賢妃。立敬宗之子休複爲梁王,執中爲襄王,言楊爲杞王,成美爲成王。癸醜,立皇子宗儉爲蔣王。
河陽軍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爲亂。九月,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馀人,悉斬之,馀黨分隸外鎮,然後定。
冬,十月,國子監《石經》成。
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後族人,诏禦史台案之。
戊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甲寅,禦史台奏蕭弘詐妄。诏遞歸鄉裏,不之罪,冀得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