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五十二】起重光大荒落,盡旃蒙作噩,凡五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七年(辛巳,公元八零一年)
春,正月,甲寅,韓全義至長安,窦文場爲掩其敗迹,上禮遇甚厚。全義稱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馬崔放入對。放爲全義引咎,謝無功,上曰:“全義爲招讨使,能招來少誠,其功大矣,何必殺人然後爲功邪!”閏月,甲戌,歸夏州。韋士宗既入黔州,妄殺将吏,人心大擾。士宗懼,三月,脫身亡走。夏,四月,辛亥,以右谏議大夫裴佶爲黔州觀察使。
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朔方邠、甯,慶節度使楊朝晟防秋于甯州,乙酉,薨。
初,渾瑊遣兵馬使李朝寀将兵戌定平。瑊薨,朝寀請以其衆隸神策軍;诏許之。
楊朝晟疾亟,召僚佐謂曰:“朝晟必不起,朔方命帥多自本軍,雖徇衆情,殊非國體。甯州刺史劉南金,練習軍旅,宜使攝行軍,且知軍事,比朝遷擇帥,必無虞矣。”又以手書授監軍劉英倩,英倩以聞。軍士私議曰:“朝廷命帥,吾納之,即命劉君,吾事之;若命帥于它軍,彼必以其麾下來,吾屬被斥矣,必拒之。”
己醜,上遣中使往察軍情,軍中多與南金。辛卯,上複遺高品薛盈珍赍诏詣甯州。六月,甲午,盈珍至軍,宣诏曰:“朝寀所将本朔方軍,今将并之,以壯軍勢,威戎狄,以李朝寀爲使,南金副之,軍中以爲何如?”諸将皆奉诏。
丙申,都虞候史經言于衆曰:“李公命收弓刀而送甲胄二千。”軍士皆曰:“李公欲内麾下二千爲腹心,吾輩妻子其可保乎!”夜,造劉南金,欲奉以爲帥,南金曰:“節度使固我所欲,然非天子之命則不可,軍中豈無它将乎!衆曰:“弓刀皆爲官所收,惟軍事府尚有甲兵,欲因以集事。南金曰:“諸君不願朝寀爲帥,宜以情告敕使。若操甲兵,乃拒诏也。”命閉門不内。軍士去,詣兵馬使高固,固逃匿,搜得之。固曰:“諸君能用吾命則可。”衆曰:“惟命。”固曰:“毋殺人,毋掠金帛。”衆曰:“諾。”乃共詣監軍,請奏之。衆曰:“劉君既得朝旨爲副帥,必撓吾事。”詐稱監軍命,召計事,至而殺之。戊戌,制以李朝寀爲邠甯節度使。是日,甯州告變者至,上追還制書,複遣薛盈珍往诇軍情。壬寅,至軍,軍中以高固爲請,盈珍即以上旨命固知軍事。或傳戊戌制書至邠州,邠軍惑,不知所從。奸人乘之,且爲變。留後孟子周悉内精甲于府廷,日飨士卒,内以悅衆心,外以威奸黨。邠軍無變,子周之謀也。
李钅奇既執天下利權,以貢獻固主恩,以饋遺結權貴,恃此驕縱,無所忌憚,盜取縣官财,所部官屬無罪受戮者相繼。浙西布衣崔善貞詣阙上封事,言宮市、進奉及鹽鐵之弊,因言锜不法事。上覽之,不悅,命械送锜。锜聞其将至,先鑿坑于道旁。己亥,善貞至,并鎖械内坑中,生瘗之。遠近聞之,不寒而栗。锜複欲爲自全計,增廣兵衆,選有材力善射者謂之挽強,胡、奚雜類謂之蕃落,給賜十倍它卒。轉運判官盧坦屢谏不悛,與幕傣李約等皆去之。約,勉之子也。
己酉,以高固爲邠甯節度使。固,宿将,以寬厚得衆,節度使忌之,置于散地,同列多輕侮之;及起爲帥,一無所報複,由是軍中遂安。
丁巳,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薨。
秋,七月,戊寅,吐蕃寇鹽州。
辛巳,以成德節度副使王士真爲節度使。
己醜,吐蕃陷麟州,殺刺史郭鋒,夷其城郭,掠居人及黨項部落而去。鋒,曜之子也。僧延素爲虜所得。虜将有徐舍人者,謂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孫也。武後時,吾高祖建義不成,子孫流播異域,雖代居祿位典兵,然思本之心不忘,顧宗族大,無由自撥耳。今聽汝歸。”遂縱之。
上遣使敕韋臯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纾北邊患。臯遣将将兵二萬分出九道,攻吐蕃維、保、松州及栖雞、老翁城。
河東節度使鄭儋暴薨,不及命後事,軍中喧嘩,将有它變。中夜,十馀騎執兵召掌書記令狐楚至軍門,諸将環之,使草遺表。楚在白刃之中,操筆立成。楚,德棻之族也。八月,戊午,以河東行軍司馬嚴绶爲節度使。
九月,韋臯奏大破吐蕃于雅州。
左神策中尉窦文場緻仕,以副使楊志廉代之。
韋臯屢破吐蕃,轉戰千裏,凡撥城七,軍鎮五,焚堡百五十,斬首萬馀級,捕虜六千,降戶三千,遂圍維州及昆明城。冬,十月,庚子,加臯檢校司徒兼中書令,賜爵南康王。南诏王異牟尋虜獲尤多,上遣中使慰撫之。
戊午,鹽州剌史杜彥先棄城奔慶州。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八年(壬午,公元八零二年)
春,正月,骠己摩羅思那遣其子悉利移入貢。骠國在南诏西南六千八百裏,聞南诏内附而慕之。因南诏入見,仍獻其樂。
吐蕃遣其大相兼東鄙五道節度使論莽熱将兵十萬解維州之圍,西川兵據險設伏以待之。吐蕃至,出千人挑戰,虜悉衆追之,伏發,虜衆大敗,擒論莽熱,士卒死者太半。維州、昆明竟不下,引兵還。乙亥,臯遣使獻論莽熱,上赦之。
浙樂觀察使裴肅既以進奉得進,判官齊總代掌後務,刻剝以求媚又過之。三月,癸酉,诏擢總爲衢州剌史。給事中長安許孟容封還诏書,曰:“衢州無它虞,齊總無殊績,忽此超獎,深駭群情。若總必有可錄,願明書勞課,然後超資改官,以解衆疑。”诏遂留中。己亥,上召孟容,慰獎之。
秋,七月,辛未,嘉王府咨議高弘本正牙奏事,自理逋債。乙亥,诏“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牙奏事,如有陳秦,宜延英門請對。”議者以爲:“正牙奏事,自武德以來未之或改,所以達群情,講政事。弘本無知,黜之可也,不當因人而廢事。”
淮南節度使杜佑累表求代。冬,十月,丁亥,以刑部尚書王锷爲淮南副節度使兼行軍司馬。
己酉,鄜坊節度使王栖曜薨。中軍将何朝宗謀作亂,夜,縱火。都虞候裴玢潛匿不救火,旦,擒朝宗,斬之。以同州刺史劉公濟爲鄜坊節度使,以玢爲行軍司馬。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九年(癸未,公元八零三年)
春,二月,丁亥,名安黃軍曰奉義。
己亥,安南牙将王季元逐其觀察使裴泰,泰奔硃鸢。明日,左兵馬使趙勻斬季元及其黨,迎泰而複之。
甲辰,杜佑入朝。三月,壬子朔,以佑檢校司空、同平章事;以王锷爲淮南節度使。
鴻胪卿王權請遷獻、懿二祖于德明、興聖廟,每禘祫,正太祖東向之位;從之。
乙亥,以司農卿李實兼京兆尹。實爲政暴戾,上愛信之。實恃恩驕傲,許人薦引,不次拜官,及誣谮斥逐,皆如期而效,士大夫畏之側目。
夏,四月,泾原節度使劉昌奏請徙原州治平涼,從之。
乙亥,吐蕃遣其臣論頰熱入貢。
六月,辛卯,以右神策中尉副使孫榮義爲中尉,與楊志廉皆驕縱招權,依附者衆,宦官之勢益盛。
壬辰,遣右龍武大将軍薛伾使于吐蕃。
陳許節度使上官涚薨,其婿田偁欲脅其子使襲軍政。牙将王沛,亦涚之婿也,知其謀,以告監軍範日用,讨擒之。乙未,以陳許行軍司馬劉昌裔爲節度使。沛,許州人也。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齊抗以疾罷爲太子賓客。
初,翰林待诏王伾善書,山陰王叔文善棋,俱出入東宮,娛侍太子。伾,杭州人也。叔文谲詭多計,自言讀書知治道,乘間常爲太子言民間疾苦。太子嘗與諸侍讀及叔文等論及宮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極言之。”衆皆稱贊,獨叔文無言。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謂曰:“向者君獨無言,豈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見,敢不以聞?太子職當視膳問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驚,因泣曰:“非先生,寡人無以知此。”逐大愛幸,與王伾相依附。叔文因爲太子言:“某可爲相,某可爲将,幸異日用之。”密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呂溫、李景儉、韓晔、韓泰、陳谏、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爲死友。而淩準、程異等又因其黨以進,日與遊處,蹤迹詭秘,莫有知其端者。籓鎮或陰進資币,與之相結。淳,吳人,嘗爲左司郎中;溫,渭之子,時爲左拾遣;景儉,渪之孫,進士及第;晔,滉之族子;谏,嘗爲待禦史;宗元、禹錫,時爲監察禦史。
左補阙張正一上書,得召見。正一與吏部員外郎王仲舒、主客員外郎劉伯刍等相親善,叔文之黨疑正一言己陰事,令韋執誼反谮正一等于上,雲其朋黨,遊宴無度。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遠貶,人莫知其由。伯刍,乃之子也。鹽夏節度判官崔文先權知鹽州,爲政苛刻。冬,閏十月,庚戌,部将李庭俊作亂,殺而脔食之。左神策兵馬使李興幹戍鹽州,殺庭俊以聞。
丁巳,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損薨。
十一月,戊寅朔,以李興幹爲鹽州刺史,得專奏事,自是鹽州不隸夏州。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爲中書侍郎,吏部侍郎鄭珣瑜爲門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珣瑜,馀慶之從父兄弟也。
建中初,敕京城諸使及府縣系囚,每季終委禦史巡案,有冤濫者以聞。近歲,北軍移牒而已。監察禦史崔薳遇下嚴察,下吏欲陷之,引以入右神策軍。軍使以下駭懼,具奏其狀。上怒,杖薳四十,流崖州。
京兆尹嗣道王實務征求以給進奉,言于上曰:“今歲雖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稅皆水免,人窮至壞屋賣瓦木、麥苗以輸官。優人成輔端爲謠嘲之。實奏輔端诽謗朝政,杖殺之。
監察禦史韓愈上疏,以“京畿百姓窮困,應今年稅錢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請俟來年蠶麥。”愈坐貶陽山令。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二十年(甲申,公元八零四年)
春,正月,丙戌,天德軍都防禦團練使、豐州刺史李景略卒。初,景略嘗宴僚佐,行酒者誤以醯進。判官京兆任迪簡以景略性嚴,恐行酒者獲罪,強飲之,歸而嘔血。軍士聞之泣下。及李景略卒,軍士皆曰判官仁者,欲奉以爲帥。監軍抱置别室,軍士發扃取之。監軍以聞,诏以代景略。
吐蕃贊普死,其弟嗣立。
夏,四月,丙寅,名陳許軍曰忠武。
左金吾大将軍李升雲将禁軍鎮鹹陽,疾病,其子政諲與虞候上官望等謀效山東籓鎮,使将士奏攝父事。六月,壬子,升雲卒。甲寅,诏追削升雲官爵,籍沒其家。
昭義節度使李長榮薨,上遣中使以手诏授本軍大将,但軍士所附者即授之。時大将來希皓爲衆所服,中使将以後诏付之。希皓言于衆曰:“此軍取人,合是希皓,但作節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來,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進止,隻令此軍取大将校與節铖,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辭。兵馬使盧從史其位居四,潛與監軍相結,起出伍曰:“若來大夫不肯受诏,從史請且句當此軍。”監軍曰:“盧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聖旨。”中使因探懷取诏以授之。從史捧诏,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揮同列,北面稱賀。軍士畢集,更無一言。秋,八月,己未,诏以從史爲節度使。九月,太子始得風疾,不能言。
順宗至德弘道大聖大安孝皇帝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永貞元年(乙酉,公元八零五年)
春,正月,辛未朔,諸王、親戚入賀德宗,太子獨以疾不能來,德宗涕泣悲歎,由是得疾,日益甚。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兩宮安否。癸已,德宗崩。蒼猝召翰林學士鄭纟因、衛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遺诏。宦官或曰:“禁中議所立尚未定。”衆莫敢對。次公遽言曰:“太子雖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屬心。必不得已,猶應立廣陵王。不然,必大亂。”纟因等從而和之,議始定。次公,河東人也。太子知人情憂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門,召見諸軍使,人心粗安。甲午,宣遺诏于宣政殿,太子縗服見百官。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極殿。衛士尚疑之,企足引領而望之,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時順宗失音,不能決事,常居宮中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自德宗大漸,王伾先入,稱诏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決事。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忠言,稱诏行下,外初無知者。以杜佑攝冢宰。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于紫宸門。
己酉,加義武節度使張茂昭同平章事。
辛亥,以吏部郎中韋執誼爲尚書左丞、同平章事。王叔文欲專國政,首引執誼爲相,己用事于中,與相唱和。
壬子,李師古發兵屯西境以脅滑州。時告哀使未至諸道,義成牙将有自長安還得遺诏者,節度使李元素以師古鄰道,欲示無外,遣使密以遺诏示之。師古欲乘國喪侵噬鄰境,乃集将士謂曰:“聖上萬福,而元素忽傳遺诏,是反也,宜擊之。”遂杖元素使者,發兵屯曹州,且告假道于汴。宣武節度使韓弘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爲盜邪!有以相待,毋爲空言!”元素告急,弘使謂曰:“吾在此,公安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弘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爲之應。師古詐窮變索,且聞上即位,乃罷兵。元素表請自貶。朝廷兩慰解之。元素,泌之族弟也。
吳少誠以牛皮鞋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潛過宣武界,事覺,弘皆留,輸之庫,曰:“此于法不得以私相饋。”師古等皆憚之。
辛酉,诏數京兆尹道王實殘暴掊斂之罪,貶通州長史。市裏歡呼,皆袖瓦礫遮道伺之,實由間道獲免。壬戌,以殿中丞王伾爲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蘇州司功王叔文爲起居舍人、翰林學士。伾寝陋,吳語,上所亵狎;而叔文頗任事自許,微知文義,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無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見李忠言、牛昭容計事。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轉相交結。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于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外黨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聽外事。謀議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獎,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素與往還者,相次撥擢,至一日除數人。其黨或言曰,“某可爲某官,”不過一二日,辄已得之。于是叔文及其黨十馀家之門,晝夜車馬如市。客候見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餅肆、酒垆下,一人得千錢,乃容之。伾尤阘茸,專以納賄爲事,作大匮貯金帛,夫婦寝其上。
甲子,上禦丹鳳門,赦天下,諸色逋負,一切蠲免,常貢之外,悉罷進奉。貞元之末政事爲人患者,如宮市,五坊小兒之類,悉罷之。先是五坊小兒張捕鳥雀于闾裏者,皆爲暴橫以取人錢物,至有張羅網于門,不許人出入者,或張井上使不得汲者。近之,辄曰:“汝驚供奉鳥雀!”即痛毆之,出錢物求謝,乃去。或相聚飲食于酒食之肆,醉飽而去,賣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毆詈。或時留蛇一囊爲質,曰:“此蛇所以緻鳥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飼之,勿令饑渴。”賣者愧謝求哀,乃攜挈而去。上在東官,皆知其弊,故即位首禁之。
乙醜,罷鹽鐵使月進錢。先是,鹽鐵月進羨馀而經入益少,至是,罷之。
三月,辛未,以王伾爲翰林學士。
德宗之末,十年無赦,群臣以微過譴逐者皆不複叙用,至是始得量移。壬申,追忠州别駕陸贽、郴州别駕鄭馀慶、杭州刺史韓臯、道州刺史陽城赴京師。贽之秉政也,貶駕部員外郎李吉甫爲明州長史,既而徙忠州刺史。贽昆弟門人鹹以爲憂,至而吉甫忻然以宰相禮事之。贽初猶慚懼,後遂爲深交。吉甫,栖筠之子。韋臯在成都,屢上表請以贽自代。贽與陽城皆未聞追诏而卒。
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諸道鹽鐵轉運使。以浙西觀察使李锜爲鎮海節度使,解其鹽轉運使。锜雖失利權而得節旄,故反謀亦未發。
戊子,名徐州軍曰武甯,以張愔爲節度使。
加彰義節度使吳少誠同平章事。
以王叔文爲度支、鹽鐵轉運副使。先是叔文與其黨謀,得國賦在手,則可以結諸用事人,取軍士心,以固其權,又懼驟使重權,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會計之名,位重而務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爲副以專之。叔文雖判兩使,不以簿書爲意,日夜與其黨屏人竊語,人莫測其所爲。以禦史中丞武元衡爲左庶子。德宗之末,叔文之黨多爲禦史,元衡薄其爲人,待之莽鹵。元衡爲山陵儀仗使,劉禹錫求爲判官,不許。叔文以元衡在風憲,欲使附己,使其黨誘以權利,元衡不認,由是左遷。元衡,平一之孫也。侍禦史窦群奏屯田員外郎劉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又嘗谒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叔文曰:“何謂也?”群曰:“去歲李實怙恩挾貴,氣蓋一時,公當此時,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複據其地,安知路旁無如公者乎!”其黨欲逐之,韋執誼以群素有強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時扶禦殿,群臣瞻望而已,莫有親奏對者。中外危懼,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黨欲專大權,惡聞之。宦官俱文珍、劉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舊人,疾叔文、忠言等朋黨專恣,乃啓上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太子制。時牛昭容輩以廣陵王淳英睿,惡之;絪不複請,書紙爲“立嫡以長”字呈上,上颔之。癸巳,立淳爲太子,更名純。程,神符五世孫也。
賈耽以王叔文黨用事,心惡之,稱疾不出,屢乞骸骨。丁酉,諸宰相會食中書。故事,宰相方食,百寮無敢谒見者。叔文至中書,欲與執誼計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舊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懼,入白。執誼逡巡慚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閤語良久。杜佑、高郢、鄭珣瑜皆停箸以待,有報者雲:“叔文索飯,韋相公已與之同食閤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執誼,莫敢出言。珣瑜獨歎曰:“吾豈可複居此位!”顧左右,取馬徑歸,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歸卧,叔文、執誼等益無所顧忌,遠近大懼。
夏,四月,壬寅,立皇弟谔爲欽王,誠爲珍王;子經爲郯王,緯爲均王,縱爲溆王,纾爲莒王,綢爲密王,總爲郇王,約爲邵王,結爲宋王,缃爲集王,纟求爲冀王,绮爲和王,絢爲衡王,纟熏爲會王,绾爲福王,纮爲撫王,绲爲嶽王,紳爲袁王,綸爲桂王,繟爲翼王。
乙已,上禦宣政殿,冊太子。百官睹太子儀表,退,皆相賀,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而王叔文獨有憂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聞者哂之。先是,太常卿杜黃裳爲裴延齡所惡,留滞台閣,十年不遷,及其婿韋執誼爲相,始遷太常卿。黃裳勸執誼帥群臣請太子監國,執誼驚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啓口議禁中事!”黃裳勃然曰:“黃裳受恩三朝,豈得以一官相買乎!”拂衣起出。戊申,以給事中陸淳爲太子侍讀,仍更名質。韋執誼自以專權,恐太子不悅,故以質爲侍讀,使潛伺太子意,且解之。及質發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爲寡人講經義耳,何爲預他事!”質惶懼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将軍範希朝爲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甲戌,以度支郎中韓泰爲其行軍司馬。王叔文自知爲内外所憎疾,欲奪取宦官兵權以自固,籍希朝老将,使主其名,而實以泰專其事。人情不測其所爲,益疑懼。
辛卯,以王叔文爲戶部侍郎,依前充度支、鹽鐵轉運副使。俱文珍等惡其專權,削去翰林之職。叔文見制書,大驚,謂人曰:“叔文日時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職事,則無因而至矣。”王伾即爲疏請,不從。再疏,乃許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學士名。叔文始懼。
六月,己亥,貶宣歙巡官羊士谔爲汀州甯化尉。士谔以公事至長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叔文聞之,怒,欲下诏斬之,執誼不可;則令杖殺之,執誼又以爲不可,遂貶焉。由是叔文始大惡執誼,往來二人門下者皆懼。先時,劉辟以劍南支度副使将韋臯之意于叔文,求都領劍南三川,謂叔文曰:“太尉使辟緻微誠于公,若與某三川,當以死相助;若不與,亦當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斬之,執誼固執不可。辟尚遊長安未去,聞貶士谔,遂逃歸。執誼初爲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迹,且迫于公議,故時時爲異同,辄使人謝叔文曰:“非敢負約,乃欲曲成兄事耳!”叔文诟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醜,韋臯上表,以爲:“陛下哀毀成疾,重勞萬機,故久而未安,請權令皇太子親監庶政,俟皇躬痊愈,複歸春宮。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陳,乃其職分。”又上太子箋,以爲:“聖上遠法高宗,亮陰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當重任,賞罰縱情,堕紀紊綱。散府庫之積以賂權門。樹置心腹,遍于貴位;潛結左右,憂在蕭牆。竊恐傾太宗盛業,危殿下家邦,願殿下即日奏聞,斥遂群小,使政出人主,則四方獲安。”臯自恃重臣,遠處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動搖,遂極言其奸。俄而荊南節度使裴均、河東節度使嚴绶箋表繼至,意與臯同,中外皆倚以爲援,而邪黨震懼。均,光庭之曾孫也。
王叔文既以範希朝、韓泰主京西神策軍,諸宦者尚未寤。會邊上諸将各以狀辭中尉,且言方屬希朝。宦者始寤兵柄爲叔文等所奪,乃大怒曰:“從其謀,吾屬必死其手。”密令其使歸告諸将曰:“無以兵屬人。”希朝至奉天,諸将無至者。韓泰馳歸白之,叔文計無所出,唯曰:“奈何!奈何!”無幾,其母病甚。丙辰,叔文盛具酒馔,與諸學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劉光琦等飲于翰林。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國事之故,不得親醫藥,今将求假歸侍。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難,皆爲朝廷之恩。一旦去歸,百謗交至,誰肯見察以一言相助乎?”文珍随其語辄折之,叔文不能對,但引滿相勸,酒數行而罷。丁巳,叔文以母喪去位。
秋,七月,丙子,加李師古檢校侍中。
王叔文既有母喪,韋執誼益不用其語。叔文怒,與其黨日夜謀起複,必先斬執誼而盡誅不附己者,聞者忷懼。自叔文歸第,王伾失據,日詣宦官及杜佑請起叔文爲相,且總北軍;既不獲,則請以爲威遠軍使、平章事,又不得。其黨皆憂悸不自保。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報,知事不濟,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風矣!”明日,遂輿歸不出。己醜,以倉部郎中、判度支案陳谏爲河中少尹。伾、叔文之黨至是始去。
癸巳,橫海軍節度使程懷信薨,以其子副使執恭爲留後。
乙未,制以“積疢未複,其軍國政事,權令皇太子純句當。”時内外共疾王叔文黨與專恣,上亦惡之。俱文珍等屢啓上請令太子監國,上固厭倦萬機,遂許之。又以太常卿杜黃裳爲門下侍郎,左金吾大将軍袁滋爲中書侍郎,并同平章事。俱文珍等以其舊臣,故引用之。又以鄭珣瑜爲吏部尚書,高郢爲刑部尚書,并罷政事。太子見百官于東朝堂,百官拜賀。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制敕稱诰。”辛醜,太上皇徙居興慶宮,诰改元永貞,立良娣王氏爲太上皇後。後,憲宗之母也。
壬寅,貶王伾開州司馬、王叔文渝州司戶。伾尋病死貶所。明年,賜叔文死。
乙巳,憲宗即位于宣政殿。
丙午,升平公主獻女口五十。上曰:“上皇不受獻,朕何敢違!”遂卻之。庚戌,荊南獻毛龜二,上曰:“聯所寶惟賢。嘉禾、神芝,皆虛美耳,所以《春秋》不書祥瑞。自今凡有嘉瑞,但準令申有司,勿複以聞。及珍禽奇獸,皆毋得獻。”
癸醜,西川節度使南康忠武王韋臯薨。臯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賦斂,豐貢獻以結主恩,厚給賜以撫士卒。士卒婚嫁死喪,皆供其資費,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樂爲之用,服南诏,摧吐蕃。幕僚歲久官崇者則爲刺史,已複還幕府,終不使還朝,恐洩其所爲故也。府庫既實,時寬其民,三年一複租賦,蜀人服其智謀而畏其威,至今畫像以爲土神,家家祀之。支度副使劉辟自爲留後。
郎州武陵、龍陽江漲,流萬馀家。
壬午,奉義節度使伊慎入朝。
辛卯,夏綏節度使韓全義入明。全義敗于溵水而還,不朝觐而去,上在籓邸,聞其事而惡之。全義懼,乃請入朝。
劉辟使諸将表求節钺,朝廷不許。己未,以袁滋爲劍南東、西川、山南西道安撫大使。
度支秦裴延齡所置别庫,皆減正庫之物别貯之。請并歸正庫,從之。
辛酉,遣度支、鹽鐵轉運副使潘孟陽宣慰江、淮,行視租賦、榷稅利害,因察官史否臧,百姓疾苦。
癸亥,以尚書左丞鄭馀慶同平章事。
九月,戊辰,禮儀使奏:“曾太皇太皇沈氏歲月滋深,迎訪理絕。案晉庾蔚之議,尋求三年之外,俟中壽而服之。伏請以大行皇帝啓攢宮日,皇帝帥百官舉哀,即以其日爲忌。”從之。
壬申,監修國史韋執誼奏,始令史官撰《日曆》。
己卯,貶神策行軍司馬韓泰爲撫州刺史,司封郎中韓晔爲池州刺史,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爲邵州刺史,屯田員外郎劉禹錫爲連州刺史。
冬,十月,丁酉,右仆射、同平章事賈耽薨。
戊戌,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征劉辟爲給事中。
舒王誼薨。
太常議曾太皇太後谥曰睿真皇後。
山人羅令則自長安如普潤,矯稱太上皇诰,征兵于秦州刺史劉澭,且說澭以廢立。澭執送長安,并其黨杖殺之。
己酉,葬神武孝文皇帝于崇陵,廟号德宗。
十一月,己巳,祔睿真皇後、德宗皇帝主于太廟。禮儀使杜黃裳等議,以爲:“國家法周制,太祖猶後稷,高祖猶文王,太宗猶武王,皆不遷。高宗在三昭三穆之外,請遷主于西夾室。”從之。
壬申,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執誼爲崖州司馬。執誼以嘗與王叔文異同,且杜黃裳婿,故獨後貶。然叔文敗,執誼亦自失形勢,知禍且至,雖尚爲相,常不自得,奄奄無氣,聞人行聲,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貶。
戊寅,以韓全義爲太子少保,緻仕。
劉辟不受征,阻兵自守。袁滋畏其強,不敢進。上怒,貶滋爲吉州刺史。
複以右庶子武元衡爲禦史中丞。
朝議謂王叔文之黨或自員外郎出爲刺史,貶之太輕。己卯,再貶韓泰爲虔州司馬、韓晔爲饒州司馬、柳宗元爲永州司馬、劉禹錫爲朗州司馬,又貶河中少尹陳谏爲台州司馬,和州刺史淩準爲連州司馬,嶽州刺史程異爲郴州司馬。
回鹘懷信可汗卒,遣鴻胪少卿孫杲臨吊,冊其嗣爲騰裏野合俱錄毘伽可汗。
十二月,甲辰,加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同平章事。
以奉義節度使伊慎爲右仆射。
己酉,以給事中劉辟爲西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計故也。右谏議大夫韋丹上疏,以爲:“今釋辟不誅,則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兩京耳。此外誰不爲叛!”上善其言。壬子,以丹爲東川節度使。丹,津之五世孫也。
辛酉,百官請上上皇尊号曰應乾聖壽太上皇,上尊号曰文武大聖孝德皇帝。上許上上皇尊号而自辭不受。
壬戌,以翰林學士鄭纟因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以刑部郎中杜兼爲蘇州刺史。兼辭行,上書稱李锜且反,必奏族臣。上然之,留爲吏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