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四十八】起旃蒙赤奮若八月,盡強圉單阏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元年(乙醜,公元七八五年)
八月,甲子,诏凡不急之費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将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谕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将徐庭光,庭光帥将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複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馀年,何忽爲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衆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将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爲,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瑰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将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爲優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将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衆大呼曰:“吾輩複爲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诏以庭光試殿中監兼禦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中皆易其号爲“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爲,乃缢而死。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爲監察禦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鹹陽不進,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爲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爲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複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爲朕更至鹹陽谕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鹹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谕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寶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試爲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複立于其朝乎!縱彼顔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朔方将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将閻晏等七人,馀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于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爲都虞侯。
上使問陸贽:“河中既平,複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贽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爲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讨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谕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複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将複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觊。”又曰:“臣姑以生禍爲憂,而未敢以獲福爲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号,所在宣揚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僞号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讨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阖境罹殃;一境不甯,普天緻擾。”又曰:“億兆污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于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傥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态複興。”又“硃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傥平,禍将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爲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将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枭殄,實衆慝驚心之日,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号,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見于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爲獨夫,内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緻。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欤!
丁卯,诏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馀将卒賞赉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轶,不須進讨。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馀将士百姓,一無所問。”
初,李晟嘗将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妓高洪自随。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以延賞爲左仆射。
駱元光将殺徐庭光,謀于韓遊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殺之,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遊瑰曰:“諾。”壬午,遇庭光于軍門之外,揖而數其罪,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辄殺之,是無統帥也”欲斬之。遊瑰曰:“元光殺裨将,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爲之請,乃舍之。
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衆,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诏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爲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于阗王曜上言:“兄勝讓國于臣,今請複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其俗,不可往。”上嘉之,以銳爲韶王咨議。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
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劉滋爲左散騎常侍,與給事中崔造、中書舍人齊映并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孫也。造少居上元,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爲友,以王佐自許,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于造。造久在江外,疾錢谷諸使罔上之弊,奏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将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以琇爲尚書右丞。陝州水陸運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裏,以避底柱之險。”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别将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将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衆來降。甲申,以仙奇爲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廪竭,禁軍或自脫巾呼于道曰:“拘吾于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于坊市取酒爲樂。又遣中使谕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爲嘉瑞。人乍飽食,死者複伍之一。數月,有膚色乃複故。
以橫海軍使程日華爲節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爲留後。少誠素狡險,爲李希烈所寵任,故爲之報仇。己酉,以虔王諒爲申、光、随、蔡節度大使,以少誠爲留後。以隴右行營節度使曲環爲陳許節度使。陳許荒亂之馀,戶口流散。曲環以勤儉率下,政令寬簡,賦役平均,數年之間,流亡複業,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義成節度使李澄薨,其子克甯謀總軍務,秘不發喪。
丙戌,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泾、隴、邠、甯,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騷然,州縣各城守,诏渾将萬人,駱元光将八千人屯鹹陽以備之。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複府兵,泌因爲上曆叙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畝,每府有折沖領之,折沖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征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将帥按閱,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沖,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爲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後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堕,爲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财得宰相,邊将效之。山東戍卒多赍缯帛自随,邊将誘之寄于府庫,晝則若役,夜絷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财。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内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征兵,謂之弓廣騎,其後益爲六軍。及李林甫爲相,奏諸軍皆募人爲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爲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複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九月,丁亥,诏十六衛各置上将軍,以寵功臣。改神策左、右廂爲左、右神策軍,殿前射生左、右廂爲殿前左、右射生軍,各置大将軍二人、将軍二人。
庚寅,李克甯始發父澄之喪,殺行軍司馬馬铉,墨缞出視事,增兵城門。劉玄佐出師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克甯乃不敢襲位。丁酉,以東都留守賈耽爲義成節度使,。克甯悉取府庫之财夜出,軍士從而剽之,比明殆盡。淄青兵數千自行營歸,過滑州,将佐皆曰:“李納雖外奉朝命,内畜兼并之志,請館其兵于城外。”賈耽曰:“奈何與人鄰道而野處其将士乎!”命館于城中。耽時引百騎獵于納境,納聞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遊騎及好畤。乙巳,京城戒嚴,複遣左金吾将軍張獻甫屯鹹陽。民間傳言複欲出幸以避吐蕃,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具糗糧,人情忄兇懼。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伏地流涕,上亦爲之動容。
李晟遣其将王佖将骁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虜過城下,勿擊其首;首雖敗,彼全軍而至,汝弗能當也。不若俟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也,出其不意擊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結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贊,僅而獲免。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入鳳翔境内,無所俘掠,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何不出犒我!”經宿,乃引退。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将步騎五千襲吐蕃摧砂堡。壬申,遇吐蕃衆二萬,與戰,破之,乘勝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斬其将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積而還。尚結贊引兵自甯、慶北去,癸酉,軍于合水之北。邠甯節度使韓遊瑰遣其将史履程夜襲其營,殺數百人。吐蕃追之,遊瑰陳于平川,潛使人鼓于西山。虜驚,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爲皇後。
乙未,韓滉入朝。丁酉,皇後崩。
辛醜,吐蕃寇鹽州,謂刺史杜彥光曰:“我欲得城,聽爾率人去。”彥光悉衆奔鄜州,吐蕃入據之。
劉玄佐在汴,習鄰道故事,久未入朝。韓滉過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屬吏禮谒之。滉相約爲兄弟,請拜玄佐母。其母喜,置酒見之。酒半,滉曰:“弟何時入朝?”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辦耳。”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帥諸婦女往填宮也!”母悲泣不自勝。滉乃遺玄佐錢二十萬缗,備行裝。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賞勞,一軍爲之傾動。玄佐驚服,既而遣人密聽之,滉問孔目吏,“今日所費幾何?”诘責甚細。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玄佐與陳許節度使曲環俱入朝。
崔造改錢谷法,事多不集。諸使之職,行之已久,中外安之。元琇既失職,造憂懼成疾,不視事。既而江、淮運米大至,上嘉韓滉之功。十二月,丁巳,以滉兼度支、諸道鹽鐵,轉運等使,造所條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乾晖帥衆去,遂據其城。又寇銀州,州素無城,吏民皆潰。吐蕃亦棄之,又陷麟州。
韓滉屢短元琇于上。庚申,崔造罷爲右庶子,琇貶雷州司戶。以吏部侍郎班宏爲戶部侍郎、度支副使。
韓遊瑰奏請發兵攻鹽州,吐蕃救之,則使河東襲其背。丙寅,诏駱元光及陳許兵馬使韓全義将步騎萬二千人會邠甯軍,趣鹽州,又使馬燧以河東軍擊吐蕃。燧至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遷于雲、朔之間。
工部侍郎張彧,李晟之婿也。晟在鳳翔,以女嫁慕客崔樞,禮重樞過于彧。彧怒,遂附于張延賞;給事中鄭雲逵嘗爲晟行軍司馬,失晟意,亦附延賞。上亦忌晟功名。會吐蕃有離間之言,延賞等騰謗于朝,無所不至。晟聞之,晝夜泣,目爲之腫,悉遣子弟詣長安,表請削發爲僧,上慰谕,不許。辛未,于朝,見上,自陳足疾,懇辭方鎮,上不許。韓滉素與晟善,上命滉與劉玄佐谕旨于晟,使與延賞釋怨。晟奉诏,滉等引延賞詣晟第謝,結爲兄弟,因宴飲盡歡。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薦延賞爲相。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
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張延賞同平章事。李晟爲其子請婚于延賞,延賞不許。晟謂人曰:“武夫性快,釋也于杯酒間,則不複貯胸中矣。非如文士難犯,外雖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無懼哉!”
初,李希烈據淮西,選騎兵尤精者爲左、右門槍、奉國四将,步兵尤精者爲左、右克平十将。淮西少馬,精兵皆乘騾,謂之騾軍。陳仙奇舉淮西降,才數月,诏發其兵于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馬使蘇浦悉将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會仙奇爲吳少誠所殺,少誠密遣人召門槍兵馬使吳法超等使引兵歸。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騎四千自鄜州叛歸,渾瑊使其将白娑勒追之,反爲所敗。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陝虢觀察使李泌發兵防遏,勿令濟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将兵趣靈寶,淮西兵已陳于河南矣。泌乃命靈寶給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明日,宿陝西七裏。泌不給其食,遣将将選士四百人分爲二隊,伏于太原倉之隘道,令之曰:“賊十隊過,東伏則大呼擊之,西伏亦大呼應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讓以半道,随而擊之。”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蹑賊後,聞呼亦應而追之。又遣唐英岸将千五百人夜出南門,陳于澗北。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兩伏發。賊衆驚亂,且戰且走,死者四之一。進遇唐英岸,邀而擊之,賊衆大敗,擒其騾軍兵馬使張崇獻。泌以賊必分兵自山路南遁,又遣都将燕子楚将兵四百自炭窦谷趣長水。賊二日不食,屢戰皆敗,英岸追至永甯東,賊皆潰入山谷。吳法超果帥其衆太半趣長水,燕子楚擊之,斬法超,殺其士卒三分之二。上以陝兵少,發神策軍步騎五千往助泌,至赤水,聞賊已破而還。上命劉玄佐乘驿歸汴,以诏書緣道誘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盡殺之。其潰兵在道,複爲村民所殺,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吳少誠以其少,悉斬之以聞。且遣使以币謝李泌,爲其破叛卒也。泌執張崇獻等六十馀人送京師,诏悉腰斬于鄜州軍門,以令防秋之衆。
初,雲南王閤羅鳳陷巂州,獲西泸令鄭回。回,相州人,通經術,閤羅鳳愛重之。其子鳳迦異及孫異牟尋、曾孫尋夢湊皆師事之,每授學,回得撻之。及異牟尋爲王,以回爲清平官。清平官者,蠻相也,凡有六人,而國事專決于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謹,有過,則回撻之。雲南有衆數十萬,吐蕃每入寇,常以雲南爲前鋒,賦斂重數,又奪其險要立城堡,歲征兵助防,雲南苦之。回因說異牟尋複自歸于唐,曰:“中國尚禮義,有惠澤,無賦役。”異牟尋以爲然,而無路自緻,凡十馀年。及西川節度使韋臯至鎮,招撫境上群蠻,異牟尋潛遣人因諸蠻求内附。臯奏:“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雲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上命臯先作邊将書以谕之,微觀其趣。
張延賞與齊映有隙,映在諸相中頗稱敢言,上浸不悅。延賞言映非宰相器。壬子,映貶夔州刺史。劉滋羅爲左散騎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渾同平章事。韓滉性苛暴,方爲上所任,言無不從,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過不贍。渾另爲滉所引薦,正色讓之曰:“先相公以褊察爲相,不滿歲而罷,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且作福作威,豈人臣所宜!”滉愧,爲之少霁威嚴。
二月,壬戌,以檢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轉運使韓滉薨。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長,無不得人。嘗有故人子谒之,考其能,一無所長,滉與之宴,竟席,未嘗左右視及與并坐交言。後數日,署爲随軍,使監庫門。其人終日危坐,吏卒無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東、西道爲三:浙西,治潤州;浙東,治越州;宣、歙、池,治宣州;各置觀察使以領之。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貞爲浙西觀察使,柳渾曰:“志貞,憸人,不可複用。”會渾疾,不視事,辛巳,诏下,用之。渾疾間,遂乞骸骨,不許。
甲申,葬昭德皇後于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結贊得鹽、夏州,各留千馀人戍之,退屯鳴沙。自冬入春,羊馬多死。糧運不繼,又聞李晟克摧沙,馬燧、渾瑊等各舉兵臨之,大懼,屢遣使求和,上未之許。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于馬燧,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使者相繼于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複濟河,爲之請于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韓遊瑰曰:“吐蕃弱則求盟,強則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詐也!”韓滉曰:“今兩河無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将十萬衆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複也。其資糧之費,臣請主辦。”上由是不聽燧計,趣使進兵。燧請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會滉薨,燧、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争言和親便。上亦恨回纥,欲與吐蕃和,共擊之,得二人言,正會己意,計遂定。延賞數言“晟不宜久典兵,請以鄭雲逵代之。”上曰:“當令自擇代者。”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不可複之鳳翔,宜留朝廷,朝夕輔朕,自擇一人可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樂壽人也。丙午,以君牙爲鳳翔尹團練使。丁未,加晟太尉、中書令,勳、封如故;馀悉罷之。晟在鳳翔,嘗謂僚佐曰:“魏征好直谏,餘竊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爲,非勳德所宜。”晟斂容曰:“司馬失言。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爲臣!”叔度慚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顧問,極言無隐。性沉密,未嘗洩于人。
辛亥,馬燧入朝。燧既來,諸軍皆閉壁不戰,尚結贊遽自鳴沙引歸,其衆乏馬,多徒行者。崔浣見尚結贊,責以負約。尚結贊曰:“吐蕃破硃泚,未獲賞,是以來,而諸州各城守,無由自達。鹽、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來,欲踐修舊好,固吐蕃之願也。今吐蕃将相以下來者二十一人,渾侍中嘗與之共事,知其忠信。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泾原節度使李觀皆信厚聞于異域,請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浣至長安。辛未,以浣爲鴻胪卿,複使入吐蕃語尚結贊曰:“希全守靈,不可出境,李觀已改官,今遣渾瑊盟于清水。”且令先歸鹽、夏二州。五月,甲申,渾自鹹陽入朝,以爲清水會盟使。戊子,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爲副使,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爲判官,特進宋奉朝爲都監。己醜,瑊将二萬馀人赴盟所。乙巳,尚結贊遣其屬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請盟于原州之土梨樹,既盟而歸鹽、夏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将馬有麟奏:“土梨樹多阻險,恐吐蕃設伏兵,不如平涼川坦夷。”時論泣贊已還,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後吳少誠,繕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鄭常、大将楊冀謀逐之,詐爲手诏賜諸将申州刺史張伯元等。事洩,少誠殺常、冀、伯元。大将宋旻、曹濟奔長安。
閏月,己未,韋臯複與東蠻和義王苴那時書,使诇伺導達雲南。
庚申,大省州、縣官員,收其祿以給戰士,張延賞之謀也。時新除官千五百人,而當減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初,韓滉薦劉玄佐可使将兵複河、湟,上以問玄佐,玄佐亦贊成之。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強,未可與争。”上遣中使勞問玄佐,玄佐卧而受命。張延賞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辭。皆由延賞罷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憤怒解體,不肯爲用故也。
上以襄、鄧扼淮西沖要,癸亥,以荊南節度使曹王臯爲山南東道節度使,以襄、鄧、複、郢、安、随、唐七州隸之。
渾瑊之發長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爲備不可不嚴。張延賞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自爲猜貳以阻虜情。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延賞集百官,以瑊表稱诏示之曰:“李太尉謂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渾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聞之,泣謂所親曰:“吾生長西陲,備谙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爲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遊瑰屯洛口,以爲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裏,公有急,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诏指固止之。元光不從,與瑊連營相次,距明所三十馀裏。元光壕栅深固,瑊壕栅皆可逾也。元光伏兵于營西,韓遊瑰亦遣五百騎伏于其側,曰:“若有變,則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勢。”尚結贊與瑊約,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壇之東西,常服者四百人從至壇下,辛未,将盟,尚結贊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觇索,瑊皆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于壇西,遊騎貫穿唐軍,出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爲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虜伐鼓三聲,大噪而至,殺宋奉朝等于幕中。瑊自幕後出,偶得它馬乘之,伏鬣入其銜,馳十馀裏,銜方及馬口,故矢過其背而不傷。唐将卒皆東走,虜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死者數百人,擒者千馀人,崔漢衡爲虜騎所擒。渾瑊至其營,則将卒皆遁去,營空矣。駱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虜追騎愕眙。瑊入元光營,追騎顧見邠甯軍西馳,乃還。元光以辎重資瑊,與瑊收散卒,勒兵整陳而還。
是日上臨朝,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馬燧曰:“然。”柳渾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爲此言邪!”皆伏地頓首謝,因罷朝。是夕,韓遊瑰表言:“虜劫盟者,兵臨近鎮。”上大驚,街遞其表以示渾。明旦,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乎!”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
李晟大安園多竹,複有爲飛語者,雲“晟伏兵大安亭,謀因倉猝爲變。”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诏遺尚結贊,至吐蕃境,不納而還。渾瑊留屯奉天。甲戌,尚結至故原州,引見崔漢衡等曰:“吾飾金械,欲械瑊以獻贊普。今失瑊,虛緻公輩。”又謂馬燧之侄弇曰:“胡以馬爲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馬不能舉足,當是時,侍中渡河掩之,吾全軍覆沒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軍得歸,奈何拘其子孫!”命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将馬甯俱歸。分囚崔漢衡等于河、廓、鄯州。上聞尚結贊之言,由是惡馬燧。
六月,丙戌,以馬燧爲司徒兼侍中,罷其副元帥、節度使。初,吐蕃尚結贊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于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并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張延賞慚懼,謝病不視事。
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河東都虞候李自良從馬燧入朝,上欲以爲河東節度使,自良固辭曰:“臣事燧日久,不欲代之爲帥。”乃以爲右龍武大将軍。明日,自良入謝,上謂之曰:“卿于馬燧,存軍中事分,誠爲得禮。然北門之任,非卿不可。”卒以自良爲河東節度使。
吐蕃之戍鹽、夏者,饋運不繼,人多病疫思歸,尚結贊遣三千騎逆之,悉焚其廬舍,毀其城,驅其民而去。靈鹽節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韋臯以雲南頗知書,壬辰,自以書招谕之,令趣遣使入見。
李泌初視事,壬寅,與李晟、馬燧、柳渾俱入見,上謂泌曰:“卿昔在靈武,已應爲此官,卿自退讓。朕今用卿,欲與卿有約,卿慎勿報仇,有恩者朕當爲卿報之。”對曰:“臣素奉道,不與人爲仇。李輔國、元載皆害臣者,今自斃矣。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顯達,或多零落,臣無可報也。”上曰:“雖然,有小恩者,亦當報之。”對曰:“臣今日亦願與陛下爲約,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願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無形迹。李晟、馬燧有大功于國,聞有讒之者,雖陛下必不聽,然臣今日對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萬一害之,則宿衛之士,方鎮之臣,無不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變不日複生也!人臣苛蒙人主愛信則幸矣,官于何有!臣在靈武之日,未嘗有官,而将相皆受臣指畫;陛下以李懷光爲太尉而懷光愈懼,遂至于叛。此皆陛下所親見也。今晟、燧富貴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無虞,國家有事則出從征伐,無事則入奉朝請,何樂如之!故臣願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則天下永無事矣。”上曰:“朕始聞卿言,聳然不知所謂。及聽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計也!朕謹當書紳,二大臣亦當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謝。上因謂泌曰:“自今凡軍旅糧儲事,卿主之。吏、禮委延賞,刑法委渾。”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職,不可分也。非如給事則有吏過、兵過,舍人則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鹹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上笑曰:“朕适失辭,卿言是也。”泌請複所減州、縣官。上曰:“置吏以爲人也,今戶口減于承平之時三分之二,而吏員更增,可乎!”對曰:“戶口雖減,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無增乎!且所減皆有職事而冗官不減,此所以爲未當也。至德以來置額外官,敵正官三分之一,若聽使計日得資然後停,加兩選授同類正員官。如此,則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又請諸王未出閣者不除府官,上皆從之。乙卯,诏先所減官,并複故。
初,張延賞在西川,與東川節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駱谷,值霖雨,道塗隊伍滑,衛士多亡歸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儀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輿,相與齧臂爲盟,着行滕、釘革奚,更鞚上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及還長安,上皆以爲禁衛将軍,寵遇甚厚。張延賞知升私出入郜國大長公主第,密以白上。上謂李泌曰:“郜國已老,升年少,何爲如是!殆必有故,卿宜察之。”泌曰:“此必有欲動搖東宮者。誰爲陛下言之?”上曰:“卿勿問,第爲朕察之。”泌曰:“必延賞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爲上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恩顧,典禁兵,延賞無以中傷,而郜國乃太子蕭妃之母也,故欲以此陷之耳。”上笑曰:“是也。”泌因請除升它官,勿令宿衛以遠嫌。
秋,七月,以升爲詹事。郜國,肅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綏、銀二州,以右羽林将軍韓潭爲夏、綏、銀節度使,帥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東之士三千鎮夏州。
時關東防秋兵大集,國用不充。李泌奏:“自變兩稅法以來,籓鎮、州、縣多違法聚斂。繼以硃泚之亂,争榷率、征罰以爲軍資,點募自防。泚既平,自懼違法,匿不敢言。請遣使以诏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應留使、留州之外,悉輸京師。其官典逋負,可征者征之,難征者釋之,以示寬大。敢有隐沒者,重設告賞之科而罪之。”上喜曰:“卿策甚長,然立法太寬,恐所得無幾!”對曰:“茲事臣固熟思之,寬則獲多而速,急則獲少而遲。蓋以寬則人喜于免罪而樂輸,急則競爲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實,财不足濟今日之急而皆入于奸吏矣。”上曰:“善!”以度支員外郎元友直爲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初,河、隴既沒于吐蕃,自天寶以來,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長安者,歸路既絕,人馬皆仰給于鴻胪。禮賓委府、縣供之,于度支受直。度支不時付直,長安市肆不勝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長安久者,或四十馀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取利,安居不欲歸,命檢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凡得四千人,将停其給。胡客皆詣政府訴之,泌曰:“此皆從來宰相之過,豈有外國朝貢使者留京師數十年不聽歸乎!今當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歸國,有不願歸者,當于鴻胪自陳,授以職位,給俸祿爲唐臣。人生當乘時展用,豈可終身客死邪!”于是胡客無一人願歸者,泌皆分隸神策兩軍,王子、使者爲散兵馬使或押牙,馀皆爲卒,禁旅益壯。鴻胪所給胡客才十馀人,歲省度支錢五十萬缗,市人皆喜。
上複問泌以複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征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鬥直錢百五十,爲錢三百六萬缗。國家比遭饑亂,經費不充,就使有錢,亦無粟可籴,未暇議複府兵也。”上曰:“然将奈何?亟減戍卒歸之,何如?”對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可以不減戍卒,不擾百姓,糧食皆足,粟麥日賤,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何爲不用!”對曰:“此須急爲之,過旬日則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以牛運糧,糧盡,占無所用,請發左藏惡缯染爲彩缬,因黨項以市之,每頭不過二三匹,計十八萬匹,可緻六萬馀頭。又命諸冶鑄農器籴麥種,分賜沿邊軍鎮,募戍卒,耕荒田而種之,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其馀據時價五分增一,官爲籴之。來春種禾亦如之。關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獲利,耕者浸多。邊地居人至少,軍士月食官糧,粟麥無所售,其價必賤,名爲增價,實比今歲所減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泌又言:“邊地官多阙,請募人入粟以補之,可足今歲之糧。”上亦從之,因問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對曰:“戍卒因屯田緻富,則安于其土,不複思歸。舊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滿,下令有願留者,即以所開田爲永業。家人原來來者,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遣之。據應募之數,移報本道,雖河朔諸帥得免更代之煩,亦喜聞矣。不過數番,則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變關中之疲弊爲富強也。”上喜曰:“如此,天下無複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計将安出?”對曰:“臣未敢言之,俟麥禾有效,然後可議也。”上固問,不對。泌意欲結回纥、大食、雲南與共圖吐蕃,令吐蕃所備者多。知上素恨回纥,恐聞之不悅,并屯田之議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應募,願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賜駱元光姓名李元諒。
左仆射、同平章事張延賞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