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三十四】起柔兆涒灘五月,至九月,不滿一年。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五月,丁巳,炅衆潰,走保南陽,賊就圍之。太常卿張垍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吳王祗爲太仆卿,以巨爲陳留、谯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珍,本牂柯夷也。戊辰,巨引兵自藍田出,趣南陽。賊聞之,解圍走。
令狐潮複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于城下相勞苦如平生,潮因說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堅守危城,欲誰爲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今日之舉,忠義何在!”潮慚而退。
郭子儀、李光弼還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子儀選骁騎更挑戰,三日,至行唐,賊疲,乃退。子儀乘之,又敗之于沙河。蔡希德至洛陽,安祿山複使将步騎二萬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發範陽等郡兵萬馀人助思明,合五萬馀人,而同羅、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子儀至恒陽,思明随至,子儀深溝高壘以待之;賊來則守,去則追之,晝則耀兵,夜斫其營,賊不得休息。數日,子儀、光弼議曰。“賊倦矣,可以出戰。”壬午,戰于嘉山,大破之,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馀人。思明墜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槍歸營,奔于博陵;光弼就圍之,軍聲大振。于是河北十馀郡皆殺賊守将而降。漁陽路再絕,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多爲官軍所獲,将士家在漁陽者無不搖心。
祿山大懼,召高尚、嚴莊诟之曰:“汝數年教我反,以爲萬全。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見我!”尚、莊懼,數日不敢見。田乾真自關下來,爲尚、莊說祿山曰:“自古帝王經營大業,皆有勝敗,豈能一舉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皆新募烏合之衆,未更行陳,豈能敵我薊北勁銳之兵,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勳,陛下一旦絕之,使諸将聞之,誰不内懼!若上下離心,臣竊爲陛下危之!”祿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莊,置酒酣宴,自爲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也。祿山議棄洛陽,走歸範陽,計未決。
是時,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又,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爲名,王思禮密說哥舒翰,使抗表請誅國忠,翰不應。思禮又請以三十騎劫取以來,至潼關殺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祿山也。”或說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乃奏:“潼關大軍雖盛,而後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小兒三千于苑中訓練。”上許之,使劍南軍将李福德等領之。又募萬人屯灞上,令所親杜乾運将之,名爲禦賊,實備翰也。翰聞之,亦恐爲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六月,癸未,召杜乾運詣關,因事斬之;國忠益懼。
會有告崔乾祐在陝,兵不滿四千,皆羸弱無備,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複陝、洛。翰奏曰:“祿山久習用兵,今始爲逆,豈肯無備!是必羸師以誘我。若往,正堕其計中。且賊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況賊殘虐失衆,兵勢日蹙,将有内變;因而乘之,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征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範阻,覆其巢穴,質賊黨妻子以招之,賊必内潰。潼關大軍,帷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己,言于上,以賊方無備,而翰逗留,将失機會。上以爲然,續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恸哭;丙戌,引兵出關。
己醜,遇崔乾祐之軍于靈寶西原。乾祐據險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裏。庚寅。官軍與乾祐會戰。乾祐伏兵于險,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見乾祐兵少,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将精兵五萬居前,龐忠等将馀兵十萬繼之,翰以兵三萬登河北阜望之,鳴鼓以助其勢。乾祐所出兵不過萬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卻,官軍望而笑之。乾祐嚴精兵,陳于其後。兵既交,賊偃旗如欲遁者,官軍懈,不爲備。須臾,伏兵發,賊乘高下木石,擊殺士卒甚衆。道隘,士卒如束,槍槊不得用。翰以氈車駕馬爲前驅,欲以沖賊。日過中,東風暴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縱火焚之,煙焰所被,官軍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弩而射之。日幕,矢盡,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出官軍之後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備,于是大敗;或棄甲竄匿山谷,或相擠排入河溺死,嚣聲振天地,賊乘勝蹙之。後軍見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潰,瞬息間,兩岸皆空。翰獨與麾下百馀騎走,自首陽山西渡河入關。關外先爲三塹,皆廣二丈,深丈,人馬墜其中,須臾而滿;馀衆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關者才八千馀人。辛卯,乾祐進攻潼關,克之。
翰至關西驿,揭榜收散卒,欲複守潼關。蕃将火拔歸仁等以百馀騎圍驿,入謂翰曰:“賊至矣,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驿,歸仁帥衆叩頭曰:“公以二十萬衆一戰棄之,何面目複見天子!且公不見高仙芝,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欲下馬。歸仁以毛縻其足于馬腹,及諸将不從者,皆執之以東。會賊将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陽。安祿山問翰曰:“汝常輕我,今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留臣,使以尺書招之,不日皆下矣。”祿山大喜,以翰爲司空、同平章事。謂火拔歸仁曰:“汝叛主,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書招諸将,皆複書責之。祿山知無效,乃囚諸苑中。潼關既敗,于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防禦使皆棄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翰麾下來告急,上不時召見,但遣李福德等将監牧兵赴潼關。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壬辰,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劍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偫,以備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國忠集百官于朝堂,惶懅流涕;問以策略,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祿山反狀已十年,上下之信。今日之事,非宰相之過。”仗下,士民掠擾奔走,不知所之,市裏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宮,勸上入蜀。
甲午,百官朝者什無一二。上禦勤政樓,下制,雲欲親征,聞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進爲禦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崔光遠爲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将軍邊令誠掌宮闱管鑰。托以劍南節度大使颍王璬将赴鎮,令本道設儲偫。是日,上移仗北内。既夕,命龍武大将軍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選閑廄馬九百馀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楊國忠請焚之,曰:“無爲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必更斂于百姓;不如與之,無重困吾赤子。”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宮門,猶聞漏聲,三衛立仗俨然。門既啓,則宮人亂出,中外擾攘,不知上所之。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山谷細民争入宮禁及王公第舍,盜取金寶,或乘驢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庫。崔光遠、邊令誠帥人救火,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殺十馀人,乃稍定。光遠遣其子東見祿山,令誠亦以管鑰獻之。
上過便橋,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庶各避賊求生,奈何絕其路!”留内侍監高力士,使撲滅乃來。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谕郡縣置頓。食時,至鹹陽望賢宮,洛卿與縣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于是民争獻粝飯,雜以麥豆;皇孫輩争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猶未能飽。上皆酬其直,慰勞之。衆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阙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奸逆,緻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蓋爲此也。臣猶記宋璟爲相,數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爲諱,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谕而遣之。俄而尚食舉禦膳以至,上命先賜從官,然後食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期未時皆集而行。夜将半,乃至金城。縣令亦逃,縣民皆脫身走,飲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内侍監袁思藝亦亡去,驿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寝,貴賤無以複分辨。王思禮自潼關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爲河西、隴右節度使,即令赴鎮,收合散卒,以俟東讨。
丙申,至馬嵬驿,将士饑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太子未決。會吐蕃使者二十馀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内,軍士追殺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于驿門外,并殺其子戶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禦史大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害宰相!”衆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爲亂兵所撾,腦血流地。衆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驿,上聞喧嘩,問外何事,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屦出驿門,慰勞軍士,令收隊,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自處之。”入門,倚杖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錄韋谔前言曰:“今衆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将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将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于佛堂,缢殺之。輿屍置驿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胄釋甲,頓首請罪,上慰勞之,令曉谕軍士。玄禮等呼萬歲,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爲行計。谔,見素之子也。國忠妻裴柔與其幼子晞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
丁酉,上将發馬嵬,朝臣惟韋見素一人,乃以韋谔爲禦史中丞,充置頓使。将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将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請之河、隴,或請之靈武,或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慮違衆心,竟不言所向。韋谔曰:“還京,當有禦賊之備。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上詢于衆,衆以爲然,乃從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請留,曰:“宮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墳墓,今舍此,欲何之?”上爲之按辔久之,乃命太子于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爲之主?”須臾,衆至數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遠冒險阻,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面辭,當還白至尊,更禀進止。”涕泣,跋馬欲西。建甯王倓與李輔國執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複!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不可複合,雖欲複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于河北,與之并力東讨逆賊,克複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複安,宗廟毀而更存,掃除宮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區區溫情,爲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亻叔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乃使亻叔馳白上。上總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爲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号泣而已。又使送東宮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受。亻叔、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且至,上遽過,宿扶風郡。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制,上患之。會成都貢春彩十馀萬匹,至扶風,上命悉陳之于庭,召将士入,臨軒谕之曰:“朕比來衰耄,托任失人,緻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知卿等皆蒼猝從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長,郡縣褊小,人馬衆多,或不能供,今聽卿等各還家,朕獨與子、孫、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達。今日與卿等訣别,可共分此彩,以備資糧。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爲朕緻意,各好自愛也!”因泣下沾襟。衆皆哭,曰:“臣等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上良久曰:“去留聽卿。”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未知所适。廣平王亻叔曰:“日漸晏,此不可駐,衆欲何之?”皆莫對。建甯王倓曰:“殿下昔嘗爲朔方節度大使,将吏歲時緻啓,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衆皆敗降賊,父兄子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圖大舉,此上策也。?敝诮栽唬骸吧疲敝廖急酰?遇潼箥貚敗卒,誤與之戰,死傷甚衆。已,乃收馀卒,擇渭水淺處,乘馬涉渡;無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馳三百馀裏,士卒、器械失亡過半,所存之衆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走,太子斬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斬之。
庚子,以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爲劍南節度等副大使。辛醜,上發扶風,宿陳倉。
太子至烏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獻衣及糗糧。至彭原,募士,得數百人。是日,至平涼,閱監牧馬,得數萬匹,又募士,得五百馀人,軍勢稍振。
壬寅,上至散關,分扈從将士爲六軍,使颍王璬先行詣劍南。壽王瑁等分将六軍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駕,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上大悅,即日,以圓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瑀爲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訪防禦使。瑀,璡之弟也。
王思禮至平涼,聞河西諸胡亂,還,詣行在。初,河西諸胡部落聞其都護皆從哥舒翰沒于潼關,故争自立,相攻擊;而都護實從翰在北岸,不死,又不與火拔歸仁俱降賊。上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爲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耀爲隴右節度使,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俱之鎮,招其部落。以思禮爲行在都知兵馬使。
戊申,扶風民康景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總,斬首二百馀級。庚戌,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将,克扶風而守之。
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遣孫孝哲将兵入長安,以張通儒爲西京留守,崔光遠爲京兆尹;使安忠順将兵屯苑中,以鎮關中。孝哲爲祿山所寵任,尤用事,常與嚴莊争權;祿山使監關中諸将,通儒等皆受制于孝哲。教哲豪侈,果于殺戮,賊黨畏之。祿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宮女等,每獲數百人,辄以兵衛送洛陽。王、侯、将、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誅及嬰孩。陳希烈以晚節失恩,怨上,與張均、張垍等皆降于賊。祿山以希烈、垍爲相,自馀朝士皆授以官。于是賊勢大熾,西脅汧、隴,南侵江、漢,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将皆粗猛無遠略,既克長安,自以爲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爲事,無複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
李光弼圍博陵未下,聞潼關不守,解圍而南。史思明踵其後,光弼擊卻之,與郭子儀皆引兵入井陉,留常山太守王俌将景城、河間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将襲範陽,未至,史思明引兵逆擊之,正臣大敗,棄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馀人。初,顔真卿聞河北節度使李光弼出井陉,即斂軍還平原,以待光弼之命。聞郭、李西入井陉,真卿始複區處河北軍事。
太子至平涼數日,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遊、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也。”乃使涵奉箋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馬、甲兵、谷帛、軍須之數以獻之。涵至平涼,太子大悅。會河西司馬裴冕入爲禦史中丞,至平涼見太子,亦勸太子之朔方,太子從之。鴻漸,暹之族子;涵,道之曾孫也。鴻漸、漪使少遊居後,葺次舍,庀資儲,自迎太子于平涼北境,說太子曰:“朔方,天下勁兵處也。今吐蕃請和,回纥内附,四方郡縣大抵堅守拒賊以俟興複。殿下今理兵靈武,按辔長驅,移檄四方,收攬忠義,則逆賊不足屠也。”少遊盛治宮室,帷帳皆仿禁中,飲膳備水陸。秋,七月,辛酉,太子至靈武,悉命撤之。
甲子,上至普安,憲部侍郎房琯來谒見。上之發長安也,群臣多不知,至鹹陽,謂高力士曰:“朝臣誰當來,誰不來?”對曰:“張均、張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連戚裏,是必先來。時論皆謂房琯宜爲相,而陛下不用,又祿山嘗薦之,恐或不來。”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上問均兄弟,對曰:“臣帥與偕來,逗留不進:觀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垍爲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張垍尚甯親公主,聽于禁中置宅,寵渥無比。陳希烈求解政務,上幸垍宅,問可爲相者。垍未對。上曰:“無若愛婿。”垍降階拜舞。既而不用,故垍懷怏怏,上亦覺之。是時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書右丞奕、蕭蒿之子兵部侍郎華、韋安石之子禮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嘗曰:“或命相,當遍舉故相子弟耳。”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請遵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許。冕等言曰:“将士皆關中人,日夜思歸,所以崎岖從殿下遠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離散,不可複集。願殿下勉徇衆心,爲社稷計!”箋五上,太子乃許之。是日,肅宗即位于靈武城南樓,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鴻漸、崔漪并知中書舍人事,裴冕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關内采訪使爲節度使,徒治安化,以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贲爲之。以陳倉令薛景仙爲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乂爲天水太守,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皆選入讨賊,惟馀老弱守邊,文武官不滿三十人,披草萊,立朝廷,制度草創,武人驕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監察禦史李勉奏彈之,系于有司。上特原之,歎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孫也。旬日間,歸附者漸衆。
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寝,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蒼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産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享充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取長安、洛陽。以禦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窦紹爲之傅,長沙太守李岘爲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彙爲之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爲都副大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濟陰鄧景山爲之傅,充都副大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等,并于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并任自簡擇,署訖聞奏。”時琦、珙皆不出閣,惟璘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領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爲嶺南節度,領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爲黔中節度,領黔中等諸郡。分江南爲東、西二道,東道領馀杭,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四方聞潼關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輿所在。彙,秩之弟也。
安祿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附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鐵棓揭其腦蓋,流血滿街。己巳,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馀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谒。上皇與語,悅之,房琯複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韋見素爲左相。渙,玄嘀孫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聞,玄宗使與忠王遊。忠王爲太子,泌已長,上書言事。玄宗欲官之,不可;使與太子爲布衣交,太子常謂之先生。楊國忠惡之,奏徒蕲春,後得歸隐,居颍陽。上自馬嵬北行,遣使召之,谒見于靈武,上大喜,出則聯辔,寝則對榻,如爲太子時,事無大小皆咨之,言無不從,至于進退将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爲右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賓友,則貴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上乃止。同羅、突厥從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甲戌,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五千騎,竊廄馬二千匹逃歸朔方,謀邀結諸胡,盜據邊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衆。
賊遣兵寇扶風,薛景仙擊卻之。
安祿山遣其将高嵩以敕書、缯彩誘河、隴将士,大震關使郭英乂擒斬之。
同羅、突厥之逃歸也,長安大擾,官吏竄匿,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遠以爲賊且遁矣,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祿山,光遠乃與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十馀人來奔。己卯,至靈武,上以光遠爲禦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爲中丞。震,瑰之孫也。祿山以田乾真爲京兆尹。侍禦史呂諲、右拾遺楊绾、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諲、器爲禦史中丞,绾爲起居舍人、知制诰。
上命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将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沖段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大丈夫,今日視之,乃兒女子耳!”嗣業大慚,即白宰如數發兵,以秀實自副,将之詣行在。上又征兵于安西;行軍司馬李栖筠發精兵七千人,勵以忠義而遣之。
敕改扶風爲鳳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圍張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聲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複以書招巡。有大将六人,官皆開府、特進,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帥将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将于前,責以大義,斬之。士心益勸。
中城矢盡,巡縛藁爲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複夜缒人,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焚壘而遁,追奔十馀裏。潮慚,益兵圍之。
巡使郎将雷萬春于城上與潮相聞,語未絕,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諜問之,乃大驚,遙謂巡曰:“向見雷将軍,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幾,出戰,擒賊将十四人,斬道百馀級。賊乃夜遁,收兵入陳留,不敢複出。
頃之,賊步騎七千馀衆屯白沙渦,巡夜襲擊,大破之。還,至桃陵,遇賊救兵四百馀人,悉擒之。分别其衆,妫、檀及胡兵,悉斬之;荥陽、陳留脅從兵,皆散令歸業。旬日間,民去賊來歸者萬馀戶。
河北諸郡猶爲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賊,諸将怒,因擊球,縱馬踐殺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諸将遣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無诏命,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路通河、洛,有井陉之險,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李大夫收軍退守晉陽,王太守權統後軍,欲舉城降賊,衆心不從,身首異處。大将軍兵精氣肅,遠近莫敵,若以家國爲念,移據常山,與大夫首尾相應,則洪勳盛烈,孰與爲比!若疑而不行,又不設備,常山既陷,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運又曰:“将軍不納鄙夫之言,必懼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鹹思報國,競相結聚,屯據鄉村,若懸賞招之,不旬日十萬可緻;與朔方甲士三千馀人相參用之,足成王事。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劍戟,取敗之道也。”承恩竟疑不決。承恩,承玼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将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九門僞降,伏甲于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墜城,鹿角傷其左脅,夜,奔博陵。
顔真卿以蠟丸達表于靈武。以真卿爲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訪、處置使,并緻赦書,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河北諸郡,又遣人頒于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于靈武,徇國之心益堅矣。
郭子儀等将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興複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儀爲武部尚書、靈武長史,以李光弼爲戶部尚書、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馀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東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朝廷遣待禦史崔衆交其兵,尋遣中使誅之;衆侮易承業,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于光弼,衆見光弼,不爲禮,又不時交兵,光弼怒,收斬之,軍中股栗。
回纥可汗、吐蕃贊普相繼遣使請助國讨賊,宴賜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遣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于上皇,以爲:“今方用兵,财賦爲急,财賦所産,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職,可使軍無乏用。”上皇悅,即以琦爲監察禦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門,辛卯,克之,所殺數千人;引兵東圍藁城。
李庭望将蕃、漢二萬馀人東襲甯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裏置營。張巡帥短兵三千掩擊,大破之,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
癸巳,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複何憂!”丁酉,制:“自今改制敕爲诰,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俟克複上京,朕不複預事。”己亥,上皇臨軒,命韋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辛醜,史思明陷藁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又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安祿山見而悅之,既克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爲麗,仁義爲樂;故雖茅茨土階,惡衣菲食,不恥其陋,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後患,殚耳目之玩,窮聲技之巧,自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後無以逾,非徒娛己,亦以誇人。豈知大盜在旁,已有窺窬之心,卒緻銮輿播越,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适足爲大盜之招也。
祿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衆樂;梨園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于地,西向恸哭。祿山怒,縛于試馬殿前,支解之。
祿山聞向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既得長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财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铢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益思唐室。
自上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裏爲空,賊望見北方塵起,辄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遙應官軍;誅而複起,相繼不絕,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爲敵壘,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甯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衆寡弱,屢逢寇盜。亻炎自選骁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求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爲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将東征,李泌曰:“建甯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甯功成,豈可使廣平爲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爲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衆心所屬,在于元帥。若建甯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爲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亻叔爲天下兵馬元帥,諸将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既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爲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于禁中,亻叔入則泌在府,泌入亻叔亦如之。泌又言于上曰:“諸将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爲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虛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馀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亻叔與泌掌之。
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衆,聚于經略軍北,将寇朔方,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讨之。左武鋒使仆固懷恩之子玢别将兵與虜戰,兵敗,降之;既而複逃歸,懷恩叱而斬之。将士股栗,無不一當百,遂破同羅。上雖用朔方之衆,欲借兵于外夷以張軍勢,以豳王守禮之子承寀爲敦煌王,與仆固懷恩使于回纥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谕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将至,進幸扶風以應之;于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内侍邊令誠複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爲傳襲!”群臣固請,上不許,置寶冊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虛心待之,琯見上言時事,辭情慷慨,上爲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于琯。琯亦以天下爲己任,知無不爲,專決于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鄰裏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爲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甯王倓泣于廊下,聲聞于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谏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李泌及倓。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将克長安,發其冢,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敕,意必以爲用韋妃之故,内慚不怿。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他夕,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後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己也。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南诏乘亂陷越巂會同軍,據清溪關;尋傳、骠國皆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