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九十八


【唐紀十四】起旃蒙大荒落六月,盡著雍涒灘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

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臨城,投刀钺爲信,且曰:“奴願降,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城中人以爲唐兵已登城,皆從之。

上之克遼東也,白岩城請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李世勣見上将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将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将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将軍贖此一城。”世勣乃退。得城中男女萬馀口,上臨水設幄受其降,仍賜之食,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給糧仗,任其所之。

先是,遼東城長史爲部下所殺,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上憐其有義,賜帛五匹,爲長史造靈輿,歸之平壤。以白岩城爲岩州,以孫代音爲刺史。契苾何力瘡重,上自爲傅藥,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力奏稱:“彼爲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與之初不相識,非有怨仇。”遂舍之。

初,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李世勣盡虜之,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汝爲我戰,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滅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廪賜遣之。

己亥,以蓋牟城爲蓋州。

丁未,車駕發遼東,丙辰,至安市城,進兵攻之。丁巳,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爲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連安市城爲壘,據高山之險,食城中之粟,縱靺鞨掠吾牛馬,攻之不可猝下,欲歸則泥潦爲阻,坐困吾軍,上策也;拔城中之衆,與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能,來與吾戰,下策也。卿曹觀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麗有對盧,年老習事,謂延壽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獨立爲帝,此命世之材,今舉海内之衆而來,不可敵也。爲吾計者,莫若頓兵不戰,曠日持久,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既盡,求戰不得,欲歸無路,乃可勝也。”延壽不從,引軍直進,去安市城四十裏。上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左衛大将軍阿史那社爾将突厥千騎以誘之,兵始交而僞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至安市城東南八裏,依山而陳。

上悉召諸将問計,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将戰,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适行經諸營,見士卒聞高麗至,皆拔刀結旆,喜形于色,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身親行陳,凡出奇制勝,皆上禀聖謀,諸将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朕當爲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麗、靺鞨合兵爲陳,長四十裏。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衆可不戰而降。”上不應,遣使绐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弑其主,故來問罪;至于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刍粟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複矣。”延壽信之,不複設備。

上夜召文武計事,命李世勣将步騎萬五千陳于西嶺;長孫無忌将精兵萬一千爲奇兵,自山北出于狹谷以沖其後。上自将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于朝堂之側。戊午,延壽等獨見李世勣布陳,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命作鼓角,舉旗幟,諸軍鼓噪并進,延壽等大懼,欲分兵禦之,而其陳已亂。會有雷電,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大呼陷陳,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兵大潰,斬首二萬馀級。上望見仁貴,召見,拜遊擊将軍。仁貴,安都之六世孫,名禮,以字行。

延壽等将馀衆依山自固,上命諸軍圍之,長孫無忌悉撤橋梁,斷其歸路。己未,延壽、惠真帥其衆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入軍門,膝行而前,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堅決勝,故當不及老人,自今複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上簡耨薩已下酋長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遷之内地,馀皆縱之,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颡頓地,歡呼聞數十裏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裏無複人煙。

上驿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爲将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诏标識戰死者屍,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以高延壽爲鴻胪卿,高惠真爲司農卿。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壁壘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麗兵奄至,軍中駭擾。亮素怯,踞胡床,直視不言,将士見之,更以爲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破之。

八月,甲辰,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反接詣軍門。上召見,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竅道間行,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謂曰:“爾爲諜,宜速反命。爲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消息,可遣人徑詣吾所,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上賜屩而遣之。

丙午,徙營于安市城南。上在遼外,凡置營,但明斥候,不爲塹壘,雖逼其城,高麗終不敢出爲寇抄,軍士單行野宿如中國焉。

上之将伐高麗也,薛延陀遣使入貢,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爲寇,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遣使緻謝,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及高麗敗于駐骅山,莫離支使靺鞨說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懾服不敢動。九月,壬申,真珠卒,上爲之發哀。

初,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爲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雜種;嫡子拔灼爲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薛延陀;诏許之,皆以禮冊命。曳莽性躁擾,輕用兵,與拔灼不協。真珠卒,來會喪。既葬,曳莽恐拔灼圖己,先還所部,拔灼追襲殺之,自立爲颉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謂李世勣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離支之亂,城守不服,莫離支擊之不能下,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則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軍糧皆在遼東;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賊斷吾運道,将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爲将,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請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安市人聞之,益堅守,攻久不下。高延壽、高惠真請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國,不敢不獻其誠,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人自爲戰,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馀萬衆,望旗沮潰,國人膽破,烏骨城耨薩老耄,不能堅守,移兵臨之,朝至夕克。其馀當道小城,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麗兇懼,并力拔烏骨城,渡鴨綠水,直取平壤,在此舉矣。”上将從之,獨長孫無忌以爲:“天子親征,異于諸将,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衆猶十萬,若向烏骨,皆蹑吾後,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後長驅而進,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

諸軍急攻安市,上聞城中雞彘聲,謂李世勣曰:“圍城積久,城中煙火日微,今雞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襲我,宜嚴兵備之。”是夜,高麗數百人缒城而下。上聞之,自至城下,召兵急擊,斬首數十級,高麗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衆築土山于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沖車砲石,壞其樓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道宗傷足,上親爲之針。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将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上怒,斬伏愛以徇,命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上曰:“汝罪當死,但朕以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故特赦汝耳。”

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将盡,癸未,敕班師。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固守,賜缣百匹,以勵事君。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騎四萬爲殿。

乙酉,至遼東。丙戌,渡遼水。遼澤泥潦,車馬不通,命長孫無忌将萬人,剪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爲梁,上自系薪于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溝駐馬,督填道諸軍渡渤錯水,暴風雪,士卒沾濕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麗,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城,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跸三大戰,斬首四萬馀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驿祀征以少牢,複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詣行在,勞賜之。

丙午,至營州。诏遼東戰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将皆老,思得新進骁勇者将之,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将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指所禦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禦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賞軍士,上愍其父子夫婦離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錢布贖爲民,歡呼之聲,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車駕至幽州,高麗民迎于城東,拜舞号呼,宛轉于地,塵埃彌望。

庚辰,過易州境,司馬陳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種蔬而進之;上惡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車駕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書楊師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遷工部尚書。

壬辰,車駕發定州。十二月,辛醜,上病癰,禦步辇而行。戊申,至并州,太子爲上吮癰,扶辇步從者數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賀。

上之征高麗也,使右領軍大将軍執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備薛延陀。薛延陀多彌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還,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思力羸形僞退,誘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陳以待之。薛延陀大敗,追奔六百馀裏,耀威碛北而還。多彌複發兵寇夏州,己未,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發朔、并、汾、箕、岚、代、忻、蔚、雲九州兵鎮朔州;右衛大将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骁衛大将軍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軍薛孤吳,發靈、原、甯、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道宗等相應。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備,不敢進。

初,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上将行,謂洎曰:“我今遠征,爾輔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即行誅。”上以其言妄發,頗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敗,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從内出,色甚悲懼,謂同列曰:“疾勢如此,聖躬可憂!”或谮于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志者誅之,自定矣。”上以爲然,庚申,下诏稱:“洎與人竊議,窺窬萬一,謀執朝衡,自處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賜自盡,免其妻孥。”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以四時選爲勞,請複以十一月選,至三月畢;從之。

是歲,右親衛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黃郎弄,大破之,窮其馀黨,西至乞習山,臨弱水而歸。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

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将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大破之,虜獲二千馀人。多彌可汗輕騎遁走,部内騷然矣。

丁醜,遣大理卿孫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刺史、縣令以下多所貶黜,其人詣阙稱冤者,前後相屬。上令褚遂良類狀以聞,上親臨決,以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數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發并州。三月,己巳,車駕還京師。上謂李靖曰:“吾以天下之衆困于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顧問江夏王道宗,具陳在駐骅時乘虛取平壤之言。上怅然曰:“當時匆匆,吾不憶也。”

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庚午,诏軍國機務并委皇太子處決。于是太子間日聽政于東宮,既罷,則入侍藥膳,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别院于寝殿側,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與師傅講道義;從之。

上嘗幸未央宮,辟仗已過,忽于草中見一人帶橫刀,诘之,曰:“聞辟仗至,懼不敢出,辟仗者不見,遂伏不敢動。”上遽引還,顧謂太子:“茲事行之,則數人當死,汝于後速縱遣之。”又嘗乘腰輿,有三衛誤拂禦衣,其人懼,色變。上曰:“此間無禦史,吾不汝罪也。”

陝人常德玄告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五百人,與術士公孫常語,雲“名應圖谶”,又問術士程公穎雲:“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上命馬周等按其事,亮辭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養此輩何爲?正欲反耳!”命百官議其獄,皆言亮反,當誅。獨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上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與公共之。公自不謹,與兇人往還,陷入于法,今将奈何!公好去。”己醜,亮與公穎俱斬西市,籍沒其家。

歲馀,刑部侍郎缺,上命執政妙擇其人,拟數人,皆不稱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獄雲‘反形未具’,此言當矣,朕雖不從,至今悔之。”遂以道裕爲刑部侍郎。

閏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罷遼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蕭瑀解太保,乃同中書門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麗王藏及莫離支蓋金遣使謝罪,并獻二美女,上還之。金,即蘇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貢,且請婚;上許之,且使割龜茲、于阗、疏勒、硃俱波、蔥嶺五國以爲聘禮。

薛延陀多彌可汗,性褊急,猜忌無恩,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己所親昵,國人不附。多彌多所誅殺,人不自安。回纥酋長吐迷度與仆骨、同羅共擊之,多彌大敗。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将軍阿史那社爾爲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将軍執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衛大将軍契苾何力将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将所部兵,分道并進,以擊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設之兵于東境,法帥靺鞨擊破之。薛延陀國中驚擾,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纥攻而殺之,并其宗族殆盡,遂據其地。諸俟斤互相攻擊,争遣使來歸命。

薛延陀馀衆西走,猶七萬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爲伊特勿失可汗,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請居郁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長,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種,聞咄摩支來,皆恐懼,朝議恐其爲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勣曰:“降則撫之,叛則讨之。”己醜,上手诏,以“薛延陀破滅,其敕勒諸部,或來降附,或未歸服,今不乘機,恐贻後悔,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征遼東兵,皆不調發。”

時太子當從行,少詹事張行成上疏,以爲:“皇太子從幸靈州,不若使之監國,接對百寮,明習庶政,既爲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愛,俯從公道。”上以爲忠,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軍山,其酋長梯真達官帥衆來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世勣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馀級,虜男女三萬馀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師,拜右武衛大将軍。

八月,甲子,立皇孫忠爲陳王。

己巳,上行幸靈州。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達官衆數萬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馀級,追奔二百裏。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谕敕勒諸部,其酋長皆喜,頓首請入朝。庚午,車駕至浮陽。回纥、拔野古、同羅、仆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稱:“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與奴等爲主,自取敗死,部落鳥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陀去,歸命天子。願賜哀憐,乞置官司,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樂,頒赉拜官,賜其酋長玺書;遣右領軍中郎将安永壽報使。

壬申,上幸漢故甘泉宮,诏以“戎、狄與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構禍,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遂擒颉利;始弘廟略,已滅延陀。鐵勒百馀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内屬,請同編列,并爲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聞,宜備禮告廟,仍頒示普天。”

庚辰,至泾州;丙戌,逾隴山,至西瓦亭,觀馬牧。九月,上至靈州,敕勒諸部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鹹雲:“願得天至尊爲奴等天可汗,子子孫孫常爲天至尊奴,死無所恨。”甲辰,上爲詩序其事曰:“雪恥酬百王,除兇報千古。”公卿請勒石于靈州;從之。

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瑀,性狷介,與同寮多不合,嘗言于上曰:“房玄齡與中書門下衆臣,朋黨不忠,執權膠固。陛下不詳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無太甚!人君選賢才以爲股肱心膂,當推誠任之。人不可以求備,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長。朕雖不能聰明,何至頓迷臧否,乃至于是!”瑀内不自得,既數忤旨,上亦銜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廢也。

上嘗謂張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請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門,今不違公意。”瑀須臾複進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對群臣發言反覆,尤不能平;會稱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見。上知瑀意終怏怏,冬,十月,手诏數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驗福于将來,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窮心于釋氏,簡文銳意于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假馀息于熊蹯,引殘魂于雀鷇,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頃而爲墟,報施之征,何其謬也!瑀踐覆車之馀軌,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未明隐顯之際;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違忤君主,下則扇習浮華。自請出家,尋複違異。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間;自可自否,變于帷扆之所。乖棟梁之體,豈具瞻之量乎!朕隐忍至今,瑀全無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上自高麗還,蓋蘇文益驕恣,雖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詭誕;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窺伺邊隙。屢敕令勿攻新羅,而侵陵不止。壬申,诏勿受其朝貢,更議讨之。

丙戌,車駕還京師。

冬,十月,己醜,上以幸靈州往還,冒寒疲頓,欲于歲前專事保攝。十一月,己醜,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馬、宿衛,行魚契給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決死罪皆以聞,馀并取皇太子處分。

十二月,己醜,群臣累請封禅;從之。诏造羽衛送洛陽宮。

戊寅,回纥俟利發吐迷度、仆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骨醭そ嶽闖。庚辰,上賜宴于芳蘭殿,命有司厚加給待,每五日一會。

癸未,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爲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歡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爲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齡嘗以微譴歸第,褚遂良上疏,以爲:“玄齡自義旗之始翼贊聖功,武德之季冒死決策,貞觀之初選賢立政,人臣之勤,玄齡爲最。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紳同尤,不可遐棄。陛下若以其衰老,亦當諷谕使之緻仕,退之以禮;不可以淺鮮之過,棄數十年之勳舊。”上遽召出之。頃之,玄齡複避位還家。久之,上幸芙蓉園,玄齡敕子弟汛掃門庭,曰:“乘輿且至!”有頃,上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

春,正月,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疾笃;辛卯,上幸其第,流涕與訣;壬辰,薨。上将往哭之,房玄齡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舊姻戚,豈得聞其喪不往哭乎?公勿複言!”帥左右自興安門出。長孫無忌在士廉喪所,聞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馬首曰:“陛下餌金石,于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爲宗廟蒼生自重!且臣舅臨終遺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駕。”上不聽。無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橫橋,上登長安故城西北樓,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爲瀚海府,仆骨爲金微府,多濫葛爲燕然府,拔野古爲幽陵府,同羅爲龜林府,思結爲盧山府,渾爲臯蘭州,斛薛爲高阙州,奚結爲雞鹿州,阿跌爲雞田州,契苾爲榆溪州,思結别部爲蹛林州,白刮置顔州;各以其酋長爲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缯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呼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禦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爲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爲表疏。”上皆許之。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馀并依十五年議。

二月,丁醜,太子釋奠于國學。

上将複伐高麗,朝議以爲:“高麗依山爲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疊擾其疆場,使彼疲于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裏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以左武衛大将軍牛進達爲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将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馀人,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将軍孫貳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衆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勞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

是月,上得風疾,苦京師盛暑,夏,四月,乙醜,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爲翠微宮。

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臯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爲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爲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還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上愛其文,命于通事舍人裏供奉。

初,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上怪無二人名,诘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舊啓事皇太子。

庚辰,上禦翠微殿,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自不谕其故,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備,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退不肖則欲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陰誅顯戮,無代無之,朕踐祚以來,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嘗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嘗爲史官,如朕言,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獨以此五者自與,蓋謙謙之志耳。”

李世勣軍既渡遼,曆南蘇等數城,高麗多背城拒戰,世勣擊破其兵,焚其羅郭而還。

六月,癸亥,以司徒長孫無忌領揚州都督,實不之任。

丁醜,诏以“隋末喪亂,邊民多爲戎、狄所掠,今鐵勒歸化,宜遣使詣燕然等州,與都督相知,訪求沒落之人,贖以貨财,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靺鞨三部人爲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贖還。”

癸未,以司農卿李緯爲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有自京師來者,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但雲李緯美髭鬓。”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凡百馀戰,無不捷。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萬馀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

上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營玉華宮于宜春之鳳皇谷。庚戌,車駕還宮。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屢興,加以河北水災,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貢;丙戌,以骨利幹爲玄阙州,拜其俟斤爲刺史。骨利幹于鐵勒諸部爲最遠,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複出矣。

己醜,齊州人段志沖上封事,請上緻政于皇太子;太子聞之,憂形于色,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志沖。上手诏曰:“五嶽陵霄,四海亘地,納污藏疾,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于大;寸雲點日,何損于明!”

丁酉,立皇子明爲曹王。明母楊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寵于上;文德皇後之崩也,欲立爲皇後。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欲以征高麗。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爲小可汗。颉利之敗,突厥馀衆欲奉以爲大可汗,時薛延陀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衆歸之。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有勇略,爲衆所附,恐爲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馀衆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诏遣将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爲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

癸卯,徙順陽王泰爲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視朝。

十二月,壬申,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馀戶内附,以其地爲明州。

龜茲王伐疊卒,弟诃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戍寅,诏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骁衛大将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骁衛大将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将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連兵進讨。

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上許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

春,正月,己醜,上作《帝範》十二篇以賜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谏》、《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爲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于上,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爲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于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緻,行遊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爲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堕;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爲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上親爲調藥,使太子臨問;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溫湯。

己亥,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爲中書侍郎,參知機務。

新羅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爲柱國,封樂浪郡王,遣使冊命。

丙午,诏以右武衛大将軍薛萬徹爲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将軍裴行方副之,将兵三萬馀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

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

戊申,上還宮。結骨自古未通中國,聞鐵勒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赤發綠睛,有黑發者以爲不祥。上宴之于天成殿,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自謂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爲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執笏而歸,誠百世之幸。”戊午,以結骨爲堅昆都督府,以失缽屈阿棧爲右屯衛大将軍、堅昆都督,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落置祁連州,隸靈州都督。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争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百千人。辛酉,上引見諸胡使者,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爲編戶乎!”

上營玉華宮,務令儉約,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苞山絡野,所費已巨億計。乙亥,上行幸玉華宮;己卯,畋于華原。

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仁師不奏,除名,流連州。

三月,己醜,分瀚海都督俱羅勃部置燭龍州。

甲午,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處月、處密二部及龜茲用事者羯獵颠、那利每懷首鼠,必先授首,弩失畢其次也。”

庚子,隋蕭後卒。诏複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炀帝合葬。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西讨龜茲,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衆,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并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欲之所緻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複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鸩毒。”又曰:“作法于儉,猶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後!”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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