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九十五


【唐紀十一】起強圉作噩五月,盡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爲:“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時,聞過必改少虧于曩日,譴罰積多,威怒微厲。乃知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非虛言也。且以隋之府庫、倉廪、戶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倫!然隋以富強動之而危,我以寡弱靜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亂也,自謂必無亂;其未亡也,自謂必無亡。故賦役無窮,征伐不息,以至禍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鑒形莫如止水,鑒敗莫如亡國。伏願取鑒于隋,去奢從約,親忠遠佞,以當今之無事,行疇昔之恭儉,則盡善盡美,固無得而稱焉。夫取之實難,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溫彥博薨。彥博久掌機務,知無不爲。上謂侍臣曰:“彥博以憂國之故,精神耗竭,我見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縱其安逸,竟夭天年!”

丁巳,上幸明德宮。

己未,诏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鹹令子孫世襲。戊辰,又以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爲刺史,亦令世襲,非有大故,無得黜免。己巳,徙許王元祥爲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陽宮,壞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爲:“《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故也。今立政緻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輕而狎;狎則言無不盡,疏則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慧!然才非經國,慮不及遠,雖竭力盡誠,猶未免有敗;況内懷奸宄,其禍豈不深乎!夫雖君子不能無小過,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謂之君子而複疑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誠能慎選君子,以禮信用之,何憂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賜手诏褒美曰:“昔晉武帝平吳之後,志意驕怠,何曾位極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語子孫,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過矣。當置之幾案以比弦、韋。”

乙未,車駕還洛陽,诏:“洛陽宮爲水所毀者,少加修繕,才令可居。自外衆材,給城中壞廬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極言朕過。”壬寅,廢明德宮及飛山之玄圃院,給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謂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遊獵太頻;今天下無事,武備不可忘,朕時與左右獵于後苑,無一事煩民,夫亦何傷!”魏征曰:“先王惟恐不聞其過。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陳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國;若其無取,亦無所損。”上曰:“公言是也。”皆勞而遣之。

侍禦史馬周上疏,以爲:“三代及漢,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減四百,良以恩結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無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當隆禹、湯、文、武之業,爲子孫立萬代之基,豈得但持當年而已!今之戶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給役者兄去弟還,道路相繼。陛下雖加恩诏,使之裁損,然營繕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書,曾無事實。昔漢之文、景,恭儉養民,武帝承其豐富之資,故能窮奢極欲而不至于亂。向使高祖之後即傳武帝,漢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師及四方所造乘輿器用及諸王、妃、主服飾,議者皆不以爲儉。夫昧爽丕顯,後世猶怠,陛下少居民間,知民疾苦,尚複如此,況皇太子生長深宮,不更外事,萬歲之後,固聖慮所當憂也。臣觀自古以來,百姓愁怨,聚爲盜賊,其國未有不亡者,人主雖欲追改,不能複全。故當修于可修之時,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後也。蓋幽、厲嘗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齊矣,不可使後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貞觀之初,天下饑歉,鬥米直匹絹,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憂念不忘故也。今比年豐穰,匹絹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複念之,多營不急之務故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于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資之,西京府庫亦爲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夫畜積固不可無,要當人有馀力,然後收之,不可強斂以資寇敵也。夫儉以息人,陛下已于貞觀之初親所履行,在于今日爲之,固不難也。陛下必欲爲久長之謀,不必遠求上古,但如貞觀之初,則天下幸甚。陛下寵遇諸王,頗有過厚者,萬代之後,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愛陳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諸王,但無缧绁耳。然則武帝愛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縣令,苟選用得人,則陛下可以端拱無爲。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輕州縣之選,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稱職始補外任,邊遠之處,用人更輕。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上稱善久之。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縣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舉一人。”

冬,十月,癸醜,诏勳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獵于洛陽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發,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馬镫;民部尚書唐儉投馬搏之,上拔劍斬豕,顧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将擊賊邪,何懼之甚!”對曰:“漢高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複逞雄心于一獸!”上悅,爲之罷獵,尋加光祿大夫。

安州都督吳王恪數出畋獵,頗損居人;侍禦史柳範奏彈之。丁醜,恪坐免官,削戶三百。上曰:“長史權萬紀事吾兒,不能匡正,罪當死。”柳範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止畋獵,豈得獨罪萬紀!”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獨引範謂曰:“何面折我?”對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盡愚直。”上悅。

十一月,辛卯,上幸懷州;丙午,還洛陽宮。

故荊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爲才人。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

春,正月,乙未,禮部尚書王珪奏:“三品已上遇親王于路皆降乘,非禮。”上曰:“卿輩苟自崇貴,輕我諸子。”特進魏征曰:“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爲王降乘,誠非所宜當。”上曰:“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爲公輩之主!何得輕之!”對曰:“自周以來,皆子孫相繼,不立兄弟,所以絕庶孽之窺窬,塞禍亂之源本,此爲國者所深戒也。”上乃從珪奏。

吏部尚書高士廉、黃門侍郎韋挺、禮部侍郎令狐德葇、中書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東人士崔、盧、李、鄭諸族,好自矜地望,雖累葉陵夷,苟他族欲與爲昏姻,必多責财币,或舍其鄉裏而妄稱名族,或兄弟齊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惡之,命士廉等遍責天下譜諜,質諸史籍,考其真僞,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進忠賢,貶退奸逆,分爲九等。士廉等以黃門侍郎崔民幹爲第一。上曰:“漢高祖與蕭、曹、樊、灌皆起闾閻布衣,卿輩至今推仰,以爲英賢,豈在世祿乎!高氏偏據山東,梁、陳僻在江南,雖有人物,蓋何足言?況其子孫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猶卬然以門地自負,販鬻松槚,依托富貴,棄廉忘恥,不知世人何爲貴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勳勞,或以文學,緻位貴顯。彼衰世舊門,誠何足慕!而求與爲昏,雖多輸金帛,猶爲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厘正訛謬,舍名取實,而卿曹猶以崔民幹爲第一,是輕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專以今朝品秩爲高下。于是以皇族爲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爲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頒于天下。

二月,乙卯,車駕西還;癸亥,幸河北,觀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齊善行敗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醜,上祀禹廟。丁卯,至柳谷,觀鹽池。庚午,至蒲州,刺史趙元楷課父老服黃紗單衣迎車駕,盛飾廨舍樓觀,又飼羊百馀口、魚數百頭以饋貴戚。上數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須,皆資庫物。卿所爲乃亡隋之弊俗也。”甲戌,幸長春宮。

戊寅,诏曰:“隋故鷹擊郎将堯君素,雖桀犬吠堯,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風勁草,實表歲寒之心;可贈蒲州刺史,仍訪其子孫以聞。”

閏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車駕至京師。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辭令,有益于民者,史皆書之,足爲不朽。若其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爲人主患無德政,文章何爲!”遂不許。

丙子,以皇孫生,宴五品以上于東宮。上曰:“貞觀之前,從朕經營天下,玄齡之功也。貞觀以來,繩愆糾缪,魏征之功也。”皆賜之佩刀。上謂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對曰:“威德所加,比貞觀之初則遠矣;人悅服則不逮也。”上曰:“遠方畏威慕德,故來服;若其不逮,何以緻之?”對曰:“陛下往以未治爲憂,故德義日新;今以既治爲安,故不逮。”上曰:“今所爲,猶往年也,何以異?”對曰:“陛下貞觀之初,恐人不谏,常導之使言,中間悅而從之。今則不然,雖勉從之,猶有難色。所以異也。”上曰:“其事可聞欤?”對曰:“陛下昔欲殺元律師,孫伏伽以爲法不當死,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或雲:‘賞太厚。’陛下雲:‘朕即位以來,未有谏者,故賞之。’此導之使言也。司戶柳雄妄訴隋資,陛下欲誅之,納戴胄之谏而止。是悅而從之也。近皇甫德參上書谏修洛陽宮,陛下恚之,雖以臣言而罷,勉從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夏,五月,壬申,弘文館學士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嘗稱世南有五絕: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學,四文辭,五書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書高士廉爲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燒殺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馮德遐撫慰吐蕃,吐蕃聞突厥、吐谷渾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寶,奉表求婚;上未之許。使者還,言于贊普棄宗弄贊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許尚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相離間,唐禮遂衰,亦不許婚。”弄贊遂發兵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爲吐蕃所掠。

吐蕃進破黨項、白蘭諸羌,帥衆二十馀萬屯松州西境,遣使貢金帛,雲來迎公主。尋進攻松州,敗都督韓威;羌酋閻州刺史别叢卧施、諾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歸之。連兵不息,其大臣谏不聽而自缢者凡八輩。壬寅,以吏部尚書侯君集爲當彌道行軍大總管,甲辰,以右領軍大将軍執失思力爲白蘭道、左武衛将軍牛進達爲闊水道、左領軍将軍劉簡爲洮河道行軍總管,督步騎五萬擊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進達爲先鋒,九月,辛亥,掩其不備,敗吐蕃于松州城下,斬首千馀級。弄贊懼,引兵退,遣使謝罪,因複請婚;上許之。

甲寅,上問侍臣:“帝王創業與守成孰難?”房玄齡曰:“草昧之初,與群雄并起角力而後臣之,創業難矣。”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艱難,失之于安逸,守成難矣。”上曰:“玄齡與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創業之難。征與吾共安天下,常恐驕奢生于富貴,禍亂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難。然創業之難,既已往矣,守成之難,方當與諸公慎之。”玄齡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虛,薛延陀真珠可汗帥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獨邏水南,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強盛,恐後難制,癸亥,拜其二子皆爲小可汗,各賜鼓纛,外示優崇,實分其勢。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乙未,還京師。

鈞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張寶德讨平之。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營飛騎于玄武門,以諸将軍領之。又簡飛騎才力骁健、善騎射者,号百騎,衣五色袍,乘駿馬,以虎皮爲鞯,凡遊幸則從焉。

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彥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軍上官懷仁擊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虜男女萬馀口。

是歲,以給事中馬周爲中書舍人。周有機辯,中書侍郎嶺岑文本常稱:“馬君論事,援引事類,揚榷古今,舉要删煩,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忘倦。”

霍王元軌好讀書,恭謹自守,舉措不妄。爲徐州刺史,與處士劉玄平爲布衣交。人問玄平王所長,玄平曰:“無長。”問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見所長,至于霍王,無所短,吾何以稱其長哉!”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國爲十部,每部有酋長一人,仍各賜一箭,謂之十箭。又分左、右廂,左廂号五咄陸,置五大啜,居碎葉以東;右廂号五弩失畢,置五大俟斤,居碎葉以西;通謂之十姓。咥利失失衆心,爲其臣統吐屯所襲。咥利失兵敗,與其弟步利設走保焉耆。統吐屯等将立欲谷設爲大可汁,會統吐屯爲人所殺,欲谷設兵亦敗,咥利失複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設爲乙毘咄陸可汗。乙毘咄陸既立,與咥利失大戰,殺傷甚衆。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屬乙咄陸,以東屬咥利失。

處月、處密與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廬舍而去。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

春,正月,乙巳,車駕谒獻陵;丁未,還宮。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齡太子少師。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女爲韓王妃,深畏滿盈,上表請解機務;上不許。玄齡固請不已,诏斷表,乃就職。太子欲拜玄齡,設儀衛待之,玄齡不敢谒見而歸,時人美其有讓。玄齡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嘗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領之。

禮部尚書永甯懿公王珪薨。珪性寬裕,自奉養甚薄。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廟,珪通貴已久,獨祭于寝。爲法司所劾,上不問,命有司爲之立廟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爲鄜州都督。

上嘗謂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反是實!臣從陛下征伐四方,身經百戰,今之存者,皆鋒镝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爲之流涕,曰:“卿複服,朕不疑卿,故語卿,何更恨邪!”

上又嘗謂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頭謝曰:“臣妻雖鄙陋,相與共貧賤久矣。臣雖不學,聞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願也。”上乃止。

戊戌,尚書奏:“近世掖庭之選,或微賤之族,禮訓蔑聞;或刑戮之家,憂怨所積。請自今後宮及東宮内職有阙,皆選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禮聘納;其沒官口及素微賤之人,皆不得補用。”上從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襲封刺史,左庶子于志甯以爲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侍禦史馬周亦上疏,以爲:“堯、舜之父,猶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也,則子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惡已彰。與其毒害于見存之百姓,則甯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乃适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

會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皆不願之國,上表固讓,稱:“承恩以來,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憂虞,如置湯火。緬惟三代封建,蓋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禮樂節文,多非己出。兩漢罷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協事宜,今因臣等,複有變更,恐紊聖朝綱紀;且後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憲,自取誅夷,更因延世之賞,緻成剿絕之禍,良可哀愍。願停渙汗之旨,賜其性命之恩。”無忌又因子婦長樂公主固請于上,且言:“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内甯一,奈何棄之外州,與遷徙何異!”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公等乃複發言怨望,朕豈強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屬,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上下書切責,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與議事,文泰不遣,遣其長史麹雍來謝罪。颉利之亡也,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歸之,文泰蔽匿不遣。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年以來,朝貢脫略,無籓臣禮,所置官号,皆準天朝,築城掘溝,預備攻讨。我使者至彼,文泰語之雲:‘鷹飛于天,雉伏于蒿,貓遊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陀雲:‘既爲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爲拜其使者!’事人無禮,又間鄰國,爲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報,請發所部爲軍導以擊高昌。”上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将軍執失思力赍缯帛賜薛延陀,與謀進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宮。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曆位中郎将。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辟仗,馳入宮門,直指禦帳,可有大功。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鹘夜伏于宮外,會大風,晉王未出,結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發,衛士死者數十人。折沖孫武開等帥衆奮擊,久之,乃退,馳入禦廄,盜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鹘投于嶺表。

庚寅,遣武候将軍上官懷仁擊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虜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征上疏,以爲:“陛下志業,比貞觀之初,漸不克終者凡十條。”其間一條以爲:“頃年以來,輕用民力。乃雲:‘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敗、勞而安者也。此恐非興邦之至言。”上深加獎歎,雲:“已列諸屏障,朝夕瞻仰,并錄付史官。”仍賜征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開道,經西趙,出邕州,以通交、桂,蠻、俚降者二萬八千馀戶。

丙申,立皇弟元嬰爲滕王。

自結社率之反,言事者多雲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爲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籓屏,長保邊塞。突厥鹹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玺書,言“颉利既敗,其部落鹹來歸化,我略其舊過,嘉其後善,待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爲颉利一人爲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複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後,後者爲小,前者爲大。爾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則發兵,各問其罪。”薛延陀奉诏。于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于河北,上禦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馀,分爲灰壤,陛下存其骸骨,複立爲可汗,願萬世子孫恒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赍冊書,就其種落,築壇于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征言,幾緻狼狽。”又以左屯衛将軍阿史那忠爲左賢王,左武衛将軍阿史那泥熟爲右賢王。忠,蘇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诏許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體發膚,不敢毀傷。比來訴訟者或自毀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後依法。”

冬,十月,甲申,車駕還京師。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楊師道爲中書令。

戊辰,尚書左丞劉洎爲黃門侍郎、參知政事。

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複下玺書,示以禍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将軍薛萬均等将兵擊之。

乙亥,立皇子福爲趙王。

己醜,吐谷渾王諾曷缽來朝,以宗女爲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鹹陽,癸巳,還宮。

太子承乾頗以遊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谏,不聽。

是歲,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縣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術數之書,而終不之信,遇病,不呼醫餌藥。有僧自西域來,善咒術,能令人立死,複咒之使蘇。上擇飛騎中壯者試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術也。臣聞邪不幹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無所覺,須臾,僧忽僵仆,若爲物所擊,遂不複蘇。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所擊前無堅物。長安士女輻湊如市。奕時卧疾,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者,性至堅,物莫能傷,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試焉。”其子往見佛齒,出角叩之,應手而碎,觀者乃止。奕臨終,戒其子無得學佛書,時年八十五。又集魏、晉以來駁佛教者爲《高識傳》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發與乙毘咄陸可汗通謀作亂,咥利失窮蹙,逃奔嚭苟死。弩失畢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爲乙毘沙缽羅葉護可汗。沙缽羅葉護既立,建庭于雖合水北,謂之南庭,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皆附之。咄陸建牙于镞曷山西,謂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火燖、觸水昆等國皆附之,以伊列水爲境。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

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長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裏今年租賦,賜泰府僚屬及同裏老人有差。

二月,丁醜,上幸國子監,觀釋奠,命祭酒孔穎達講《孝經》,賜祭酒以下至諸生高第帛有差。是時上大征天下名儒爲學官,數幸國子監,使之講論,學生能明一大經已上皆得補官。增築學舍千二百間,增學生滿三千二百六十員,自屯營飛騎,亦給博士,使授以經,有能通經者,聽得貢舉。于是四方學者雲集京師,乃至高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諸酋長亦遣子弟請入國學,升講筵者至八千馀人。上以師說多門,章句繁雜,命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疏,謂之《正義》,令學者習之。

壬午,上幸骊山溫湯;辛卯,還宮。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何妥、劉炫等子孫以聞,當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軍總管黨仁弘擊羅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醜,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裏,濱于北海,南鄰靺鞨,未嘗通中國,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爲騎都尉。

丙辰,置甯朔大使以護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靈夔爲魯王。

上将幸洛陽,命将作大匠閻立德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宮于汝州西山。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裏,沙碛居其二千裏,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安能緻大軍乎!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複有隋之比。今來伐我,發兵多則糧運不給;三萬已下,吾力能制之。當以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後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碛口,憂懼不知所爲,發疾卒,子智盛立。

軍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國人鹹集于彼,諸将請襲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讨之,今襲人于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于是鼓行而進,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虜男女七千馀口。以中郎将辛獠兒爲前鋒,夜,趨其都城,高昌逆戰而敗,大軍繼至,抵其城下。

智盛緻書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君集報曰:“苟能悔過,當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飛石雨下,城中人皆室處。又爲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爲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馀裏,葉護以城降。智盛窮蹙,癸酉,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戶八千四十六,口一萬七千七百,地東西八百裏,南北五百裏。

上欲以高昌爲州縣,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婦首來朝,其後稍驕倨,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複立其子,則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爲州縣,則常須千馀人鎮守,數年一易,往來死者什有三四,供辦衣資,違離親戚,十年之後,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上不從,九月,以其地爲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爲庭州,各置屬縣,乙卯,置安西都護府于交河城,留兵鎮之。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傑而還。于是唐地東極于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爲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裏,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裏。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焉耆喜,聽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詣軍門谒見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爲高昌所奪,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歸之。

冬,十月,甲戌,荊王元景等複表請封禅,上不許。

初,陳倉折沖都尉魯甯坐事系獄,自恃高班,慢罵陳倉尉尉氏劉仁軌,仁軌杖殺之。州司以聞。上怒,命斬之,怒猶不解,曰:“何物縣尉,敢殺吾折沖!”命追至長安面诘之。仁軌曰:“魯甯對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實忿而殺之。”辭色自若。魏征侍側,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百姓強而陵官吏,如魯甯之比是也。”上悅,擢仁軌爲栎陽丞。

上将幸同州校獵,仁軌上言:“今秋大稔,民收獲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獵事,治道葺橋,動費一二萬功,實妨農事。願少停銮輿旬日,俟其畢務,則公私俱濟。”上賜玺書嘉納之,尋遷新安令。閏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還宮。

丙辰,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時《戊寅曆》以癸亥爲朔,宣義郎李淳風表稱:“古曆分日起于子半,今歲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減馀稍多,子初爲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請更加考定。”衆議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風推校精密,請如淳風議,從之。

丁卯,禮官奏請加高祖父母服齊衰五月,嫡子婦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從之。

丙子,百官複表請封禅,诏許之。更命諸儒詳定儀注;以太常卿韋挺等爲封禅使。

司門員外郎韋元方給給使過所稽緩,給使奏之;上怒,出元方爲華陰令。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發。前爲給使,遂夜出敕書,事如軍機,誰不驚駭!況宦者之徒,古來難養,輕爲言語,易生患害,獨行遠使,深非事宜,漸不可長,所宜深慎。”上納其言。

尚書左丞韋悰句司農木橦價貴于民間,奏其隐沒。上召大理卿孫伏伽書司農罪。伏伽曰:“司農無罪。”上怪,問其故,對曰:“隻爲官橦貴,所以私橦賤。向使官橦賤,私橦無由賤矣。但見司農識大體,不知其過也。”上悟,屢稱其善;顧謂韋悰曰:“卿識用不逮伏伽遠矣。”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獻俘于觀德殿。行飲至禮,大酺三日。尋以智盛爲左武衛将軍、金城郡公。上得高昌樂工,以付太常,增九部樂爲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寶;将士知之,競爲盜竊,君集不能禁,爲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以爲:“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挂網羅,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将出師,主于克敵,苟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擒虎,皆負罪譴,人主以其有功,鹹受封賞。由是觀之,将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衆。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伏願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複備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得貪愚之将,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雖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萬均不服,内出高昌婦女付大理,與萬均對辯,魏征谏曰:“臣聞‘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軍與亡國婦女對辯帷箔之私,實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釋之。

侯君集馬病蚛颡,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禦史劾奏其谄,左遷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諸将皆即受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敕旨,獨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寶刀及雜彩千段賜之。

癸卯,上獵于樊川;乙巳,還宮。

魏征上疏,以爲:“在朝群臣,當樞機之寄者,任之雖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懷苟且。陛下寬于大事,急于小罪,臨時責怒,未免愛憎。夫委大臣以大體,責小臣以小事,爲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于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将求緻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則以爲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爲所犯皆實;進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苟求免禍,矯僞成俗矣。”上納之。

上謂侍臣曰:“朕雖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難。”魏征對曰:“臣聞戰勝易,守勝難,陛下之及此言,宗廟社稷之福也!”

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谏争,擢爲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于宮中擊鼓,玄素叩閣切谏;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谏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經時月,不見宮臣,将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玄素少爲刑部令史,上嘗對朝臣問之曰:“卿在隋何官?”對曰:“縣尉。”又問:“未爲尉時何官?”對曰:“流外。”又問:“何曹?”玄素恥之,出閣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谏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爲:“君能禮其臣,乃能盡其力。玄素雖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贊皇儲,豈可複對群臣窮其門戶!棄宿昔之恩,成一朝之恥,使之郁結于懷,何以責其伏節死義乎!”上曰:“朕亦悔此問,卿疏深會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孫伏伽與玄素在隋皆爲令史,伏伽或于廣坐自陳往事,一無所隐。

戴州刺史賈崇以所部有犯十惡者,禦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聖,貴爲天子,不能化其子;況崇爲刺史,獨能使其民比屋爲善乎!若坐是貶黜,則州縣互相掩蔽,縱舍罪人。自今諸州有犯十惡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糾察,如法施罪,庶以肅清奸惡耳。”

上自臨治兵,以部陳不整,命大将軍張士貴杖中郎将等;怒其杖輕,下士貴吏。魏征谏曰:“将軍之職,爲國爪牙;使之執杖,已非後法,況以杖輕下吏乎!”上亟釋之。

言事者多請上親覽表奏,以防壅蔽。上以問魏征,對曰:“斯人不知大體,必使陛下一一親之,豈惟朝堂,州縣之事亦當親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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